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味道真的一直都没有变,比如万年青饼干。
在联华超市一个角落里,我与它重逢,仿佛见到失散了几十年的老友,眼睛热热的,瞬间穿越时光隧道,变成那个站在玻璃柜台前的小女孩,艳羡地看着柜台上装着各色饼干的玻璃罐子,偷偷咽口水。
它换了衣装,不过依旧简单朴素。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端详着我,仿佛在微微笑着:“还记得我吗,老朋友?”
怎会不记得?只这惊鸿一瞥,便打开了记忆的龙头,往事一幕幕奔泻而出,那些鲜活又断续的片段,一如快放的黑白电影镜头,层叠更换,在无声中参差,让我目不暇给,惶惶然中又有些无所适从。
它却还是那么淡然、淡定,保持着自己的本色,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这是从大上海引进的稀奇货呢,我们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饼干!好吃到什么程度?让人感动得想哭。良心食品啊,你看那饱满的油份,一块饼干放在纸上,一歇歇就渗出一个圆圆半透的油印子,看一眼就把唾液给刺激出来了。口感更不亏欠人,咬一口就碎,酥得不得了,满口满鼻都是葱油和奶油的香味。更要命的是那一种成分复杂、令人无法描述的味道:你说,它到底是咸、还是甜呢?这咸咸甜甜加上葱香奶香,融合在一起却又无比和谐,让味蕾留恋不已,无法不啧啧称奇啊!满不情愿地将饼干咽下肚去,这奇特香味还让人在好奇的思索中回味无穷---从来没有像这样认真地去品尝和思考过一块饼干的味道。
问妈妈这叫什么饼干?妈妈说“万年青”。这名字也是不同凡响,虽然听起来不像饼干名字,倒更像某种高山茶叶,不过这也不要紧,好吃是王道,谁还管它名字奇不奇葩呢!
万年青被一片一片小心地码齐了,叠在饼干盒里。每次吃几片,大家心里都有数的,想偷吃不容易。不能吃的时候,捧着饼干盒,凑着盖子的缝隙闻闻,好像也赚了一把。分配饼干的时候到了,人手两片,珍惜得不得了,舍不得一口咬掉一大块,总是先沿着饼干边缘像老鼠一样地啃它一圈儿,啃得只剩下中间那朵凸起的万年青花,然后再用两指头捏着,看来看去,欣赏足够了才啊呜一口吃掉。最幸福的是高中那几年,纯粹从吃的方面说,为了冲击高考,家里给提高了营养补助标准,那几年不仅有万年青配麦乳精,还有青春宝,补脑液,记得那几个的味道也是赞赞的。
曾经,破破的饼干盒成了激励我努力读书的动能。因为只有好好学习妈妈才会开心,才会赏给我吃更多万年青。也只有好好读书,长大了才会有出息,才能买很多吃不完的万年青饼干。这就是那个简单年代的简单逻辑。
不过这个梦想在上大学时候就实现了。
进大学第一年,人生第一次有机会自由支配财务了,马上给自己配了个饼干盒放床头。室友们也都是有自己的零食罐子的。晚上自习结束回宿舍,打开零食罐子,宿舍里一片悉悉索索的鼠噬之声。学校后面的文二路上有个比较热闹的农贸市场,常常会和好友隔三差五去“进货”。万年青又好吃又实惠,成了我们的最佳零食储备。
不久前去紫云观喝茶,泡的是野茶小种,小碟子里几片油黄油黄的万年青饼干,朴实又亲切的熟悉感,立时就拉近了人之间的距离。这比昂贵造作的英式下午茶,要实在真切得多,毕竟属于咱们自己独一无二的记忆和时代烙印,比东施效颦他国的文化,来得自然得体。
在资源丰裕的今天,吃遍各种各样花式饼干,到头来发现,也只有这块饼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像个跳脱了世俗的哲人,固执地坚持着自我,从未背叛最初的味道,正如它的广告语所说:“诞生于1914年,有些味道,永远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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