走在街面上,如果你迎面碰到一位胳膊上纹着蛇,或胸脯上画着虎的汉子,最好别瞅。因为这是“社会哥”的标配,一旦四目相汇,进入“你瞅啥?”“瞅你咋的?”的问答环节,一场斗殴程序便会自动启动。

但乍着膀子横行霸道的,充其量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混混。真正有范儿的“社会哥”反而很谦和,甚至口碑极佳。比如旧上海滩的杜月笙,人称“流氓大亨”,却尽干些急公好义、扶危济困的勾当,民族气节也比很多正人君子强得多,让人很不好意思把他归类于下三烂之列。

其实,盗亦有道,而且强盗流氓的“道”与社会贤达的“道”除了笔画一样,内涵也没什么两样。庄子曾说过,真正的大盗,必须“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没有仁义礼智信,只配当小混混。

要评选流氓界“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泰山北斗,杜月笙在一个人面前肯定要甘拜下风。这个堪称“社会哥”祖师爷的人,便是西汉平头百姓郭解。

西汉游侠郭解影视形象

郭解是河内郡轵县(今河南济源轵城镇)人。他父亲因“任侠使气”(意气用事,以侠义自任),在汉文帝时被诛杀。郭解完全遗传了其父的性格脾气,少年时代就横行乡里,看谁不顺眼拔刀就砍,“所杀甚众”。喜欢替朋友出头报仇,打架不要命;日常工作主要是造假币,也兼职盗盗墓(“休乃铸钱掘冢,不可胜数”),坑完活人坑死人。这样的人渣,政府自然要严厉打击,但郭解运气实在太好,每每窘急之际总能逃脱,如有天助。

长大之后,失足青年郭解突然浪子回头,虽然他内心深处更加喜欢“为侠”,但戒除了一切违法行为,不喝酒不赌博,连起家本事坑蒙拐骗也戒了。从前靠刀斧威吓人,如今靠道德来感化人,遇到贫困户还经常献爱心,不求回报(“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这位无名英雄似乎特别享受做好事不留名的快感,连救了人家性命,也藏着掖着不肯说。

奇怪的是,这些悄悄做的好事总能被热心的粉丝们发掘出来,大事宣传。混混们虽然不理解,但被他的义气激励得更加狂热,学着他的样子做事,只要发现郭解对某人皱过眉头,根本不用他吱声,这帮小弟拎着斧头冲上去就一顿猛削,完事了也不告诉郭解。

这个弯子转得实在太猛,连他的姐姐都连呼“看不懂”。

郭解的外甥仗着舅舅牛X,成天欺负人,一次喝酒按着对方头强行灌酒,结果让人一刀给捅了。郭解姐姐见弟弟不管这事,气得将儿子尸体扔在路边破口大骂:要是俺爹活着,凶手就算跑到天边也得逮回来!郭解打听到了凶手的去向,而凶手也惮于郭解的能量,主动跑回来请死。郭解听完事情经过,淡定地说:杀就杀了吧,是我们家孩子做错事在先。

说完,他放凶手逃走,默默将外甥的尸首收葬。这事传开后,很多“社会大哥”慕名折服,都来投靠他。

论理不论亲,对事不对人。这份胸襟气度不仅在流氓界震烁古今,即使在庙堂之上也不遑多让。《水浒传》里宋江仅靠施舍些散碎银子便能混出个“及时雨”的诨名,让天下英雄闻其名“纳头便拜”,但仅从他上山后大搞任人唯亲那一套看,跟郭解的境界相差太远。

接着,郭解又为全天下的流氓们上了一堂主题为“谦恭”的修养课。一天他外出,街上人看见他老远都避让一旁,唯独有一个人“箕踞视之”,叉着腿坐着斜眼打量他。郭解的随从大怒,上前一步就要掏家伙,郭解一把拦住说:乡亲们不尊重我,是因为我的德行太差,人家有什么罪?

这不算完,郭解偷偷去见相关官吏请托,说这个老乡是我的至交,等有徭役时替他免除了吧。那个人好几次理应摊派徭役都被免除,觉得很奇怪,跑去问官吏才知道内情,感动之下跑到郭家“肉袒谢罪”。此事在江湖上传开后,大小混子们更加钦敬郭解。

汉朝卫青是战功第一吗(汉朝这人堪称流氓界祖师爷)(1)

肉袒谢罪始于廉颇蔺相如故事

类似的事还很多,比如洛阳有两位仇家,洛阳当地的社会大哥居中调停十多次毫不见效,郭解一到云开雾散。但郭解怕抢了洛阳地头蛇的名声,连夜离开,走前还特意叮嘱当事双方:你们装作还争斗,等我离开后洛阳豪杰再来调停时,你们再和好,卖个面子给他们。

郭解为人办事,先要考虑周全,觉得能办就应承下来,觉得不能办,也尽量让各方达到满意,有把握了才敢接受宴请,否则不收礼不吃请,从不搞“吃了原告吃被告”那一套不正之风。

随着名声越来越大,一些王公贵族也争相以结交郭解为荣。汉武帝修建茂陵,计划迁移各地的富豪之家到茂陵落户,当然每户都要上交数目可观的“赞助费”。郭解也在迁移之列,他虽然名气大,但钱财过手就光,家无余资,交不起赞助费。这事竟然惊动了大将军卫青,向皇帝求情说:郭解真是穷,实在搬不起家。

汉朝卫青是战功第一吗(汉朝这人堪称流氓界祖师爷)(2)

汉武帝茂陵

汉武帝不满地嘲讽卫青:郭解一介布衣,竟然能使唤动大将军,有这样的穷人吗?(“解布衣,权至使将军,此其家不贫!”)

听说郭解为搬家发愁,地方豪杰们纷纷解囊相助,凑的份子竟然达到一千万钱。

这件事让皇帝心里很不爽,而更让他恼火的事接踵而至。郭解进入关中后,关中一带的地痞流氓、豪杰大亨们,不管认不认识都跑来拜见郭解,“闻声争交欢。”在家乡轵县,郭解的侄子听说上报迁徙名单的是杨季主的儿子杨县掾,当即砍下了小杨的脑袋。而轵县的小混混知道后干脆连老杨也一并杀了。更加恐怖的是,杨家人跑到长安告状,竟然在皇宫门口(阙下)大白天被杀。

汉武帝大怒,下令抓捕郭解。郭解把母亲安置好,自己浪迹四方。仿佛在验证自身的魅力,这个钦犯每次更换藏身处,总会明确告诉朋友下一站地点。追逃小分队发现这个特点后,一站站跟踪到了临晋籍少翁家,跟郭解仅一面之交的籍少翁竟然自杀身亡,以此断绝追踪线索。专案组最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郭解。

汉朝卫青是战功第一吗(汉朝这人堪称流氓界祖师爷)(3)

汉武帝和他的战友们

即使身陷牢狱,这位传奇人物的影响力还在发酵。专案组特使在轵县收集郭解的犯罪事实,郭解一位朋友却对特使一个劲夸赞罪犯的光辉事迹。一位儒生听不下去,责备说:郭解一向奸诈,贩私惠而损公法,怎么称得上贤人?这位朋友顿时发怒,抽刀砍死儒生,并割下他的舌头。

而在京城法院,对郭解的判决也引发了激烈的争论。法官认为郭解从前的命案都发生在大赦之前,不宜追究。而杨家的命案郭解本人不知情,应当无罪开释。

最后,丞相公孙弘一锤定音:郭解的确不知情,但那些小混混为讨好他,揣测他的意图就敢随意杀人,这件事情的性质比他指使杀人更可恨,也更可怕。

可恨也还罢了,要命的是可怕二字。

汉武帝拍板:以大逆无道之罪,将郭解灭族。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但郭解之死的根本原因,既非乱法,也非犯禁,而是他一个黑道混混,竟然想借助白道的游戏规则上位,而且演的太投入,圈的粉丝太多,让白道的老大情难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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