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槐荫书话
来源 | 孔夫子旧书网APP动态
中午看到不愿看到的噩耗：四名深入哀牢山进行地质调查的青年因公殉难；这几天让人牵挂的搜寻新闻 ，在悲伤中停止。
1980年，彭加木在罗布泊科考途中，因在宿营地为队里找水，在凶险莫测的大沙漠失踪。搜寻彭加木的新闻，天天在电台实时播出，牵动全国人民的心。彭加木牺牲后，孙犁写了一首长诗，悼念为科学献身的英烈。
吊彭加木
孙犁
我和你素不相识/职业不同/你的失事/却引起我长久的怅触悲痛
青年时期/我读过一篇散文/结尾的句子是/科学家死在实验室/渔夫在大海里悄然而逝
大地是我们的母亲/她对我们无比仁慈/但是，大自然在开发之前/也像一个处女/有时是令人恐怖和难以理解的/她腼腆而多疑/处在极端神秘和内心不安的状态里/她不知怎样保护自己的童贞/有时做出来的事非常违情悖理
带有盐碱的大风沙/把你吞噬了/空军和陆军/长期都找不到你的尸体
唐玄奘/也曾在沙漠里孤行
/也曾为寻找一口水/遇到过种种灾难/幸而生还/带回他所渴望追求的真理
你是大地的/最忠诚无私和最勤勉的儿子/你为集体的生存去寻找水/而大地却把你掩埋在她的身下
国家在你失事的地方/建立了一个标志/你的后继者/将在你留下的脚印前/继续前进/那地方是很荒凉的/人迹全无/不知有没有一棵枯树/停站凭吊你的鹫鹰、野鹿/寒暑晨昏/它们将在那里徘徊、飞翔
在流沙之下/你的尸体不会消失糜烂/总有一天会被发现/人们将围绕着你唱赞美的歌/你是开发这一带土地的第一个功臣
你死后/还有流言蜚语的风沙/想掩盖你的英灵/造谣者失败了/他们的身价/不及一粒真正的沙土
我读过的那篇散文结尾说/一方面是庄严的工作/一方面是荒淫与无耻/人们为你唱的歌/将使风沙平静/天空澄澈/闪烁着繁星/其中最明亮的一颗/就是你彭加木
请你原谅/我近来常常有些迷信的思想/你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不很吉利的名字/你遭受过“四人帮”的缧绁吗/你的伙伴倒下了多少/随后/你又得了即将致命的痼疾
人们常说/生命是最可宝贵的/但生命是多么娇嫩/多么富于局限性/而又多么灾难重重/它可以死于水火/也可以死于干渴和严寒/甚至可以死于谣言、事变、意外和疏忽/但生命又是顽强的/它可以战胜一切袭来的威胁/而坚定和信心是它的后盾
科学家/你是研究自然界生命之奥秘的/你用自己生命的光/去照亮你所探索的领域/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根除生命的病害/而使生命永存
所以/我可以得到安慰/你的生命也是永恒的/你是一颗不灭的星
一九八一年十月二十一日夜
孙犁老人写这首诗时，还住在天津多伦道旧居。我知道 ，旧居没有电话、电视。老人有个半导体收音机 ，每天收听新闻，听戏曲音乐。彭加木失踪后，老人关注搜救的动态；到官方宣布彭加木牺牲的消息后，在秋天的夜里，一个老人，独坐一室，如蚕抽丝，用跳动的心谱写了这首悼念科学家的长诗。
谨以孙犁《吊彭加木》，悼念在哀牢山牺牲的四名地质调查队队员。愿他们的忠魂在大山安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