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喜欢电视剧《我在他乡挺好的》,瞬间唤醒了我曾经飘在异乡的记忆,很多情节都能引起我的共鸣。尤其是看到剧中任素汐饰演的大龄剩女,记忆中那个身材纤细,肤色白皙的女孩一下子就在我的脑海中跳出来。
和她初识是缘于同事的介绍。当时我正在焦头乱额的寻找房源,房东准备把我租住的房子出售,给了我两周的期限搬走,可是合适的房子那里那么容易找到?
那两个星期,我不是在上班,就是在看房子,如果这两者都不是,那我就肯定在看房子的路上。
我前前后后看了二三十套出租屋,有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有八人合租的改造套间,还有宽敞明亮的但我却承担不起的小公寓。那段黑暗的看房经历,把我的自尊碾压得粉碎,我觉得自己就像卑微的小蚂蚁,啊,不对,我还不如一只蚂蚁,至少蚂蚁还有个蚂蚁洞容身。
乔羽的出现就像阴霾里突然现身的太阳,她拯救了我仅存不多的自尊。
乔羽的联系电话是我的同事交给我的,她和乔羽相处的不愉快,刚刚从乔羽的房子搬出来。她幽幽的指了指自己的头,扔下一句话“这个人很怪癖,好像这里,有点问题”转身走了。
捏着薄薄的纸片,想想还有两天就要交还的钥匙,我鼓足勇气,拨打了纸片上的电话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那边传来的声音清脆但冷淡:“你好,哪位?”
我没想到电话这么快就接通,有些紧张,“您好,嗯,您那边是有房子出租,是吗?”
那边稍停顿了一下,声音又传递过来,“是,只限单身女性,不得留宿异性,这是原则,同意就看房,否则勿扰。”
普通话标准流利,却不带任何感情,好像自动语音回复。
我还在咀嚼这几句话,那边已经不耐烦的又来一句“喂?”
“噢,噢噢,可以的,我可以的。”我赶紧回答,生怕回答得晚了,惹了对方不快。
“那今晚看房,你可以吗?”对方的语气不可置否。
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我们迅速约定时间位置,挂掉电话之后,我才发现鼻头上冒出了小汗珠。
对方气势强大,仅凭电话就让我感觉到压力山大。
是不是真的要和这样的人物合住?再想到同事指向自己头部时脸上莫名的表情,我略微犹豫了一下,但马上就被紧迫又残酷的现实冲淡了犹豫。
怎么样都比露宿街头好那么一点吧。
下班后,我直接从公司来到乔羽的家。
正是下班的高峰期,算上堵车,大概一个小时,这很不错。
小区里有整齐的绿化,路面干净整洁,走在小区里,心情很舒畅。
我到的早,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个多小时,我坐在正对单元门的花坛边,左右看风景打发时间。
偶尔也有女孩走进单元门,我暗暗猜测会不会是白天通过电话的那尊大神。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后,有一位身材高挑纤细的短发女孩步履匆匆进了单元门,她边走边翻包,除了腋下夹的链条包,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粉色公文包。
我见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应该就是她了。”
短发女孩在拐进单元门之前,偏头看向我。
在从包里翻出钥匙之后,她把钥匙换到提包的手里,脚步继续,手也继续在包里掏着什么。她一边掏着,一边步履飞快的顺着楼梯上楼。
我能看到她上了四楼,因为楼道里的声控灯一直亮到四楼。
当我抬头看向四楼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乔羽打来的,接通之后,她直截了当的说:“你到了是吗?上来吧。”
果然是她,倒是符合了我通过声音想象出来的她的模样:爽利、干练。
很快她就让我加深了这个印象,她开门见山的跟我介绍了房子的基本情况,一句废话没有:两间卧室,主卧归她,次卧归我,不得进入对方卧室。其它地方公用,费用平摊。
说完就直直的盯着我,要我的意见。在她如炬目光的注视下,我愣是没敢提出一点异议——当然她给的条件很公道,房子的情况我也很满意。
但是像她这样,一句客套话都没有的交流方式,我真是第一次遇到。
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我渐渐发现,她的这种方式是无差别的使用在所有人身上的,包括她的同事,她的领导。
我们就用这样的相处方式和平的度过了半年时间。虽然共处在一个房子里,但我们互不打扰,偶尔在房子里碰面,就礼貌的点一点头,擦身而过。开始我觉得别扭,但看乔羽泰然自若的样子,我渐渐习惯,甚至慢慢的享受这样的关系。我们只用做回自己就好,不用花心思维护关系,不用顾忌别人,简直太轻松了。
但是在一个深夜,乔羽这副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外壳被她自己亲手打碎了。
那天半夜,我被一阵低低的哭泣声惊醒,先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心头发毛,后来当我揪着被子,渐渐清醒过来之后,我分辨出这哭泣以及偶尔夹杂着的说话声,分明就是乔羽的声音。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看看乔羽发生了什么,毕竟我们相处还算和谐。
我打开门,就看见乔羽的卧室门半开着,她靠着床,头低低的垂着,坐在地上。腿边放着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一只满杯,一只滴酒不剩。
这是什么情况?我有心过去看看她,但又谨记当初跟她的约定:“不能进她卧室”。
我没敢妄动,只敢在门边喊她。而她只是轻微的晃晃脑袋,既不看我,也不回答。
我喊她几声,又等了一会儿,她依然没反应。我索性走进去,想把她扶到床上,走到她身边,才发现,在她腿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对骑着双人自行车的情侣,女孩面对镜头笑得灿烂,男孩看向女孩,满眼爱意。
女孩依稀是乔羽的模样。我认不清,是因为虽然眉眼之间是乔羽的样子,但那样明媚阳光的笑容,我从没在乔羽的脸上看见过。
我蹲在乔羽身边,她的短发垂下来把脸挡住,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在哭,无声的哭,因为一直有泪掉在她的睡裙上,那里有一大片水迹。自从我走出卧室,她就再没发出过声音,她一直在无声的哭泣,肩膀不住的颤抖。
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悲伤让我忍不住的心疼。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
听到我问,乔羽稍稍抬头,她的眼睛红肿,透过被泪水打湿,乱七八糟糊在脸上的发丝,看向我,眼神中带着哀伤、绝望、凄凉、寂寥,还有什么,我说不清。她这样直直的看向我,好像在看我,又好像在透过我看别的,眼中不带一点生气。
她看得我害怕,我帮她把糊在脸上的头发撩开,她突然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喃喃的说:“这不可能是真的。”
这个样子的乔羽让我感觉太陌生了,她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淡漠疏离的模样,这样又脆弱又无助的乔羽让我很无措。
当晚的很多细节多年以后的我都忘记了,但是乔羽疲惫不堪的蜷缩在床上,梦中偶尔还会伤心抽泣的无助样子深深的刻在我的记忆里。
自从我和乔羽相识,她都是一副我行我素,活在自己世界的清高模样。但是自从酒醉之后的第二天开始,她好像自动把我拢入了她的世界,我变成了与她同一国度的自己人,又或者换个说法,她把我当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第二天一早,她顶着鸟窝一般的头发,强睁着红肿的双眼,用乞求的口吻对我说:“你能不能请几天假,陪我去外地一趟?”
见我迟疑,她又补充:“所有费用我来出,包括你请假的费用。”
其实我迟疑只是因为一向冷静自持的乔羽顶着这副尊容,操着这样的口吻跟我说话,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可以陪你去,只是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我犹豫了一下,问她。
“我只是没有胆量,你陪着我就好。”她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我们两天后出发,去了一座海边小城。在宾馆安顿好行李后,她又马不停蹄的带我来到了一个墓园。在墓园管理处,我第一次听到了陈闯这个名字,乔羽向墓园工作人员询问陈闯的墓地位置。
依照工作人员的指示,我们沿着石板路向墓园深处走去,一路上,乔羽一点一点向我靠近。我以为她是害怕,因为其实我也有点害怕,我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她先是一怔,然后紧紧攥住我的手,我这才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远远的看见工作人员指示的那块墓地蹲一个全身黑衣的年轻女孩正在擦拭墓碑。
乔羽显然也发现了,但她更紧的攥着我的手,若无其事的经过,继续向前走。只是她僵硬的表情和凌乱的步伐出卖了她,她几乎是拖着我快步离开。
我被她拽着远离那个位置,侧头能看见她被山风吹得凌乱的碎发,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和抿得紧紧的嘴唇。
看得出她在拼命的隐忍、克制情绪,可是我却怕她下一秒就要忍不住爆发出来。
果然,我们走到下山的台阶边时,她一屁股就坐了下来,两只手捂住脸,泪水在她的指缝间喷薄而出,像是刚刚撤去闸门阻挡倾泻而出的洪水。她将头夹在两只膝盖中间,胳膊环住双腿,止不住的颤抖,哭都哭得无声无息,让我看得心都酸了。
我坐在她的旁边,揽住她的肩膀,她先是微微靠着,后来就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交给了我,就好像暴风中找到避风港的小草一样,软弱无力。
她偎在我的怀里痛哭的样子,好像是失去了至亲,偶尔经过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知道过了多久,乔羽渐渐的平息。她慢慢的坐直身体,用纸擦干眼泪,手指拢了拢头发,回头看看我们走过的路,低声说:“我想再回去看看。”
我们再次返回的时候,陈闯的墓地前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乔羽径直走过去,直面墓碑,久久的伫立。
墓碑上嵌着的照片是个微笑的男孩,赫然就是乔羽醉酒当晚手里照片上那个温柔注视着乔羽的男孩子。
我转过身,准备走远一点,却看见远远的走过来一个黑衣女孩,吃力的拎着桶水,摇摇晃晃的走过来。
那女孩看见我俩,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把水桶放在一边,水桶边搭着块抹布,差点被荡出来的水冲掉。
女孩不去管这些,她快步走到乔羽身边,试探着说:“乔羽?”
乔羽有些窘迫,她轻轻的“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会来,你们班的同学前两天一起来的,都说你不能来,我不相信,我哥肯定希望见到你的。”女孩一边抹眼泪,一边说。
“你哥?”乔羽的眼睛微微一亮,又重复。
“对啊,你以为我是谁?哦,你想多了,你俩分手了,他就没再找。”女孩先是疑惑,而后马上反应过来。
乔羽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
女孩接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我每天都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哥等到你了,他就能安心了。”
听到这话,乔羽捂住脸,身体不停颤抖,好像寒风中的一片枯叶。
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说:“乔羽姐,你别哭,我哥一定不愿意看见你这样,你陪他说说话吧。”
说完,拉着我远远的走到一边。
远远的,我看见乔羽捂着脸哭泣了好一会儿,然后捞起桶里的抹布,蹲下身来,细细的擦拭。
良久以后,乔羽走过来。
她用她红肿的眼睛看着我旁边的女孩,迟疑的问:“张闯,他,他最后还好吗?”
女孩眼圈一红,点点头,“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已经……肇事司机说,他在救护车上就……”
女孩说不下去了。
乔羽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安静了一会,乔羽哽咽着问:“叔叔阿姨还好吗?”
女孩点点头:“我爸我妈还好,还需要一段时间接受,我会陪着他们。姐,你也保重,我哥很爱你,他的钱包里有张你们的合照,从来没取出来过。为了他安心,你要好好的。”
乔羽泪崩,好久以后,才能发出声音,“我能不能要他的钱包,留个纪念?”
女孩摇摇头,握住乔羽的手,“姐,我不能给你,我哥一定不想用什么东西困住你,你好好的,我哥一定能看得见。”
乔羽再也坚持不住,她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边哭边说:“我后悔了,我不是真想分手,我只是赌气,两年了,我一直在想你,我后悔了,你回来看看我好吗?”
这么多天来,乔羽一直默默、隐忍的哭泣,她第一次这样放声大哭,好像要把满腔的悲伤都痛快的宣泄出来,哭得让人感觉心都被揪在了一起。
多年后,依然单身的乔羽告诫我,在感情的世界里,没有对错,只讲你情我愿,有爱就别错过,一旦错过,可能就是一辈子。
看着神情寂寥的乔羽,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像很多年前,我不敢问起她和陈闯之间的种种,我总是想,不要提起,就让时间带走所有,或者伤痛,或者悔恨。
我默默的祈祷,在下一个路口,有另一个Mr.right出现。他可以温柔的牵起她的手,安抚她心中的悔恨与伤痛。余生如此漫长,我不愿看她孤单度过。
再往后,我们先后搬离了那个出租房,我们慢慢淡了联系,彼此湮没在人海中。但她在我的记忆中依然鲜活,我依然为她诚心祈祷。
人生不易,世事无常,有错失的悔,才会有珍惜的悟。珍藏从前的美好,让它成为记忆星空中闪亮的一颗星,向光而行,终能遇见温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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