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土地梦(大散文大姑)(1)

大姑

文|姜宏芬

年关日近,走亲之旅已迈开脚步,从夫舅家回来,心里便盘算着自己几位姑姑的年前之行。前几天回娘家,本村的小姑打电话来,说大姑的摔伤差不多已经痊愈,最近又平添了晚上胡言乱语的新病。一听之下,心里就一阵惊慌,父亲、小叔还有堂哥、堂弟也担心得不得了,第二天就急忙赶去,父亲回来打电话,大姑精神还好,身体并无大碍,让我们不必担心。可是心澜既起,平静已不易,与哥姐们商议,哥哥诸事繁忙,延到年后也可,我和两位姐姐先行一步。过了三天,又坐车回去,二姐开车,我们姊妹三个作伴去看望大姑。

大姑家住院格庄于家汤村,离娘家仅十几里路。小时候喜欢跟着父亲去大姑家吃客饭,清楚记得有一年正月,因为父亲不领我,拖着他的自行车后座嚎啕大哭。长大些反而对出门做客没了兴致,与姐姐们去南汤温泉洗澡,顺路去大姑家几次,出嫁后直到承包的土地有了收成,日子好过起来,逢年过节才想起去看看大姑。大姑一天到晚不得闲,去了几次,不是东打听西打听好不容易在山上找到,就是在嫁到同村的大姑的大女儿家找到,连着去了几年,后来断断续续,不去的年份儿总不忘让父亲捎带礼物,父亲说,做侄女儿的做到你这份儿上已经不容易了。可我总觉得愧疚,经济上自己无力改变大姑家贫的现状,体力上自己不能帮大姑分担丝毫的辛劳。其实何止我呢,我们这一大家,所有的亲友都对大姑礼敬有加,亲人们每次看见大姑都会送钱送物略表寸心。大姑的日子不好过,大姑父憨厚木讷,两个儿子也都太过老实本分,几经波折,已结婚生子的大儿子最终家庭破裂,大姑又当奶奶又当妈,好不容易帮着将孙子拉扯大,看他娶妻生女,可在采石场工作一直未婚的小儿子却查出了“尘肺病”,不但不能干重活儿,还需常年服药,这令本就不堪重负的家雪上加霜。幸亏有三个出嫁的女儿帮衬着,也多亏国家的好政策,这几年小哥领取低保,大姑家享受国家的贫困补助,再加上村里土地回收每年下拨的几千元分红,还有每月稳固领取的农村“养老金”,生活虽然艰难,但总算衣食无忧。

大姑心地善良,她总是记着大伙儿对她的好,忘记自己曾经的付出。

心灵手巧的大姑曾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立下汗马功劳。每个侄子、侄女儿、外甥、外甥女儿结婚时,大姑都会竭力去帮忙蒸压箱饽饽,那些姿态各异、喜庆吉祥的花鸟龙凤在大姑的手下色彩纷呈、栩栩如生。南山盛产山苜楂,每年春季,勤劳朴实的大姑都会忙里偷闲奋战在高山密林,采摘一袋袋青翠欲滴的山菜,兄弟姊妹各家分分。有一次大姑在攀爬时,不慎滚下山崖摔断了腿,满山看不见个人影儿,无奈之下硬是咬着牙爬了回去,亲人们知道后都苦劝她以后千万别去了,可大姑养好腿伤,依然我行我素。

坐在车上回想并与姐姐们谈论许多过往,每个人都有些泪湿。上午十点多,车终于驶进大姑居住的村庄,干净整洁的街道边,家家户户粉刷一新的院墙上彩绘着一幅幅好看的图画,争奇斗艳的繁花、婀娜的杨柳、灵动的山水,令人目不暇接。大姐来了几次,熟门熟路地领着我们径直奔进大姑家门。大姑到年就八十九岁了,人老骨脆,前些日子套裤时,没站稳摔在地上腿骨裂纹了,在大女儿家休养好些日子,昨天才回来。我们走进屋,大姑正在地上忙活,水泥砌的锅台、灶台斑驳着衣衫,灰头土脸地与我们对望;坑坑洼洼的土地面还是前几年的老样子,袒露着褐骨;身高腿短的旧式碗柜半空着肚子,落寞地站在墙边。大姑放下躺着几条小鱼的铝盆儿,看我们将提来的礼物放在西炕上,不顾得呵斥趾高气扬到处巡视的胖狸猫,拉住我们就不松手。进到里屋,快九十一岁的大姑父和瘦弱的小哥坐在东炕上,寒暄过后,脸蹙缩得核桃似的、干瘦矮小的大姑被我们强按在屋里仅有的木椅上,她抹抹黄干下垂的嘴角,向我们絮说难忘的往事。

大姑说,那几天一到晚上她就做梦,第一天梦见窗外飘忽着许多幽灵,有三个以前熟识的大模大样进到屋里来,大姑边骂边手忙脚乱地摸索拉灯绳,灯亮了,一切恢复原样;第二天晚上,外面是铺天盖地的云网,那三个亡魂云一样飘在她面前纵跃笑闹,大姑再次怒骂驱赶,好不容易拉开灯,亮灯睡到天亮;第三天那三个东西又来了,这次胆子大了,竟坐在炕桌边,桌上摆了一盘水饺、几盘水果点心,大姑甚至记得自己下去拿了仅剩的几个包子对他们说:“你们不嫌弃就将就吃吧。”地上长着一棵桃树,盛开着鲜艳娇媚的桃花,大姑坐在旁边看他们大吃大嚼,其中一个说:“哎!他们家没什么好吃的,冰箱里只冻了几坨山菜。”大姑听了心里一惊:莫不是他们打开冰箱看了吗?早上起来,大姑赶忙去查看,每晚临睡前必关紧的西屋门打开了,冰箱门也大敞着。大姑头脑清晰,讲故事一样绘声绘色地描述梦境,我正听得入迷,旁边的二姐冷不丁打个寒颤:“妈呀,听着瘆人。”大姑口干舌燥地住了口,撮撮紫线帽的帽檐,我问小哥身体还好吗?小哥稍喘着说:“病愈发重了,现在废人一个,啥也不能干,还得整天吃药。”和大姑一样面黄肌瘦的大姑父背有点驼,看起来精神矍铄,大姑说:“也不行了,上山搂草摔好几次跤了,好在人家每次都没摔坏。”大姐关心地问大姑:“您现在还做梦吗?”大姑没好气地说:“给他们又烧纸又祷告的,还来找我做啥。”我和姐姐们长舒一口气,会心地相视一笑。大姑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桌子、大柜还是成亲时的老物件,沧桑着岁月的划痕;一台老式电视蒙着薄薄的云翳,仍在诉说人间悲欢;炕上卷堆的被褥也饱尝尘霜,杂陈五味。家里没有暖气,灶旁的炕炉是去年才安的,不舍得烧煤:“不用太旺了,添几块煤荧荧着,家里也暖和些。”大姑显得心满意足。望着眼前的凋敝清冷,禁不住鼻子有些发酸,大姑说着说着也带了哭腔:“幸亏共产党的好政策,要不日子真是难熬。”我和姐姐们闪着泪花,掏出微薄的一点心意,大姑推托着,两行酝酿已久的浊泪瞬间落下来:“我不该花你们的钱啊,从小到大我没管过你们、疼过你们。”哄下她手里攥着的几百元钱放在炕上,我们扶着大姑一起往外走,大姑单薄的身子轻得如一株稻草。院门口我们劝大姑、大姑父止步,大姑腿伤刚恢复,长长的小巷勉强走了一半,立在那里边抹泪边挥手,我们也滚着泪珠,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车。

车缓缓驶离村庄,金黄的阳光照着远近的山峦田野,照着朦胧的回忆,照着转瞬即逝的现在,照着翕忽明灭的未来。与大姑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散文土地梦(大散文大姑)(2)

作者简介:姜宏芬,笔名禹汐。女,七零后,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爱好文学,喜欢田园山水。《爱的河流》《爹·娘·新房》《行走故乡》《做一颗小小的树种》《形与影》《老屋·公婆·梧桐树》散见于《烟台晚报》《胶东散文年选》,作品入选《胶东散文十二家》姜宏芬卷。愿将爱融进岁月,将往事在文字里珍藏,朴实平淡的日子,用心去舞蹈。散文《公婆·老屋·梧桐树》获由齐鲁晚报·齐鲁壹点、山东省青年联合会、山东省散文学会联合主办的“第一届青未了散文奖征文大赛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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