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树节的小可爱(张三的植树节)(1)

文|江徐


四十岁之前,张三和李四王五赵六一样,以为衰老是永远和自己无关,至少是遥遥无期的一件事。

近来张三觉察到,衰老找上了门。最显著的症候是看东西开始变得迷糊。有一次,天还没黑,他出门溜达,看到石桥栏杆上歇了只鸟,于是慢慢靠近,心想,嘿,这鸟真乖,居然不飞走。当他发现那是半截玉米棒时,在心里一笑。前段时间,在路上走,看到一款帽子似乎挺流行,那颜色吧,说白不白,说灰不灰,式样也有点怪怪的,遇到第四还不知第五顶这款帽子时才恍然大悟,那就是中老年人的头发本身。他在心里大笑。春天,发情的母狗把自己的生殖器舔得又红又肿,张三乍一看,心里大骇,是个窟窿?再看那狗,好好的。张三认为这种迷糊也没影响正常生活,还有助于自娱自乐呢。

前些天,他在医院做心功能检查,坐在那里等候时,见一妇人从电梯口款款走来,高个子,穿得很有品位,浑身上下萦绕着优雅气息。可惜啊,鼻梁往下到下巴,全是严重烧伤留下的疤痕。等她走近再看……那是肉色口罩!他又在心里一笑。

那天,张三从医院出来,在公交车站台等着。走来个少年,捧着一大捆树苗。平日张三很少主动跟人搭话,不管熟人还是陌生人,也许因为对方是个少年,也许少年手里的树苗激起了张三搭讪的意愿。

“这是什么树?”他问。

“无花果。”少年微微笑着。大概认为张三有想要的意思,少年抽出一根递过来,“送你一棵。”

张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其实他只是了解下这是什么树而已,并不想种,再说他也没有种树的地方。他将树苗接过来,道了声谢。少年先上车走了。

张三看看手里的无花果树苗,感觉那天的春光也是笑眯眯的。

植树节的小可爱(张三的植树节)(2)

家里有两只细长条的花盆,朋友搬家整理时送给了张三。老重的两只,拿是拿回来了,在阳台角落闲置至今。因为他不知道种什么好,关键还是人懒。做事心血来潮的人,这波潮水说来就来,去也去得飞快。

获赠树苗的第二天是周末,又恰好是植树节。和往常一样,张三在醒来时,听着窗外鸟声,想一些久远的事情和细节。他想起小学二年级,植树节那天,班主任张老师分发给每位同学一支树苗,据说是冬青树苗。大家在张老师的指导下把自己手中的树苗栽在教室前的空地上,还用红线做上记号,以便辨认。那天,张三蹲在亲手栽下的,铅笔那么高的的树苗前,看了很久。心里隐隐期盼它快快长大。

那片校园早就荒废了。那是唯一一次“过”植树节。如今,一年到头这节那节的,谁还会把植树节当回事?回想起以前的事,不管三五年前的,而是二三十年前的,张三都觉得恍如昨日,又恍如前世。

在令人愉悦的鸟鸣声中,张三做了一个决定:今天种树!把这棵无花果树苗种起来,用网上流行的话说就是——过一个有仪式感的节日。呵呵。

他从河边掘了两桶泥拎上五楼,然后坐下来,开始在小之又小的自留地上开垦、翻土、耕耘,有点像小时候扮家家,如今是一个人扮家家,没有新娘。人在安静的时候,往往也是思绪纷飞的时候。至少张三是这样。他坐在小矮凳上,细细捣碎泥巴,注意听取窗外鸟叫。

春天的鸟声来自四面八方,有些鸟喜欢挑逗,有些好似看破世事沧桑,有些发出粗嘎的叫声,有些发出戆兮兮的笑声,唧唧喳喳啁啁啾啾呖呖个没完。其中有一只仿佛在说,“算了算了算了”,另一只回应,“好的好的好的”。是啊,有些事,不想算了也只能算了。有些算了,是失望。有些算了,是解脱。这几年,“好的”差不多成了张三的口头禅。倒不是说他这人有多好说话,其实是懒得跟人争论,嘴上说“好的”,心里照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他还想起小学毕业时,在同学录志向一栏写下的那句话:做一个有知名度的人。小屁孩懂什么名不名,其实他是想出人头地,又觉得“出人头地”这个词有点苦不拉几的意味,便就用了“知名度”。一个具有知名度的人,必然是出人头地的。这是张三同学当时的逻辑。

按照世俗套标准来说,到张三现在这个岁数,应该是事业有成、功成名就、至少是努力挣钱换房换车的时候,然而他一事无成,没有追求,婚姻也不顺当。失望的是家人,张三自己无所谓。因为,活着活着,他竟从追名逐利的小学生活成了淡泊沉默的中年人。这种淡泊,很大程度上也许是疏懒,刻在骨子里的。

植树节的小可爱(张三的植树节)(3)

张三有过梦想,他称之为文学梦。

文学,多么纯粹,梦,也是纯粹的,文学和梦组合在一起,那该是纯之又纯的事。生活让他渐渐领悟,别做他爷爷的白日梦了。有人说过他是个才子,有灵感,有想象力,其实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有的只是热情,或者说执着,并无天赋。张三认为,写作,尤其是写小说,最需要天赋,否则就是很努力地写出来,也没有那个味。

他将泥巴细细捣碎,一点都不急切,继续沉浸在对往事的回顾里。以前,他也尝试过写小说,那时候他对自我的了解甚浅,对小说创作的理论几乎为零,仅凭一股渴望描述的冲动下笔。有时一气呵成。如今回想起来,他认为自己当时写的是一种感觉,一种微妙的气氛,懂得的人自会懂。那还是流行博客的时代,博客是不上钥匙的抽屉。他把平日写的七七八八都发在博客上。不成想,那篇一气呵成的小文会被报刊编辑相中,拿去发在情感版块。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插柳人的一个无心之举,有时会给素昧平生的陌路人带来脉脉清凉。

张三对那位编辑心存感激。后来的后来,他从博文里了解到,对方平日喜欢在家侍弄草木,确切说是摆弄盆景。有一张图,盆上小小的树,树上缠缚绳子,是要将它“塑造”出某种造型。张三没有此种雅兴,但是这种雅兴让他对编辑老师多了一份敬意——他记得,自己被选中的文章里,有写练剑的女童趁师父不在,将盆景上的绳子通通剪断。后来罚跪,师父问她为何这么干。她说,每一棵树都知道自己生长的方向。在文章里,张三对这句话持赞赏态度。一叶知秋,管中窥豹,如果非得归类,张三属于女童这一类人。

他设想,假如换一位编辑,会认可与自己行为观念相左的文章?也许会吧。张三倒是看到一位写作前辈分享过一份给文学编辑投稿的“潜规则”,除了文章的规范格式,还提醒写东西的人少在网上表达自己观点——万一,自己观点和编辑相反呢?起初,张三对此“潜规则”报以阮籍的白眼。几年过去,偶然想起这一截,他在心里笑了,古人说什么来着?人情练达即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

种完无花果树苗,张三感到酝酿一肚子动笔写些什么的冲动。这种冲动真是久违了。前面说过,他热爱诗歌,对文学创作怀有纯真的热情,然而缺乏足够的天分。所以,他只能套用古人的格式赋诗一首。这首诗不够美,但他写下它的时候,简直微醺如醉:

春日宜听鸟,

鸟声何田田。

鸟鸣春光间,

鸟鸣窗外东,

鸟鸣窗外西,

鸟鸣窗外南,

鸟鸣窗外北。

种下一棵树,写了一首诗,张三觉得,这是自己半生走来第二个有意义的植树节。

植树节的小可爱(张三的植树节)(4)

【作者简介:江徐,80后女子,十点读书签约作者。煮字疗饥,借笔画心。已出版《李清照:酒意诗情谁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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