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扯到预谋上了?”冯韵风不屑地说。
“是的。”姬贺国点点头，“去机场接人很可能是一件早就和亲戚有共识的事情，也许车云本地的亲戚岁数大了、身体不好，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不能去机场接人，才事先拜托了车云，日常生活中常有这样的事，至少那通电话绝对不可能是她叔叔本人打来随机叫她去机场接自己的偶发事件。
“为什么?”
“你忘了?飞机上是禁止使用电话的，她叔叔应该也不会有这个特权吧？”
“哦……”冯韵风恍然大悟，但随即又不甘心地说，“那你也不能就此认定车云是凶手吧？”
“不错，这只能佐证车云预谋杀人的可能性，并不说明其他的，而我现在所做的也只是假设四个嫌疑人的犯罪可能性。不过，我很在意的是，当我假定张雷和马
川的犯罪过程时，你要么点头附和，要么默认，但一到我肯定推翻车云的不在场证明时，你便暴跳如雷，难道这是偶然？”
冯韵风不想理会姬贺国那懒洋洋、调侃般的声调。
只是反驳道：“我还是那句话，小姬，车云的亲戚事后早晚会反应过来，但他没有，另外机场的录像铁证如山，这说明你的推理只是一种空想。”
姬贺国又叫服务员加了一杯咖啡，说：“你说得对，这本来就是我的空想。”
“你……”冯韵风开始怀疑姬贺国是不是最近玩游戏玩得精神失常了。
“我说过了，我做出这种推理只是为了确定一件事，这件事就是：你是否喜欢嫌疑人车云。但是，阿风现在我又要告诉你一件事——凶手确实是车云。”姬贺国歪着头。
冯韵风“哼”了一声。“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拿那盘局的棋子来说事了？一个车，象征着车云?那么那马呢？你不会说是象征马川吧？”
“阿风，作为一名警员和资深推理小说爱好者，我可以很严肃地告诉你，永远不要太相信死亡留言之类的说法，因为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是被凶手用来嫁祸或者转移视线的伎俩。”
“哦?”冯韵风继续讽刺道，“那么凶手是张雷你怎么不说其实还有可能是我或者房东?车云可是根本连象棋都不会下的人。”
“正是因为她不会下，所以她才是凶手！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是在猜测棋子的意义，而没有想过那盘象棋本身是否有问题呢?或者说，难道在你们心中象棋只能是‘楚河汉界’，只能是‘马走日，相飞田’的中国象棋呢?事实上，这世界上还有一种象棋，它甚至可能诞生得比中国象棋更早——不错，它就是国际象棋！”姬贺国呆呆地看着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
冯韵风不信任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抛出什么理论。
“我没有见过金杰，不知道他的为人。而你们都不是很喜欢他，都普遍认为他是个‘吹牛不打草稿’的主儿，但是我还是要说，至少他宣称自己擅长象棋这句话
并没有撒谎，因为他所说的根本就不是你们所想的中国象棋，我甚至怀疑他是否会下中国象棋，因为在他的脑海里根本没有这个概念。这一点我待会儿会加以说明。
“总之，他所说的‘车’和‘马’其实正规的名称叫做‘城堡’和‘骑士’，只不过因为走法和棋子的造型和中国象棋的‘车’跟‘马’相似，所以大多数中国人都按照中国象棋的方式来称呼。而这一切，都被你们误解了。巧合的是，金杰习惯简称国际象棋为象棋，于是你们交谈着的其实是完全不同却又被认为相同的东西。同时，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种误解又让凶手自掘坟墓！”
“我们都有个共识，那就是死者生前确实在和凶手下象棋，只不过时间可能更早。记住，是中国象棋。而我又提出了金杰不会下中国象棋的假设，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金杰会坐下来和来访的凶手对弈自己完全不会的中国象棋呢?金杰看见来访者端着中国象棋也会纳闷，但我估计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的同学误会了自己白天所说的话。而接下来他会怎么做呢？”
“第一，他可以实话实说，说他白天说的是国际象典，不是中国象棋。但是我可以肯定他不会这么说，为什么呢？因为如你所说的，他的自大、他的高做、他的死要面子不会让他这么做。金杰可能在将要实话实说的那一瞬间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不想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也有不会的东西，他不想被同学嘲笑。也许对方会说‘你小子肯定是不会下，白天在吹大牛，现在编个借口说自己当时说的是国际象棋’之类的话来。所以金杰‘打肿脸充胖子’，把端着中国象棋的凶手放进屋里来。
“在我作下一步推理前，我不得不提出一个异议，一个关于逻辑上是否严谨的异议。那就是如果凶手是会下中国象棋的人，比如张雷，那么不会下中国象棋的金杰肯定知道和他对弈撑不了几回合就会被打回原形，而那个时候张雷就更会放肆嘲笑金杰。这对金杰来说，可能比杀了自己还难受。于是矛盾就出来了，前面说过，不答应对方的挑战会丢面子，现在又说答应对方挑战更会丢面子，那我的推理不是无法自圆其说吗？
“所以，怎样才合乎逻辑呢？我们的凶手只能是个不会下中国象棋的人，因为只有这样，你所说的‘吹牛大王’——金杰——才会把这个人放进屋来。而那个凶手当时也不是来挑战的，而是来请教的，比如说“我不会下中国象棋，但是很有兴趣，苦于找不到师傅，白天听你说自己很擅长，所以今晚特来请教’之类的，只有这样，金杰才会继续装下去，反正自己和对方谁也不会下中国象棋，自己胡说八道也可以蒙混过关！这样，他才可以既保住颜面，又不至于露馅儿！现在，阿风，你知道我为什么说凶手是车云了吧？”
姬贺国说完，看了一眼冯韵风，冯韵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响，他有气无力地说：“你……你这是牵强附会、捕风捉影！单凭金杰说过‘象棋‘二字，你怎么就知道他说的不是中国象棋而是国际象棋?”
“这就是我要说明的。还记得金杰买的那五只珍珠鼠，啊，不，是珍珠熊吗?你还记得他给它们取的什么名字吗?我记得是波恩、奈特、鲁克、毕少普和昆恩。加上金杰自己姓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冯韵风摇了摇头。
“我来告诉你吧：士兵就是波恩(pawn)；骑士，也就是马，叫做奈特(knight）；城堡，也就是车，叫做鲁克(rook)；主教，也就是相，叫做毕少普(bishop)；皇后不用说了，就是昆恩(queen）；而国王，自然是金(king）。也就是说金杰把自己的姓和那五只心爱的珍珠熊都赋予了国际象棋棋子的称呼。在你回忆那天你们聚会交谈内容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但当那盘残局出现在案情中，我就明白了金杰口中那“象棋”二字到底是什么意义。从他给宠物起的名字来看，他对国际象是真心喜欢的，在他的眼里对中国象棋的感觉很可能只是个概念。所以他会下中国象棋的可能性反倒很小，最多只是了解皮毛。
冯韵风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过了半天才道：“好吧，就算是这样，那你又怎么这么肯定凶手一定是车云呢?马川也不会下中国象棋啊！你又怎么推翻他的不在场证明呢？”
姬贺国轻轻咳嗽了一下，道：“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放弃的。好吧，我们开始吧，其实我们一开始就走错方向了，你说得对，车云确实在死者被杀的那段时间在机场等待自己的亲戚，而她是没有时间往返于机场和死者的屋子的…
“那……”冯韵风紧张地看着姬贺国。
“很简单，因为死者被杀的地方不是他的屋子。”
姬贺国看着冯韵风。
冯韵风呆住了，飘渺的眼神透露不出他的想法。
“长话短说吧。我们都被那副象棋搞昏了头，一会儿是‘车’与‘马’的死前留言，一会儿又是谁会下谁不会下的排除和推断，真该死！”姬贺国生气地捶了下大腿，“其实，金杰根本不是在自己房间下象棋时被杀，而是被车云带到机场，在接她叔叔的那一段时间内被杀的，然后他的尸体被运回了住处，摆放在椅子上。
这副象棋唯一的存在意义只是车云用来进人金杰房间的借口和分散他人注意的东西，因为我想以车云一个女生要绑架金杰不是那么简单的。她要把金杰带出房间，只有用催眠药物，比如下在二人对弈时喝的饮料里—当然杯子肯定被清洗过了——这也是为了让我们相信金杰是在下棋时被杀的！
“可是，如果金杰是被带去机场杀害的，车云又是怎么做到的呢?小姬，你要知道，机场的监控录像警方是看过的，车云一直坐在候机厅里，怎么有时间去杀人？接到她亲戚时也不可能杀人吧，她的叔叔就在身边啊，而那之后车云要再动手，时间又对不上了。她到叔叔家的时间早就过了金杰的死亡时间了！”冯韵风的大
脑终于开始正常思考了。
“你问得好，”姬贺国搓着自己的手关节，说，“可是我也想反问你一句，阿风，你能百分之百保证车云在和她的亲戚一起回家的途中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他的视线吗？
“还真让你说对了，警方特别询问过她的叔叔，他可以保证车云从他下飞机后一直就在他身边提着行李走出出候机大厅到上出租，再到回到家里，两人寸步不
离！你说车云要把昏迷的金杰带到机场加以杀害，金杰那么大个人，总不能说车云能像哆啦A梦一样用缩小灯把金杰缩小后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吧？”
姬贺国也抿了抿嘴，笑道：“我什么时候告诉你车云必须亲手把尸体带到机场的？”
冯韵风愣了一下，好像没有明白姬贺国的意思。
“还记得她是怎么往返机场的吗?乘出租车吧？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了吧！”姬贺国把烟头轻轻灭掉。
金杰先是被车云迷晕、捆住，丢在出租车的后备厢里。接下来的事情虽然可能和我推理的有小小的出入但估计人九不离十。那辆出租车其实是车云一早就安排好了的，那个司机也是车云安排的。她把金杰关在车子的后备厢里，司机再把车云送到机场，然后车云进人候机大厅，出租车就在附近转悠。只要保证车云和她的叔叔能坐上那辆指定的出租车，计划就可以施行。
“具体实行并不困难。首先，车云在出候机大厅前，偷偷发条短信给那个司机。然后，她认准那辆出租车的车号，拦下来，客气地让叔叔先上车，自己再假意帮他把行李放入后备厢——就在这个时候，谋杀才真正发生。为了防止血液大量喷溅，车云用毛巾包裹住匕首的把柄，然后刺入金杰的胸口，最后关上后备厢的车盖，回到车内和自己的亲戚一路回去。
等出租车到了她叔叔家，车云又抢先下车，提出行李，同时关上后备厢的盖子，为了不让她叔叔觉察。道别后她一个人带着尸体回到自己的住处，布置了我们
现在看到的虚假现场。”姬贺国说到这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想见见这个车云的冲动。
冯韵风听完之后，脸上交织着悲愤、伤心等种种表情，他的双眼虽然盯着姬贺国，但是毫无生气。
“原来是这样………”他闭上了眼睛，长出了一口姬贺国窝在沙发里看着眼前的冯韵风，没有说话。
“那么证据呢?怎么才能找到证据指认车云呢？”
“这个稍微有点难办。车云可以找任何一个愿意的人来当她的帮凶，而且我相信车云不会忘记叫那个帮凶戴上手套，甚至可以叫他销毁那辆用来运输被害者的租车。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尽力从两人之间是否有过接触或者通讯记录之类的线索调查，想办法确定那名帮凶的身份，然后从他身上下手，不过这一切是否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冯韵风把头斜倚在手臂里，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但是姬贺国始终听不清楚。
“其实，何必这么麻烦?决定性的证据不就是你吗？”姬贺国突然站起身来，好像准备离开了，不过在他离开之前，他又突然转过头来。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黯然地说，“怎么才能指认车云，你心里可能应该早有结论了吧?那个帮凶的身份你最清楚不过了吧？”
冯韵风慢慢地抬起头，无奈地盯着姬贺国，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你确实喜欢车云，也知道她确实是凶手，甚至还知道她的作案手法，因为你就是那个她请的帮凶——如果我要杀死一个人又不得不请人帮忙的话，我绝对会找一个自己信得过同时又对自己绝对……忠诚的人。”姬贺国挠了挠头，想出了这么一个别扭的词语，“而你老同学，就是她心中最佳的人选——‘恋爱中的男女智商为零’这句话不是胡馅的！我也不知道你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案件过后又是怎么想的，可能是你良心发现，也可能是你发现车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当时恳请你帮忙时的甜言蜜语完全是虚与委蛇，然后你出于气愤就来找我——同时你也没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
“我的同事们只把嫌疑锁定在能自由出人金杰房间的几个人身上，却没有考虑住校的你！我估计车云也不愿意再找一个人来帮她谋杀，单是转移金杰的被害地点她一个人也可以办到，只要提前把失去行动力的金杰藏在机场附近就可以。可是她还想再完美点，她想让自己自始至终都处在她叔叔的眼皮底下。她开后备厢去刺杀金杰最多只要二十秒钟，这么一点的空隙时间任何人都不会注意，而且她的叔叔也没见到车云身边带有可以装尸体的东西，他怎么可能想到在他眼里随机出现的出租车司机是车云的帮凶，又怎么会想到自己的行李会和一具刚刚被杀死的尸体一起装在后备厢里呢?我说得对吗?”
冯韵风苦笑着喝了一口苦涩的咖啡。“你说得对！”
“你来找我，向我详细地介绍了案件的细节，一是希望我发现车云的罪行，二就是希望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自首，可能你觉得在我这个老朋友面前坦白自己的罪
行会比较好受吧！”姬贺国脸上没了笑意，他又点了一根烟。
冯韵风也缓缓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姬贺国的肩膀，苦笑道：“小姬，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那个帮凶的?我自认为我隐藏得还挺巧妙，没想到还是被你揭穿了。”
姬贺国淡淡地道：“因为你向我介绍得太详细了，或者说你知道得太多了，就如同你亲自参加了谋杀一样。你自己都说在破案之前我们警方是不会透露任何和案情有关的重要信息的，可是这件案子的经过你居然烂熟于胸，你对每个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被害者的死亡状态、现场的布局、留下了哪些指纹、象棋的摆放，以及车云亲戚的穿着、行程、飞机的到达时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些案件的关键线索只有两种人才能知道得这么详细，一是直接负责这件案子的我的同事们，就连我，虽然同是警察，也不能越权得知任何信息；二就是杀害金杰的凶手！那么你，究竟是属于两者中的哪一种呢？”
冯韵风点了点头，没有反驳。
不过，”姬贺国拿起了沙发靠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你能用这种方式来自首，我非常欣慰。”说完，他向门口走去。
“贺国！”冯韵风喊住了他，“你……不带走我?”他看着姬贺国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背影是多么孤单啊。
姬贺国伸了伸懒腰，看着窗外西沉的落日，懒懒地笑道：“阿风，我在休假啊，难得一个休假，你能不能不要再给我找事?西区派出所离这儿不远，你自己打个出租车去不好吗？”
说完，他就向门口走去，这次是真的走了。0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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