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姓蔡的老板,盘下了兴华街上几间店面,开了一家酒馆。几挂鞭炮一放,小酒馆就开了张。蔡老板带着伙计站在门口笑盈盈得准备迎接客人,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位客人上门。蔡老板正觉得奇怪,却听外面一声喊:“白爷来了,各位让让。”
那些看热闹的人忙着闪到一旁,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光头小个子晃着膀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人,一看就都是街头小混混。
这些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蔡老板笑吟吟地上前打招呼:“白爷,请您赏光啊。”那位白爷却白他一眼,问道:“你也认下我这个白爷啦?”蔡老板忙着说:“别人认下,我也认下。”白爷一挥手说:“那好,我就让你认一回。白爷从来都是白吃饭的,也跟你这儿白吃一回。兄弟们,走。”
蔡老板领着几个人来到雅间里,递上菜谱。白爷大咧咧地坐了,把菜谱丢给那几个人:“你们点吧。既然是蔡老板请客,那大家就不要客气啦。”那几个人还真不客气,从价钱最贵的开始点,一直点了十多个菜,点得蔡老板直心疼。白爷摆摆手说:“够吃就得,别浪费啊。”那几个手下才住了手。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钟头,几个人都吃得肚子滚圆了,这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门口,却见蔡老板正带着几个伙计,手里拎着菜刀,杀气腾腾地站在那里。小跟班吓了一跳,忙着退回来,白爷冷冷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干嘛?”
蔡老板也冷冷地說:“结账。少一分钱,你们都别想从这儿走出去。”
白爷忽然变了脸色,拎起一个茶壶就摔到地上:“还没听说过白爷在兴华街上吃饭结账的呢!”
蔡老板说:“凡事都有头一遭。今天就是。我听说白爷常说一句口头禅: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是外地人,就是个光脚的,白爷你是本地人,就是穿鞋的。我敢在兴华街上开店,就敢在你头上动土。”他回头冲一个小伙计说道:“他又摔碎了一个茶壶,让柜上查查多少钱,给他加上去!”
白爷干着眼睛瞪了瞪他,忽然叫道:“哎呀,我说蔡老板,你也是个站着撒尿的主儿,怎么说话这么不算数啊?我们还没进门,你就说今天白吃饭,等吃完了饭你就收账,这拿说话当什么呢?”后面几个小兄弟就跟着嘲笑起来,还有的做出了放屁的怪声。蔡老板笑道:“白爷说的不错,我是说请你们吃饭。可你们几位一口饭没吃,吃的全都是菜呀。饭钱我想免都没的免,这菜钱那就一分都不能少了。”
白爷让他噎得干瞪了瞪眼,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椅子里:“白爷我一分钱没有。你不让我走,好,我就赖在这儿不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我就看你怎么送走我这尊神。”
蔡老板淡然一笑,掏出手机直接拨通了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电话,报案说,有一伙儿黑社会组织的人,在他的酒馆里吃完喝完不给钱,请他们来处理。白爷一听,可吓傻了眼。他可也知道啊,眼下公安正打黑呢,他们这么干,到底算不算黑,他心里可没底。万一算上了呢?他这一转念就变了脸,笑嘻嘻地对蔡老板说:“蔡老板,你别惊动公安了。人家挺忙的,哪有工夫处理咱们这点儿小破事儿。我给钱,一分不少地给你。”
蔡老板也不想跟他为难,就挂了电话。白老板就吩咐一个手下,赶紧回去取钱,结账。那个小兄弟十分不情愿地走了,那几个人也都蔫儿了。
白爷大号名叫白守刚,是兴华街一带的混混头。但他牢记一条,小错不断,大错不犯,让公安对他也毫无办法。他带着几个小兄弟,在这一带白吃白喝白拿,谁要不给他们就给人家找不痛快。人家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不愿惹这麻烦,也就随了他,倒把他惯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大伙儿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白骨精。白,是说他经常带人白吃白喝,那就是头白眼儿狼。骨,是说他多小的生意都不放过,干骨头上也要啃下一嘴肉来。精,是说他脑子好使,经常想出些整治人的馊主意来,一般人斗不过他。他也听说过这个外号,得意地认领了,还时常拿出来显摆。今天遇到了蔡老板这个硬茬儿,很让他这个白骨精憋气。既然白和骨都没用上,那就得用一用他的精的。很快,他就拿定了主意,要报复蔡老板了。
这天中午,他又带着几个小兄弟,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蔡老板的小酒馆。蔡老板一见是他,忙着赔上笑脸,又请他们到雅间坐了,递过了菜谱。白骨精接过菜谱,递给一旁的小兄弟,大声说道:“兄弟们,随便点啊。今天没人请客,咱们自己吃,白骨精我带着钱呢。”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崭新的百元大钞,摔在了桌子上。但那几个小兄弟很识相,只点了几个家常菜。白骨精对蔡老板说:“我们兄弟口高,味道做好一点啊。”蔡老板忙着点头哈腰地说:“几位放心,我让大厨尽心给你们做。”
蔡老板吩咐完大厨,就去忙别的事了,却听雅间里传来一声惊叫。蔡老板忙着跑进雅间,却见白骨精的一个小兄弟正扶着桌子呕吐。白骨精变了脸色,厉声问道:“蔡老板,你是故意的吧?”蔡老板一惊,忙着说道:“白爷,你这可冤枉我了。进来的都是客,那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怎么敢慢待?白爷您说,到底是怎么啦?”白骨精指着桌上的一个小物儿说:“你来看看吧。我这位小兄弟吃出来的。他胃浅,吐得可怜啊。”
蔡老板凑到桌边一看,见是只小蟑螂。他把蟑螂凑到眼前看了看,摇了摇头说:“这只蟑螂不是从我的菜里吃出来的。”白骨精拍案而起:“你说什么?这只蟑螂不是从你的菜里吃出来的,难道是我们带来诬陷你的?”蔡老板笑笑说:“怎么来的我不知道,但它绝对不是我的菜里的。”白骨精气哼哼地问他:“你怎么就敢断定?”
蔡老板振振有词地说:“你们吃的这道酱爆鸡丁,鸡丁和黄瓜丁、花生米,都是要油炸的。这只蟑螂,明显没经过油炸,还是生的。”白骨精愣住了,凑近那只蟑螂凝神看着。蔡老板指着蟑螂的腿说:“蟑螂的腿这么细,一炸就酥了,一碰就该碎了。可你看看,这蟑螂腿还那么结实,窝都窝不折。”白骨精生气地道:“那是你炸得火候小,才没炸酥!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
蔡老板一挥手说:“我有监控录像,给你们放一放,让你们口服心服。”白骨精一听说有监控录像,立时傻了眼,忙着四下里看,却没见到有探头。他生气地说道:“好你个蔡老板,竟敢私装探头,偷窥我们,那是犯法!你说吧,怎么办?我把这事儿嚷嚷出去,看还有谁敢到你这儿来吃饭!”
蔡老板笑笑说:“我们的探头,没安在雅间里,安在出菜口。每出一道菜,我都会让接菜员用筷子细细翻弄,看菜里有没有异物,并拍下来,就怕遇到像白爷这样的客人,那就说不清楚啦。白爷,跟我去看看监控录像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白骨精再精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了,只能认栽。他冷哼了一声,把钞票往桌子上一扔,转身就走。他的那几个小兄弟,也忙着跟上。蔡老板急忙追过去拦住了他,从那沓钞票里抽下两张票子,把剩下的推回到他怀里:“白爷,这顿饭有二百就够了,我可不敢多要您的钱。”白骨精收下钱,恨恨地说道:“蔡老板,我跟你没完,你等着!”
蔡老板淡淡地道:“欢迎白爷常来作客!”
白骨精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白骨精回去,跟那几个小兄弟商量了好几天,终于商量出了一个好主意。这天中午,他又带着几个小兄弟来到了蔡老板的小酒馆。蔡老板还是一抱拳,笑吟吟地说:“欢迎几位老顾客。”白骨精看着他,诡秘地一笑,要过了菜单,点了几道菜。蔡老板忙着让人去做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菜品就全上齐了,那几个人抡开筷子,甩开腮帮子,大快朵颐。蔡老板也知道这几个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必定是想出了什么阴损的招数来找自己麻烦的,须得处处谨慎。他偷偷站在雅间门外听着。但雅间的门关着,那几个人说话声音又小,他根本听不清楚。他正心怀忐忑,却听到雅间里一声惨叫,他忙着推开门,急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却见那几个人也正围住了白骨精,焦灼地望着他。白骨精痛苦地大张着嘴巴,伸手指着嘴巴里。一个小兄弟就往他嘴巴里看,然后就伸手到他嘴巴里,费了好一会儿工夫,竟摘下了一个鱼钩。白骨精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他拿过鱼钩来一看,只见鱼钩已经生锈了,上面还渗着血。他厉声问道:“蔡老板,你怎么说?”
蔡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白爷呀,你这又是何苦!”
白骨精红着眼睛问他:“你什么意思?”那几个小兄弟立时围住了他,一个个都握紧了拳头。蔡老板从身后拿出一张胶片来,展给他们看着,然后不慌不忙地说:“这是你们吃的这条鱼的X光片。你们看看,这条鱼里有没有鱼钩?”
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去看片子,里面确实没有鱼钩,也不可能有。然后,他们就面面相觑,一时都没了主意,都扭头看着白骨精。白骨精一把夺过了片子,认真地看着。那确实是一条鱼的X光片啊。他惊得眼珠子险些掉下来,颤抖着问:“做条鱼,你还给它拍X光片啊?”
蔡老板无奈地说:“没办法呀。真碰上一个想生事儿的,别的地方赢不过你,就该跟鱼身上做文章了。虽然大厨也会掏鱼嘴,但总有掏不净的时候,给人家留下话把儿,那损失就大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未雨绸缪嘛。”
白骨精不觉给他竖起了大拇指:“蔡老板,你真牛!”
那个鱼钩,确实是他带来的。他以为这是万无一失的,必然能打败蔡老板,谁知还是败在了蔡老板手里,他是心服口服。他带着小兄弟们就要走。蔡老板却拦住了他,笑吟吟地说:“几位小兄弟也没什么事,能不能听我讲个故事?”
白骨精说:“好,我们就听听。”他带着几个小兄弟坐下来。蔡老板也拉了把椅子坐到他们对面,然后就讲开了。
很久很久以前,在西山脚下,住着一对老夫妻,他们以种地为生,还养着一头牛,是帮他们耕田的。那时候,山里经常有野兽出没,夫妻俩怕野兽偷偷来把耕牛吃了,到了晚上,就把耕牛拉进屋里。
这天晚上,夫妻俩躺下以后,一只猴子悄悄摸摸地来到了他家的院子里。这只猴子给饿坏了,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就想趁这夫妻俩睡着了,钻进屋去,找些东西吃。它看夫妻俩睡了,就要进屋,这时,它忽然闻到一股虎味儿,回头一看,一只老虎也偷偷溜进院子里来了,它怕老虎把它吃了,忙着爬到树上,藏了起来。
那只老虎也是饿了好几天了,这才不得已来到这家,就想趁着夫妻俩睡着了,偷偷溜进屋去,把耕牛吃了。它见夫妻倆吹灯躺下了,这才蹑手蹑脚地来到窗户底下,却忽然听到老头儿问老婆儿:“你翻来覆去的,还没睡着啊?”
老婆儿说:“我怕。”
老头儿问她:“怕啥?”
老婆儿说:“怕猴子来偷吃咱家的饼子。”
老头儿说:“不用怕。我手边上放着弓箭呢。猴子要敢来,我一箭射瞎它双眼。”
猴子听了这话,给吓得一哆嗦。老虎却屏气凝神,继续听着。
老婆儿说:“我还怕老虎来吃咱家耕牛。”
老头儿说:“不用怕。我手边上放着火铳呢。老虎要敢来,我一枪打穿它的脖子。”
老虎听了这话,也吓得一哆嗦。
老婆儿就笑了:“你这么大的胆子,可怕啥吗?”
老头儿叹了口气说:“我不怕猴儿,不怕虎,就怕这屋漏啊。”
老婆儿也跟着叹了口气说:“我也怕。”
窗户外面的老虎听了,心里一哆嗦。老头儿不怕猴,也不怕虎,唯独怕“屋漏”。倒不知道这“屋漏”是个什么东西,不知道得有多厉害。老头儿用弓箭能射瞎猴子的眼睛,用火铳能打穿自己的脖子,可这两样利器对“屋漏”却没用,老头儿和老婆儿才会怕成这样啊。它正在那里琢磨着,却见天空中猛地亮起了一道闪电,接着就是滚滚的雷声。老头儿在屋里惊恐地说:“不要屋漏,不要屋漏……”
天呐,“屋漏”来啦!
老虎吓得颤抖不止。树上的猴子更是给吓得魂飞魄散。你想啊,老虎号称是百兽之王,这会儿都给吓得瑟瑟发抖,更何况是籍籍无名的猴子呢。那猴子一害怕,下面就绷不住了,稀里哗啦,正好拉了老虎一头。老虎哪知道头顶上的树上还有只猴子呀,听见这一阵怪声,脑袋上又沾了些黏稠之物,还以为“屋漏”向它发动进攻了呢,先就给吓破了胆,顶着一脑袋猴儿屎,撒腿就跑。
老虎把这段可怕的遭遇讲给伙伴们听,猴子又把它的遭遇讲给伙伴们听,就有聪明的动物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就耻笑老虎又傻又笨又胆小,动物们再也看不起它了,这只老虎就成了众多动物的一个笑话。更让它沮丧的是,它向雌虎求爱,雌虎竟说它顶着一脑袋猴儿屎,看到它就像闻到了猴儿屎味,恶心得不行,哪还有心情跟他相爱?老虎再也不能在这片山林里混了,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说到这里,蔡老板打住了话头儿,依然是笑眯眯地看着白骨精他们。那几个小兄弟猜不透蔡老板话里的意思,面面相觑,白骨精愣了一愣,却忽然慢慢地拍着手说:“蔡老板,你这个故事好,这个故事好啊。”
从那以后,兴华街的人就没再见到白骨精在街上混,更没见他到谁家的店里去白吃白喝白拿。后来,有人看到他在另一个区跑销售。风吹日晒雨淋的,他黑了,也壮实了,但脸上总是带着真诚的笑。那些客户都亲切地喊他:白守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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