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又到考研时节。近日去广州几家高校,听学生讲考研心得,如何辛苦。还有低年级的学生说怕考。不由得想我的高龄读研经历。本文写于2019年初,在此分享。
今天(2019年1月5日),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纪念创办35周年暨广东校友会年会在广州举行。学校常务副书记、副校长马小洁、学院新老院长张明新、张昆等领导老师亲临,100多位校友参加,共襄饕餮思想盛宴。我以2018年毕业的“新扎师弟”身份忝列,充满一种初到而不陌生的激动,如同人生中的几次新生报到。会间,不断有新知故交问:“你怎么‘混’进本院队伍的?”于是趁热打铁,把与喻家山的缘分复盘,作为大龄新生的汇报和敬意。
受刺激后,非刚需式读研
我1991年考入北京一所大学,到大三时,有读研的念头,想考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的新闻专业。准备了一阵,还到北广找了导师,导师很热情,鼓励我考。我读的中文专业,而且是调配的,读得不咸不淡,读新闻专业的书,也把懒散的习气带过来。再说两个专业虽是近亲,课程差别相当大,完全要重起炉灶,越读越没信心。于是放弃,然心有不甘。
1995年大学毕业,我到了南方报业旗下的南方都市报工作,长期在采编一线。偶有深造的动机,均未转化成行动,当然很忙,根本原因还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随着工作年头的增长,对新闻学的陌生感早已不复存在,也滋生了轻视念头,觉得随时读都行,随时能拿硕士帽,反倒不急了。
2015年大学毕业20年庆,国庆节期间举行,我返校参加。最震撼我的,不是校庆的热烈,而是班上一半同学已成硕博。有两个当年晃晃悠悠的哥们,经常在宿舍楼道吆喝“一缺三”的,后来都读了博士,一个是教授,一个是研究员。有个女生拿了三个硕士学位,最神奇的是竟然学了会计学,成了注册会计师。我的数学上大学后就退化到小学水平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就像写稿一样,有由头了!深受刺激的我,终于下了决心。优秀的同学是一面镜子,倒逼自己不敢停步。从功利角度看,读研并非我的刚需,不靠它升职加薪评职称,但人总得有些超越功利的追求。
选择华中大,偶然中的必然
回到广州马上找学校。按常理,首选本地高校,省得奔波。但广州的高校选择余地不大,新闻传播学的学科排名在华中大之后。我和它们有工作往来,别人可能觉得正好是“关系”的便利,我却惟恐瓜田李下。要读就要取到真经,不仅仅为拿学位。当然本地高校也不可能“照顾”,我希望超脱一些更好,至少在心理上。华中大新闻学院的老师,我一个也不认识,符合老老实实当学生的期待。
更重要的原因,本报身边同事,华中大新闻学院毕业的个个优秀,对我产生强大的虹吸效应。好团队,宜入伙。仅举一例,95级的左志红,从优秀的记者到优秀的编辑,再到优秀的经营和管理者,“左总”名贯南都。今天的活动上,亲眼目睹了优秀的左秘书长HOLD住全场。我必须说:“本院之幸,本报之福,本人之神——师姐,我服了你!”
也考虑过回大学母校或北京其它高校,北京远,学费贵。相比之下,以华中大和新闻学院的地位,牌子同样响亮,性价比却高得多,简直有赚到的感觉。坐火车路过武汉无数次,都是透过车窗打望,不算真正到过。不远不近,适合游学。定了,就这里!
一个插曲,让华中科大学生纠结的简称问题。我觉得,只要自己开心,就按自己的口味叫。我认同校方官宣的“华中大”,在正式场合使用,也跟着民间叫“华科”。不过“华科”其实是华北科技学院的官方简称,这是一所连211都不是的高校,听到整天985的人义务帮他们宣传“华科”,心中该无比窃喜了。“华中大”预示着更大的愿景。所以被拉进“华中大新闻学院广东校友群”时,“华中大”对我胃口,果然是新闻学子格局大。
“复读”滋味长,通过全国统考
报了名,2015年10月开始上课。外地学生上视频课,得以一睹诸多老师风采:张昆、郭小平、陈先红、余红、欧阳明、闫隽、余奇敏、顾建民、牛静、徐明华、于婷婷、陈盼,提供细致服务的教务老师尚洪洲……尤其惊喜的是,听到了赵振宇老师的课。2005年我做的策划“创意过年春节秀”,引起了赵老师的注意,亲笔来信询问情况,探讨业务,我回信详细回复。赵老师已退休,重回讲台,研究领域仍然前沿,对我们这些重回课堂的学生是一大鼓舞。
想到自己也算新闻战线的老兵了,听专业课应该不难。越听才知道学养不足,越听越投入。业界人士有实践经验,但理论素养是短板。通过听课、思考、做作业,我系统地学习了新闻传播学基础知识,以及老师们的新研究成果,有豁然开朗之感。华中大新闻学院作为全国工科院校的开创者,“文工交叉,应用见长”的特点,对我的文艺范思维更是一大纠偏。
2016年2月底,到学校办理报名手续。满怀激动,仿佛新生入学,坐高铁到武汉直奔学校。毛主席雕像和苏联式主楼,传递历史气息。校园很大,相比北京母校,我欣喜终于读到了“大”学。背倚喻家山,校内林木茂盛,楼宇方正,马路横平竖直,透出工科院校的严谨。新闻学院楼古朴,门口邵华泽题写院名的石刻颇具气势,顿有入赘豪门之感。服务中心热闹如街市,现在的学生真幸福,我也沾光吃了平生第一碗热干面。办完手续当天就回去了,未及仔细逛学校。
5月,在广州参加同等学力申硕考试,一些人的读研之路,被挡在这一关。考专业课和外语两门课,过关性考试,满分100分,过60分就行。听上去容易,不就及格吗?其实难度很大。专业课考题由七门课程汇总,体量巨大,而且知识类的不能发挥,要以教材为准。这就是考“背功”,让生于1974年,已经41岁的我抓狂。外语靠当年的底子。我的特殊性在于,历史原因造成中学起学俄语,当然只能考俄语。以前学得还行,对付职称考试没觉得太费劲,看到这个考试的大纲傻眼了,满篇基本不认识。没有老师讲解,没有同学交流,在网上看“俄语入门”视频从头开始,买来几本参考书啃。
几个月见缝插针地备考,经常神情呆滞,念念有词。同事以为有状况,安慰我:“抑郁症不用怕,早发现早治疗”。我说:“谢谢,背单词呢!”7月放榜,专业课70分,外语53分。意料之中,没太难过,专业课过关给了一剂强心针:分数超过不少年轻人,大叔级学生有得博。
2017年再考外语,春节后几乎每天抽空看书,用上了记者的套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抄了一大本语法要点,再学唱俄语歌记名句啥的。外语更考验“背功”,题目看不懂,何谈做题。自感已用尽全力,再考不过就放弃了,认命。从小读书没复读过,这下体验到了复读的滋味。再度放榜,61分!大吼三声,几欲泪奔。
教练转队员,懂了真的论文
通过考试,下一步是写学位论文,轻视思想又浮上来了。我喜欢理论思考,发表过一些“论文”,2014年已评上正高职称。当过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新闻系的硕士论文答辩评审,到广东财经大学华商学院交流任教时带过本科生的毕业论文,现在自己来写,等于是“先当教练再当队员”,似乎手到擒来。了解到详情才发现,以前的那些“论文”是业界标准,以学界标准看只是工作心得。真正的学术论文,既要占有详尽素材得出创新的见解,又要有严格的形式规范。
学院为我们建立了论文答辩群,至此有了班级的概念。同学们来自全国各地,有像我这样正宗的媒体人,也有来自与新闻传播有关的行业人士。跟中学文科班一样,女生占绝对优势。80后居多,最年轻的是90后,我最年长。从小读书在班上都是年龄小的,角色转换成大师兄,感叹考研这事,十年前就该完成。
在职研学生的论文,一般都是围绕自己的工作来写。我很快确定题目,写都市报的发展历程和趋势展望。我的导师是时任学院副院长何志武,支持我写这个题目,对开题报告作了详尽而专业的指导,有些意见相当尖锐,不因我这个老学生留情面。看到他密密麻麻的点评,我又汗颜又感动。
2017年11月,第二次到学校,进行论文开题答辩,顺利通过。结束后立即到浙江公干,又没逛成校园。然后埋头写论文,购买和借阅了一大堆书籍资料,找业界同行做调查,借机把自己的从业心得再梳理一遍,写了四个多月。其间,何志武老师继续给予细致指导,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写论文的难度,丝毫不压于考试,为事实的准确,论点的新颖,表述的严谨,绞尽脑汁,发际线不断后移。
2018年3月,按时提交论文初稿并获通过,修改后获得答辩资格。4月中旬,正全力准备答辩,学院通知,要加修思政课,现场上课。课程内容比预期的精彩,尤其是杨存林老师深入浅出讲国情,干货满满。杨老师的讲课风格灵动,让我迅速成为他的粉丝。我时不时外出授课,顿时悟出了“不但要有料,还要让受众乐于接受”。这次呆了两天周末,本想课余逛逛学校和武汉,但报社电话不断,两晚都在宾馆远程办公。
又坐等答辩,不料4月底接到通知,要办身份资料的确认手续。于是再跑一趟,半小时办完,马上返程。5月中旬,到学校答辩,连夜做最后修改,度过紧张的一天,顺利通过。
终于逛武汉,大叔级学生多感慨
至此,跑了五趟武汉,完成学业。前面四趟,都在学校打转,终于可以逛逛武汉了。吉庆街、户部巷、黄鹤楼、陈友谅墓,一路看过。留下一个遗憾或者说念想,还没爬喻家山,留着带孩子一起来,还要去看看对论文格式门清的东六文印店,学学老爸的精神。
因为电影《生活秀》,武汉对我最有吸引力的景点是吉庆街。在街上逛夜景,人声鼎沸中,自己点了几个汉味菜,喝几杯小酒,渐至微醺,想起东坡名词《临江仙∙夜归临皋》,反其义而赋得一阙:
夜饮江夏醉复醒,醒来更觉尽兴。中年读书苦自寻。万千癲狂意,都付江涛声。
长慰此身我所有,何必气短吟吟?虐心随心自然平。小舟从此逝,江海乐余生。
意犹未尽,又赋得一阙《采桑子》,向励志楷模来双扬致敬,为负笈武汉作结。
五赴江城皆匆匆,江滩濛濛,瑜珈胧胧。何处寻得楚汉风?
吉庆街里脭醲溢,灯迷酒红,双扬媚慵。一秀倾城一世梦。
说到励志楷模,每位同学都是。群里女生讨论如何学习喂奶两不误,有的抱着小孩来上课,背后的付出难以言表。最远的同学王雪在哈尔滨,每次飞机往返。华中师范大学90后老师刘语晴已经有了一个硕士学位,再次攻读,而且央求以严格著称的张昆院长当导师,让巴望导师“好说话”的我们自惭形愧。我的同门师妹田恬,热情踏实的武汉妹子,坚持到校上课,对论文精益求精,还跑上跑下,把外地同学需要打理的事务都代办了。
走到终点不容易,中年读书去油腻。我春节回老家、到北京报道两会都带着学习资料,国庆节枯坐写开题报告、在光谷尖东智能花园的民宅客栈修改论文、冒雨步行四公里去东校区上课、跑武汉舟车劳顿、乒乓球场的常客消失了、饭局能推则推……读在职研绝非外界想象的轻松,更不是花钱买学位。有同学论文答辩当场没有通过,需要继续修改;有同学开题报告答辩时,被批评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是一场炼狱般的修行,不能耽误本职工作,又要完成繁重的学业、考试、论文。6月,收到学院寄来的学位证书,我端详良久,这张纸自有份量。
立即来了一次检验。7月,我看到第14届中国传播学大会的征稿启事,写了一篇分析算法价值观的论文,获得入选,成为参会的寥寥几名业界代表。毫无疑问,这得益于受到的正规学术训练。10月去重庆大学新闻学院参会,幸会诸多学界大伽,还重逢论文答辩时的教务徐迪老师。她惊掉下巴的表情,仿佛经历过一个暑假,已认不出个头猛蹿的学生。
很幸运在2018年毕业。2018年我的工作职责倍数式加重,如果当年才写论文,几乎不可能完成了,更不要说备考。所以只能把读博的念头藏起来,当以金庸先生为榜样:已经有了荣誉博士的头衔,还老老实实地攻读,86岁获得货真价实的博士学位。比学位更重要的,是终身学习的态度。有校友问我作为“在职的”,对学校有多大归属感?我的答案就在这里:一所好的大学,让学生在青春时迈好人生起步,也能让学生在中年甚至更晚时完成人生升华,那么,学生对它的感恩度是一样的。
今天的庆典大会结束后,马小洁书记召集开了一个座谈会,征求对如何打造推广华中大品牌的意见。校友发言热烈,我想说而没机会说的话是:品牌源自品位,实例展现实力。科研成果是硬实力,社会影响是软实力。不奢望国家定位为并肩北清的顶尖高校,但当以培养顶尖校友为目标,这才是终极标尺。
按照论文的格式,最后要致谢。太多人担得起我的一声谢谢,难以尽列。重点感谢如下:我的妻子,一边唠叨“图个啥”,一边搞好后勤;我的东家,没有在南都熏陶出来的一股子劲头,办不成这事;我的新同学,这群可爱的年轻人步履匆匆,让我只有拼了老命追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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