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公元989—1052),字希文,苏州吴县(今江苏吴县)人。北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
范仲淹两岁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改嫁朱氏,他也跟随母亲生活。这样的环境激励着范仲淹,他刻苦学习,想凭借知识改变命运、出人头地。他持之以恒地坚持学习,从来不会停辍,范仲淹学习时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呢?根据历史资料记载:
昼夜不息,冬月惫甚,以水沃面;食不给,至以糜粥继之,人不能堪,仲淹不苦也。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样刻苦学习的结果就是:范仲淹成为一名优秀的学子,也顺利的在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
范仲淹绘像
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范仲淹以“朱说”之名,登蔡齐榜,中乙科第九十七名,由“寒儒”成为进士,被任命为广德军司理参军,掌管讼狱、案件事宜,官居九品。范仲淹从此踏入仕途,开启了了他不平凡的人生履历。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范仲淹的仕途,那么他的《岳阳楼记》中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很贴切了。
范仲淹一生不光在政治和军事上取得了很高的建树,他的文学成就也是粲然可观的,《岳阳楼记》就是范仲淹写下的名传千古的一篇文章。
岳阳楼
范仲淹的词作风格与他的散文和诗歌相比,范仲淹的词作在数量上就相对少了一些。他的词作存世仅有五首,虽然数量少,但首首脍炙人口。
范仲淹填词的笔调幽婉,理致深蕴,情景苍凉,语言典雅,温润秀洁,堪称大手笔,能突破唐末五代词的绮靡风气,尤其是《渔家傲》、《苏幕遮》等词,历来受到词论家的赞赏。
《渔家傲·秋思》一词,反映了边塞生活的艰苦,表达了词人反对入侵、巩固边防的决心和意愿,同时还表现出外患未除、功业未建、久戍边地、士兵思乡等复杂矛盾的心情。
范仲淹《渔家傲·秋思》·词意图
在范仲淹之前,很少有人用词这一新的诗体形式来描写边塞生活,唐代诗人韦应物的《调笑令·胡马》虽有“边草无穷日暮”的句子,但没有展开,且缺乏真实的生活基础,因而,范仲淹的词实际上是边塞词的首创。
不仅如此,《渔家傲·秋思》的内容和风格还直接影响到宋代豪放词和爱国词的创作,为宋词开辟了崭新的审美境界,拓宽了词作的题材,同时也开启了宋词贴近社会生活和现实人生的创作方向。
《剔银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和《定风波·自前二府镇穰下营百花洲亲制》两词,一首以历史事件和人物为题材、另一首是咏物词,从范仲淹词作的题材来看,他的词作取材宽泛,与北宋前期词坛的创作风格合拍,表现了从晚唐五代至北宋前期歌坛衰变的一个过程。
范仲淹沉挚真切、婉丽动人的词风,也极大地改变了宋人的创作观念,引导着词坛创作风气的转移,对后世词坛产生着深刻影响。在宋词的发展中起着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北宋建国至宋仁宗,生活享乐渐成风尚,以歌舞宴饮为主要创作话题的歌词也趋向繁荣。范仲淹于仁宗年间登上词坛,其词作内容和风格丰富多样,有直接写艳词的词人,也有摆脱或打破艳词传统的词人,这正是词从五代花间词向宋词过渡时留下的烙印。
《苏幕遮》词意
范仲淹的《苏幕遮》,描写风格虽然仍有五代以来的艳词痕迹,但他又尝试突破艳词的窠臼,写出一种宏大的时空背景。
这一点与同时代词人晏殊的“小园香径独徘徊”、欧阳修的“庭院深深深几许”、张先的“花前月下暂相逢”的狭深意境是截然不同的。
《苏幕遮》原词如下: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这首词抒写羁旅相思之情,题材基本不脱传统的离愁别恨的范围,但意境的阔大却为这类词所少有。
上片展现的是一幅壮丽辽阔的秋景图。为什么这么说呢?这从词作的起手两句就能看出来,“碧云天,黄叶地”,词人从广阔的空间起笔,景象的描写大开大合,是词人浓墨重彩的描绘:天空湛蓝深远、大地铺满黄叶。
这样创设出来的情境是高远的,并没有传统文人笔下“悲秋”的萧瑟、衰飒的意境和色彩。“碧云天,黄叶地”是际天极地的秋日苍茫景象。
词人俯仰天地,以天地为依托,创设词境,营造词意,所以当读这两句的时候,总能给人们无穷的想象空间,也能激发出人们无尽的想象力。
元代戏曲家王实甫在《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中,写到的“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就化用了范仲淹的这两句,同样极富画面美与诗意美。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两句,词人从碧天广野写到天地相接处的秋水。这是词人从视觉的角度描写的,目之所及之处展现出的是一幅美好的景象来。
词人笔下的秋色是色彩斑斓的、是色彩绚烂的,是极富感染力的色彩,我们可以通过词人的文字,感受一下秋天的色彩和意境:湛蓝深远的天空、铺满金黄色落叶的大地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在视线的尽头。大地连接着渺渺的一江秋水,江波之上,笼罩着一层翠色的寒烟,水天相接的地方是水天一色的景象。
烟霭本来是白茫茫的色彩,但由词人视角的关系,在水天相接的尽头,远远望去,烟霭好像和湛蓝深远的天空连在一起,又好像和秋水碧波连在一起,这正是水天一色的视觉体验,也就是王勃笔下的“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奇妙景象,所以词人才会说“寒烟翠”。
这个寒字突出了烟霭给予人的秋意感受。这两句境界悠远,与前两句的词境交织融合在一起,构成一幅极为辽阔高远、色彩斑斓的秋意图。
傍晚时分,落日将它最后一抹余晖洒在远处的山峦上,从词人的视角望去,这是碧水蓝天、萋萋芳草的视觉享受。
词人眼中的秋日景致一直向远处延伸,隐没在斜阳照映不到的天边,所以当词人感知到这样的景致时,他情不自禁地写下了“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这样的旷远意境的句子。
这三句进一步将天、地、山、水通过斜阳、芳草组接在一起,景物从词人目之所及的地方延伸到想象中的天涯。尤其是词中提及的“芳草”意象,足可以让人将它与相思之情和离愁别绪联系起来。
因为自从《楚辞·招隐》写出了“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写出了“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以后,在古代文人的认知中,芳草就具有了特定的文化内涵,寓含了人们对美好事物坚定而执着的追求信念。
这里的芳草,同样有着乡思离情的寓意。范仲淹笔下的芳草遥接天涯,远连故园,更在斜阳之外,使瞩目望乡的客子难以为情,而它却不管人的情绪,一江秋水,漫漫无边的萋萋芳草寄托了多少词人的离情别绪,所以词人又说芳草“无情”。
其实词作写到这里,在词意上也有了明显的延伸,词人种种思乡之情和离情别绪都是有萋萋芳草这一具有特定文化内涵的意象引出来的。
整个上片所写的辽阔高远、色彩斑斓、毫无萧瑟衰飒情味的秋景,在传统文人笔下还是很少见到的,在以“秋士悲”为常调的词中,像范仲淹这样的词境更是少之又少。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词意图
《苏幕遮》的创作背景范仲淹为什么会在词中流露出思乡之情和离情别绪呢?只要联系范仲淹的仕途履历和宋朝的边患形式,就会对范仲淹在词中表达的种种情怀有所知晓。原来宋朝从建立之后,就采取重内轻外政策,对内加紧控制,把禁军分驻全国各地,而在边疆上长期放弃警戒,武备松弛。
宝元元年(1038)西夏元昊称帝,宋王朝立即调兵遣将,扬声讨伐,但是因为事起仓卒,又因为宋代军队“将不知兵,兵不知战”的现状,导致在和西夏的交锋中,屡战屡败。
仁宗康定元年(1040)八月,范仲淹临危授命,移知延州,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兼知延州(治所在今陕西延安),抗击西夏。可以说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他到任后,一方面加强军队训练,一方面在延州周围构筑防御工事,始终居于守势,不敢轻易出击,延州局势才暂时稳定下来。
第二年(1041)四月,因为耀州(洽所在今陕西耀县)的战事吃紧,范仲淹又调任到耀州。《苏幕遮》《渔家傲》等反映边塞风光和边塞生活经历的词作就是范仲淹在这一时期创作的。
范仲俺是江苏人,自从他到延州、耀州戍边开始,他就远离故乡、远离亲人朋友,边塞的生活有时很艰苦的,加上紧张的战事,所以范仲淹在长期的边塞生活中,悠悠的乡思离情和离别愁绪不免会在他的情感世界里流露出来。
《苏幕遮》表达的情感
同传统的文人一样,“芳草”在范仲淹的心中也成为乡思离情的寄托,这种情感也从词人对“芳草天涯”的景物描写中暗暗地流露出来。
词人的情感如涓涓细流一样绵延而来,自然而然丝毫没有雕琢的痕迹,由景及情的自然过渡,彰显词人创作手法的手法的巧妙。
过片两句“黯乡魂,追旅思”,词人紧承上片的芳草天涯,直接点出“乡魂”、“旅思”。乡魂就是思乡的情思,故乡在词人的戍边生活中成为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旅思表达的其实是跟乡魂一样的情思。
这两句是说自己思乡的情怀黯然凄怆,思乡和羁旅的愁绪愈来愈强烈。乡魂和旅思在写作手法上属于互文,此处互文对举,带有强调的意味。由此也能看出词人边塞生活的时间之久,字里行间是词人乡思心绪的真情流露。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这两句是词人对戍边生活的描写,无尽的乡思与离愁牵绊着戍边的词人,也无时无刻萦绕在词人的心头,每到晚上,这种情感就变得更加强烈。词人也将思乡的心绪带进梦中,他也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故乡。
可是这样的好梦做得很少,词人辗转反侧,长夜难眠。明月悬挂在夜空,月光洒在广阔的黄叶地上,词人思乡的感情无法消除,他在此刻正好可以借助这一轮明月倚楼凝想,但是这种愁怀反而因为明月更加强烈起来,词人在这样的情境中不由得发出“明月楼高休独倚”的慨叹。
词人从斜阳写到明月,这是时间上的挪移,也是词意的递进。从寥廓的的秋景写到明月与高楼,词人所处的地点虽然没有变化,但是他的视角发生了转变,词意聚焦的重点也发生了改变。
这就好比电影拍摄中的长镜头一样,从遥远的天边一直向后挪移,镜头和词人所处地点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将镜头聚焦在词人的身上。这是一个延续的画面,有一条明显的情感线贯穿其中,就是词人的思乡之情和离情别绪。
画面中出现的景物,如天地、黄叶、烟波、斜阳、芳草、明月,都成为词人情感的寄托。这样写法最大的好处就是:不仅避免了结构与行文的平直,而且使上片的写景与下片的抒情自然地融为一体。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因为长夜漫漫,明月之下独倚高楼的词人夜不能寐,所以他就饮起酒来,但酒一入愁肠,却都化作了相思之泪,词人本欲借酒消愁,可是借酒消愁愁更愁,词人欲遣相思反而更增添了相思之苦、更增添了怅惘之情。
结拍两句,抒情的成分是很明显的,也是很强烈的,而且词句也很新奇。在范仲淹的另一首词作《御街行》中,他也曾写道:“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
用“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对比一下“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很明显《苏幕遮》一词中的这两句更自然,
写到这里,郁积在词人心中的乡思旅愁在外物触发下发展到最高潮,词作在这难以为怀的情绪中曲终阕尽。
小结
这首词的寻常之处就是:上片寓情于景写景,下片借景抒情,这本来是词中常见的结构和情景结合方式,但是纵观这首词,它又有自身的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丽景与柔情的融合交织。
词人描绘的是怎样的丽景,抒发的又是怎样的情感呢?如果用一句话来说,那就是辽阔高远、色彩斑斓、毫无萧瑟衰飒情味的秋景与深挚真切的思乡之情和离情别绪的融合交织。
写乡思离愁的词,往往借萧瑟的秋景来表达,范仲淹的《苏幕遮》则突破了这一传统的创作手法,词作所描绘的景色辽阔高远、色彩斑斓。它一方面显示了词人立于天地之间的广阔胸襟,以这样的胸襟反衬思乡与离情的怅然;另一方面就是的词意的营造和情境的创设,在这样的词意和词境中,词人所抒发的感情就显得柔而有骨,深挚真切不流于俗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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