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1)

春秋与战国

智伯与豫让

(1)

一个大名鼎鼎的划时代历史人物,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家臣并肩而立,各逞风姿,构成了春秋与战国交替之际一道殊异风景,令后世嗟叹不已:“高贵者”颟顸愚昧,国破身亡;“卑贱者”慷慨赴死,义绝千秋。

这位颟顸愚昧的“高贵者”,就是春秋末年晋国执政大臣智伯,因为他的愚蠢跋扈,导致晋国倾覆,春秋绝响,战国来临;而那位慷慨赴死的“卑贱者”,就是他的家臣豫让,忠信如山,绝义以死,其精神光焰辉耀古今。

智伯(前506--前453),姬姓,智氏,名瑶,即智瑶,因智氏源自荀氏,亦称荀瑶,自号智伯。虽然号称“智”,却以愚昧著称青史,最后沦为晋国的掘墓人。

智氏之得姓始祖,名曰荀首,是晋献公诡诸临终托孤重臣荀息之孙,公族大夫荀逝敖之子,晋国中军将荀林父之弟。晋成公黑臀在位时,荀首受封于智邑(今山西永济市),以邑为姓,史称“智庄子”,智氏自此浮出春秋江湖。

在智氏诸位前辈中,先祖荀息是晋国有史记录的第一位相国,姬姓,原氏,名黯,故名原黯。公元前678年,原黯辅佐曲沃武公姬称夺得晋国王位,史称“晋武公”,原黯因此身价暴涨,晋身武公大夫。公元前677年,晋武公吞灭荀国(今山西新绛县之故郇城),随后将此地赐予原黯,原黯从此以荀为姓,始称荀息。就在这一年,晋武公驾崩,其子诡诸继位,史称“晋献公”。荀息足智多谋,以鸡蛋为道具演示“危如累卵”,劝阻晋献公放弃建造九层高台,并进献“假途灭虢”之计,打通了晋国迈向中原之通道。晋献公临终之际,任命荀息为相国,主持国政,荀息不负所托,先后扶立献公宠妃骊姬之子奚齐、少姬之子卓子两个少年国君,可惜随着局势剧烈动荡,奚齐、卓子先后被军界强人里克诛杀,荀息深感负疚,自杀身亡。

荀息自杀,其子荀逝敖登台,他的官职,称为公族大夫,始置于西周时期,主管王室贵族的内部事务。所谓“公族”,即王室贵族,语出《汉书·刘向传》:“向每召见,数言公族者国之枝叶。枝叶落,则本根无所庇荫。”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国王宠臣,生了三个如狼似虎的儿子,成年后都成为风云人物:老大荀林父开创晋国豪族中行氏,世称“中行桓子”;老二荀骓开创另一豪门程氏,世称“程文子”;老三荀首年纪最小,贡献却很大,封于智邑,开创智氏家族。

追溯智氏之兴悲与晋国之兴衰,其转捩点:一是晋献公晚期的“骊姬之乱”,二是晋文公身后的“六卿之祸”。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2)

骊姬

所谓“骊姬之乱”,是晋献公晚期的一场大灾难。晋国之崛起,是在晋献公诡诸时期。献公在位26年,东征西战,决断杀伐,强力推动了晋国之煌煌大业。他即位后采取两项重大政治举措,一是诛除异己,消灭当年与郑武公、秦襄公合力护卫周平王东迁洛邑(今河南洛阳)的晋文侯姬仇之子孙,剪除隐患,巩固君位;二是奉行尊王政策,先后攻灭骊戎(今陕西临潼)、耿(今山西河津)、霍(今山西霍州)等,击溃活跃于渭水流域的狄戎,消灭强敌虞(今山西平陆县北)、虢(遗址位于今河南三门峡李家窑),史称“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

晋献公的宠妃骊姬,是他在征战过程中抢来的。公元前672年,献公发兵攻打位于今陕西临潼骊山一带的骊戎国,骊戎国君走投无路,只得卑躬屈膝求和,并将一对姊妹花献给献公,这就是骊姬与妹妹少姬。献公得此双姝,如获至宝,颠鸾倒凤,播云布雨,骊姬被立为夫人,生下儿子奚齐,少姬生下儿子卓子。那时候,晋献公有8个儿子,出类拔萃者三:申生、重耳、夷吾。申生位居太子,难免树大招风。骊姬为了儿子奚齐上位,玩弄了一连串阴谋,献公头晕目眩,昏招叠出,将三子驱离京城,申生去往古都曲沃(今山西曲沃县),重耳去往蒲城(今山西隰县),夷吾去往屈城(今山西吉县),只有骊姬与其子奚齐留守绛都。

到了公元前657年,骊姬的邪魅,献公的昏庸,终于酿成一连串灾难,太子申生自杀,次子重耳、三子夷吾逃亡。公元前651年,晋献公辞世,晋国大乱,虽然相国荀息强力维持,毕竟独木难支,随着两个幼君毙命,荀息自杀,国家堕入了沸水深渊里。正是在这样的危难时刻,晋文公重耳站了出来。这位雄才大略、九死一生的重耳先生,“谦而好学,善交贤能智士”(司马迁语),公元前636年,在列国漂泊19年的重耳在秦穆公武力护送下回国即位,收拾残局,追剿晋惠公(夷吾)、晋怀公(姬圉)残余势力,稳定国内局势,纵横中原,九合诸侯,成就百年霸业,堪称春秋时期一代枭雄。公元前628年12月,晋文公辞世,公子欢即位,史称“晋襄公”。随着重耳的死去,他所倚重的六位大佬(六卿)也开始昂头嘶鸣,时作虎狼咆哮,并互相攻杀,逼凌国王,割剥百姓,造成国家严重动荡,史称“六卿之祸”。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3)

六卿地盘

所谓“六卿之祸”,始于晋文公重耳时期的一项军政改革,后来却演变成了一条枯藤,死死缠住了晋国君臣,直至江山沉沦,国家覆亡。想当初,重耳掌权之后,为稳固江山,推行军制改革,实行中、上、下三军制,每军各设一将、一佐,名曰中军将、中军佐,上军将、上军佐,下军将、下军佐。这些高级爵位,被实力强劲的范氏、中行氏、智氏、韩氏、赵氏、魏氏“六大家族”所垄断,世称“六卿”。实际上,六卿就是重耳所倚重的左膀右臂,协助他管理国家事物,实行轮流执政。应当说,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这项制度还是具有进步意义的。六卿虽然本性凶悍,但在晋文公这只凛凛猛虎面前,也还俯首帖耳,循规蹈矩。然而,随着重耳驾崩,其子孙次第登台,襄公、灵公、成公、景公、厉公、悼公、平公,一个个像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刚刚呼啦啦起飞,忽然一阵狂风吹来,便一头跌落尘寰,随着国王统治力日渐羸弱,六卿日益显露出虎狼嘴脸,一方面,他们绑架国君,主导国政;另一方面,他们互相争夺,互相吞并,把国家搞得狼烟四起。到了晋平公姬彪时期,他昏庸奢靡,贪图享乐,不理朝政,同时增加赋税,盘剥无度,弄得天怒人怨,国家大权落入六卿手中,他们日益坐大,为后来的朝政崩摧、三家分晋埋下了伏笔。

晋平公十九年(前539),齐国老臣晏婴前往晋国,拜见老朋友叔向。叔向复姓羊舌,名肸,字叔向,春秋时期晋国资深政治家,历事晋悼公、晋平公、晋昭公三世,历任太傅、正卿等要职,执掌国政近50年,与郑国子产、齐国晏婴齐名,是著称于世的春秋三大政治家。两人相见,惺惺相惜,谈及晋国局势和自己昔日的学生晋平公,叔向叹息说:“晋,季世也。公厚赋为台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门,其可久乎!”季世,末世也。他说,平公盘剥百姓,大肆修建池台楼阁,沉溺享乐,荒废政务,政权被六卿把持,怎么可以持久呢?晏子然之。

到了晋定公姬午时期,六卿争夺更加激烈,范氏、中行氏落败,中军被取消,六卿变为四卿,统治集团只剩下了“四大家族”:智氏、韩氏、赵氏、魏氏。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在随后展开的“四大家族”争夺战中,率先被消灭的,居然是实力最为强大的智氏家族。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4)

格斗

(2)

智氏家族的兴起与衰落,折射出那个时代的诡谲与残酷。公元前597年,时任晋国中军将荀林父、下军大夫荀首,及荀首之子荀罃,共同参加了晋国与楚国在邲地(今河南郑州市北)展开的一场大会战,史称“邲之战”,因为当地有一条著名的倒流河泌阳河(泌水),流入荥阳后称为“蒗荡渠”,亦称“两棠”,此战又称“两棠之役”。由于晋国六卿将帅临阵争夺权势,互相掣肘,晋国遭遇惨败,荀罃做了俘虏,被楚国关押9年之久。后来,随着宦海动荡起伏,荀首升任中军佐,成为朝廷重臣,他惦记着羁押在楚国的儿子,向楚共王熊审提议交换俘虏,用共王异母弟谷臣来交换智罃,双方一拍即合。《左传·楚归晋知罃》记载,智罃归国之际向共王辞行,两人作了如下对话——

王曰:“子其怨我乎?”

(您怨恨我吗?)

对曰:“二国治戎,臣不才,不胜其任,以为俘馘。执事不以衅鼓,使归即戮,君之惠也。臣实不才,又谁敢怨?”

(两国交兵,荀罃无能,做了俘虏,大王不但没有杀我,还让我平安归国,我回去即使被杀,也是君王的恩惠,哪里敢心怀怨恨呢?)

王曰:“然则德我乎?”

(那么你感激我吗?)

对曰:“二国图其社稷,而求纾其民,各惩其忿,以相宥也,两释累囚,以成其好。二国有好,臣不与及,其谁敢德?”

(两国为了社稷稳固,运筹帷幄,安抚百姓,平息怨恨,彼此换俘,永结友好,可谓双赢,我不曾参与其谋,又敢感激哪个呢?)

王曰:“子归何以报我?”

(您回国后,拿什么报答我呀?)

对曰:“臣不任受怨,君亦不任受德。无怨无德,不知所报。”

(我无怨恨,大王您也不受恩德,彼此无怨无德,如何报答呀?)

王曰:“虽然,必告不谷。”

(尽管如此,请务必告诉我一下嘛。“不谷”,共王之谦称。)

对曰:“以君之灵,累臣得归骨于晋,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之惠而免之,以赐君之外臣首;首其请于寡君,而以戮于宗,亦死且不朽。若不获命,而使嗣宗职,次及于事,而帅偏师以脩封疆,虽遇执事,其弗敢违。其竭力致死,无有二心,以尽臣礼。所以报也!”

(承蒙大王保佑,使我这把老骨头返归晋国,假如国君加以刑戮,或者放我回家,老爹荀首将我赐死宗庙,都会死而不朽啊!如果我幸运地继承宗子之位,执掌军旅,守卫边疆,倘若遭遇大王您的军队,也会赴汤蹈火,力战而死,以尽臣礼。这就是我对您的报答!)

这番对话,既有温度,也有刚性。楚王句句有情,句句紧逼,智罃不卑不亢,掷地有声。楚王听罢,喟然而叹息:“晋未可与争。”于是,“重为之礼而归之”,下令置备厚礼,护送智罃归国。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5)

正卿智罃

公元前566年,晋国正卿韩厥年老退休,智罃继任中军将、正卿,成为智氏家族的第一位正卿,他全力辅佐晋悼公姬周,重构晋国之霸权,成为“六卿”之翘楚。公元前560年,智罃去世,谥曰“武”,史称“智武子”。由于其子智朔早逝,其孙智盈继承智氏家主之位,出任下军佐,传承智氏之薪火。公元前533年,智盈辞世,谥曰“悼”,史称“智悼子”,其子智跞继任智氏家主,出任中军将,继任正卿,这是智氏家族的第二位正卿,史称“智文子”。

直到半个世纪之后,即公元前475年,智氏家族的第三位家主智瑶(智伯),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出任晋国正卿,这是继智武子、智文子之后,智氏家族的第三位正卿,史称“智襄子”,执政达22年之久。正是这位大名鼎鼎的“智襄子”,用自己的愚戇颟顸亲手埋葬了晋国,并划出了春秋与战国之界限。

关于智伯其人,《史记·晋世家》说他狂妄独断,威逼国王,“晋国政皆决智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资治通鉴·周纪一》说他“好利而愎”。有一次,他设宴款待韩魏两家的当家人韩康子、魏桓子——

智襄子为政,与韩康子、魏桓子宴于蓝台。智伯戏康子而侮段规,智国闻之,谏曰:“主不备,难必至矣!”智伯曰:“难将由我。我不为难,谁敢兴之?”对曰:“不然。《夏书》有之曰:‘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夫君子能勤小物,故无大患。今主一宴而耻人之君相,又弗备,曰不敢兴难,无乃不可乎!蜹、蚁、蜂、虿,皆能害人,况君相乎!”弗听。

段规,韩康子的家臣;智国,智伯的家臣;《夏书》,传说中的夏代文献汇编。智伯在酒宴上戏弄韩康子,侮辱其家臣段规,智国听说此事,跑来劝谏说,主公如此戏侮他人,会招来灾祸啊!岂料智伯狂妄地说,国人的生杀予夺,皆由我出,看他们哪个敢弄幺蛾子?智国搬出《夏书》告诫他,屡次三番作恶,积怨必深,明处不显,暗流涌动,不得不防啊!一个人时时心怀怵惕,小心谨慎,才有可能逢凶化吉。主公如此随意得罪强人,又不加防备,还高枕无忧,怎么得了!君不见连蚊子、蚂蚁、蜜蜂、蝎子之类小虫都能害人,何况韩魏这样的大家族啊!——闻听如此肺腑之言,智伯却一笑置之,“弗听”。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6)

智伯先生

智伯目空一切,权倾天下,屡次发动战争,伐齐国,攻郑国,掠中山,讨卫国,屡立战功。随着势力不断扩张,骄横跋扈的智伯开始玩弄“削藩”伎俩,企图削弱并最终消灭韩、赵、魏三家。他先是假惺惺主动“削藩”,大张旗鼓地将本族一个万户城邑献给晋公。此举一出,天下震动,人们纷纷议论,说智伯功高盖世,尚能壮士断腕,其他人当如何呢?如此一来,韩、赵、魏三家就被绑在了道德火炉上炙烤,身下是熊熊烈火,头上是滚滚热汗,真是万般煎熬啊!——韩魏两家的当家人韩康子、魏桓子,架不住如此逼凌,答应献城,赵家掌门人赵襄子却严辞拒绝,智伯勃然震怒,爆发了导致三家分晋的“晋阳之战”。

晋出公二十年(455),智伯胁迫韩、魏两家,进攻赵氏,赵襄子不敌,率众出奔晋阳,以躲避三家锋锐。三家联军跟踪而至,“晋阳之战”爆发。

晋阳,即今山西太原市,乃古代北方重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春秋以降,屡为都城,秦、汉、晋、前秦、东魏、北齐、武周等,均建都于此。赵襄子当年危急时刻出奔晋阳,使这里一跃成为春秋之名城。这里地势骏拔,城碟巍峨,易守难攻,智伯统率智、韩、赵三家联军,围攻晋阳城将近两年,却始终无法攻克。公元前453年,暴跳如雷的智伯在汾河之畔疾走,眼见浪涛汹涌,骤然灵机一动,下令掘壕沟引河水灌城,短时间内便收到奇效,《战国策·赵策》记载了水淹后的晋阳城之惨象:“城中巢居而处,悬釜而炊,财食将尽”,军民病饿交加,鹄首鸽面,扶墙危立,时有饿毙者,处境十分悲惨。

智伯眼见牢不可破的晋阳城被大水灌得唏哩哗啦,一塌糊涂,兀自哈哈狂笑,悍然说道,老子从前只晓得水能灭火,原来也能破城啊!韩康子、魏桓子闻言,脸色骤变。原来,韩之都城平阳(今山西临汾市),有一条绛水在城东南蜿蜒东去;魏之都城安邑(今山西夏县),西邻滔滔盐湖,东望滚滚黄河。这两个临水重镇经常闹水灾,都可能成为智伯这个狂妄之徒下一个水攻的目标啊!两人对视一眼,深感惊悚,“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资治通鉴》),魏桓子拿胳膊肘捅一下韩康子,韩康子踩了一下魏桓子的脚丫子,两人瞬间都意识到了巨大危险。恰在此时,赵襄子派出的使者悄然而至,向韩魏两家晓以利害,说唇亡而齿寒,一旦我老赵被灭,你韩魏两家也很快就完蛋啦,不如我们联手消灭智伯这个混蛋,平分其土地吧!在巨大的利益面前,韩康子、魏桓子决定反戈一击,局势瞬间出现了惊天大逆转,三家共同演绎了一出春秋大戏——赵韩魏联手诛强寇,老智伯命绝晋阳城。

对这起划时代的大事件,《史记》的记载是:“哀公四年,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智伯,尽并其地。”智伯被杀,智氏举族被灭,赵、韩、魏三家瓜分晋国领土,初步完成了“三家分晋”之前戏。

对智伯的覆灭,司马光发表了一通“德才之论”,以“圣人”“愚人”“小人”分析其利害,说智伯因为德不配位,导致国破家亡,“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他说,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愚者虽欲为不善而不能也,“自古昔以来,国之乱臣,家之败子,才有余而德不足,以至于颠覆者多矣,岂特智伯哉!”——司马老先生之论,未免有些隔鞋瘙痒,一出影响深远的历史蝶变剧,哪里是所谓“德与才”所能涵盖的啊!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7)

资治通鉴

随后的历史大势,正如清代学人马骕《左传事纬》所说:“智伯灭而三晋之势成,三晋分而七国之形立。”马骕先生的两句话,概括了春秋战国交替之际两段史实:其一,智伯晋阳城之惨败,不但导致智氏家族国破家亡,还导致了晋国被韩、赵、魏三家瓜分;其二,晋国一分为三,引发历史遽变,最终导致在历史峡谷里蹒跚颠簸、苟延残喘的东周王朝的彻底覆灭。

至此,历史车轮吱嘎一声爆响,犹如从山崖滚落的巨石,被危立巉岩的一支颤巍巍的枯树杈子架住了——公元前403年,东周第20代君主周威烈王姬午为大势所迫,颁布王令,加封晋国大夫韩虔、赵籍、魏斯为诸侯,正式承认了他们的诸侯地位,史称“三家分晋”。这一划时代的重大历史事件,标志着春秋时代的结束,战国时代的来临,《资治通鉴》正是从这一年写起:“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此后,东周王朝气若游丝,似有似无。公元前349年,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联合发兵灭晋,晋国末代国王晋静公俱酒被废为庶人,晋国至此宣告彻底灭亡。从此,春秋曲尽,战国雷鸣——一个新的历史轮回,正式启幕上演了!

(3)

追寻前世,遥望青史,令人悲思难禁。当年智伯之死,可谓咎由自取,原无话可说;然而,他的家臣豫让之死,却令许多人泪飞如雨。

据《史记·刺客列传》记载,“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而无所知名。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豫让其实不是一个从一而终的绝对忠臣,在为智伯效力之前,曾经先后给晋国大佬范氏与中行氏做家臣,不过寻常一奴才,默默无闻,自从来到智伯身边,这位智大人虽然蹒跚傲慢,对豫让却十分敬重,以国士之礼待之,这就铸成了两人之间非同寻常的君臣之义。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8)

刺客豫让

只是秋风寒月,世事弄人。晋阳城头,大水滔滔,落日惨淡,韩赵魏联手逆袭,老智伯一朝丧命。赵襄子怨恨智伯当初逼凌太甚,戮其尸,砍其头,把他的头骨涂上油漆,作为饮酒之器。唉唉!那酒器里流淌出来的酒液,是否鲜艳如血,只有天晓得也。

俗语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乎?智氏家族统统就戮,作为智伯的忠诚家臣,豫让当然也在诛杀之列,他被迫逃亡——

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入宫涂厕,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刑人”,遭受刑罚之人;“涂厕”,涂刷厕所。太史公这段记述,可谓激情四射,鲜血迸溅,豫让喊出的“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已成千古绝唱。豫让装扮成涂刷厕所的受刑之人,怀揣匕首,准备乘赵襄子如厕之机刺杀之。赵襄子感其忠义,说他为恩公报仇,是“天下之贤人”,下令放人,“释去之”。

豫让获释,复仇之心不改,乃自残毁形,化为厉鬼,“漆身为厉,吞炭为哑,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豫让如此变态自虐,老婆见而不识,老友在街头偶遇,惊讶得眼珠子差点掉地上,哭泣着劝说道,以你老豫的才华,若为赵襄子服务,富贵荣华岂不垂手可得乎?豫让闻言,款款说出一番话来——“既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他说,我既然宣誓效忠人家,还要臣事杀死他的人,犹如臣子怀着异心侍奉君主啊!我晓得我所选择的这条路艰难竭蹶,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使天下后世那些不忠不孝的奸佞之徒感到惭愧!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9)

赵襄子

豫让拒绝老友劝阻,继续实施复仇计划。他侦知赵襄子的出行时间与路线,提前埋伏在一座桥下,伺机出击。这座桥,人称“豫让桥”,据说遗迹有两处:一在河北邢台县境内,一在山西晋祠附近之赤桥村。姑且存疑。

这次刺杀行动,当然没有成功,“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赵襄子令士兵围之,却不肯处死;他不肯背上杀害义士之恶名呢。对豫让如此执迷寻仇,襄子恼火万分,又百思不解,质问道:老豫啊,你不也曾为范家和中行家效劳吗?智伯把他们两人都杀了,你不为他们报仇,还转身投靠智伯,这也就罢了,如今智伯罪有应得呜呼哀哉,你干嘛没完没了找我老赵寻仇啊?豫让款款又说出一番话来——“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他说,范氏、中行氏把我当作普通人对待,我当然要以普通人姿态回报他们;智伯把我当作国士厚待,我当然要以国士姿态回报他啦!

揣摩豫让先生之言,至今余音袅袅,似乎听闻了太史公之谆谆教诲。究竟是豫让心思如孤鹜之飞,翱翔万里,还是太史公以其崇高之情怀,开阔了豫让之襟抱,那就只有天晓得啦!

对太史公笔下这一凄美壮绝的历史桥段,司马光并不赞同,他在《资治通鉴·周纪一》复述了豫让的种种言行,却让他的生命戛然而止于那座颤巍巍的“豫让桥”之下——“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对豫让之死,并无一字置评。

而在《史记·刺客列传》中,剧情至此,并未结束。面对百折不挠的豫让,赵襄子感叹不已,含着眼泪说道:哎呀豫让先生!您为智伯报仇,赢得忠义之美名,而我屡次宽恕您,已经对得起您了。您自己合计一下,自行了断吧!于是,“使兵围之”。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10)

豫让桥

豫让之死,惨烈而凄美。他当然视死如归。死前,他向赵襄子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条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赵襄子感其大义,下令拿来自己的一件衣裳,交给豫让——

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豫让拔剑击碎赵襄子的衣衫,以示为故主复仇,成语“斩衣三跃”,由此而生也。南朝诗人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其感慨遥深,一如愁云凝滞,风啸万里,“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

江淹历数江湖上几位如雷贯耳的剑客与侠士,百感横生,聂政仗剑击杀韩国丞相韩傀(侠累)、豫让在宫厕里行刺赵国奠基人赵襄子、专诸在宴会上刺杀吴王僚、荆轲直入秦廷刺杀秦王嬴政——这些悲情剑客,侠气冲天,豪气干云,留给后人的,却是一曲曲旖旎激荡凄厉之传说!

(2019年10月15日)

豫让的性格(智伯与豫让)(11)

古今多少事,都付一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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