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健自然医学科技发展有限公司(下称权健)深陷舆论漩涡，也顺带让它的当家“产品”之一———火疗声名远播。在权健体系中，火疗是一款与“骨正基”鞋垫、负离子磁卫生巾齐名的“产品”。依靠它，权健在全国开了7000多家加盟火疗养生馆，权健保健品借此行销全国。
最近，眼见母公司自身难保，很多加盟火疗养生馆或停业整顿，或销声匿迹，或低调营业，加诸权健火疗身上的疗效光环也随之逐渐褪去。
不过，作为一种披着传统自然医学外衣的所谓“疗法”，南都记者发现火疗不仅存在于非医疗机构的养生馆，也在一些地方中医院里开展起来，甚至成为医院网站和媒体广告中的“特色疗法”。
失效的权健火疗专利申请
中国专利审查信息查询网站上，有一份名为“一种用于火疗的实施流程”的专利申请书，上面详细介绍了权健火疗的历史背景、实施流程、功效和适应症。不过，该申请书已经逾期而被视为撤回并失效。
根据该申请书，“火疗使火疗液药物成分直达病灶，有效激活了体内细胞，调整人体神经系统，促进新陈代谢。”
申请书确立的火疗实施流程大致是这样的：施火疗者需要在患者不舒服的部位铺上湿毛巾，然后洒上酒精并点火，患者感觉到热就扑灭，反复几次点火扑火，直至酒精烧完。最后还要涂上权健独家火龙液，给患者按摩。
“本发明设计的火疗及其流程是现代科学和中国玄学的结晶”，已经被刑事拘留的权健创始人兼专利发明人束昱辉在申请书中认定，火疗对于风湿、类风湿、颈椎病、肩周炎、腰椎盘突出、关节扭伤、肿瘤及后遗症；神经衰弱、消化系统问题、妇科、男科等问题都有明显效果，而且可以让脂肪有效转化、分解，安全、自然、无副作用，是有效减肥和活血靓肤的妙法。
2012年4月，权健发出了这份专利发明申请，并于2013年11月进入了专利实质审查，但该申请未能通过有关部门的实质审查。2015年7月，权健收到了国家知识产权局的视为撤回通知书。
这意味着，权健火疗从未得到国家知识产权局的专利认定。
多家地方中医院开展“火疗”业务
虽然专利审查未能通过，但这丝毫没有影响权健火疗在全国的版图扩张。据新京报报道，在全国，加盟的养生火疗馆开了7000多家。
此外，一小部分中医医疗机构也开展了火疗项目。
湖北省十堰市中西医结合医院是一家三级医院。据称该院针灸科的几位医生曾把120位腰痛患者平均分成两组，一组用火疗，一组用针灸，经过对照试验后，他们认为火疗适用于治疗腰痛，“疗效显著稳定、痛苦小，值得临床推广”。
当地十堰广播电视台一档《身体问题》节目曾对该院的火疗诊疗做了报道，并称这是“用火来治病”，似有医疗广告之嫌。
节目中还展示了该院火疗的具体操作办法，和权健火疗如出一辙。“将特制的毛巾一层层盖在患者身上，最后在毛巾上涂上一层特制的酒精，打火机一引燃，火苗迅速在背部蔓延开来”。每次治疗，医生会选取火疗的部位，反复点燃五次，当患者感觉身体有些痒的时候，就扑灭火苗。
十堰市中西医结合医院针灸科副主任医师陈燕介绍，“火疗利用酒精燃烧的热力，来刺激体表的穴位或者是病变的部位，通过经络的传导，激活人体脏腑经络的功能，调整机体阴阳，达到气血运行平和，有强身、健体、防病、保健作用”。
陈燕自称根据燃烧的火苗，就能看出患者身上的湿气重不重。“寒湿太重了就烧不着，相当于湿柴就烧不着，干了就好了”。
2015年6月30日《十堰晚报》的一篇采访中，陈燕介绍，“火疗疗法是该科室在外省学习实践后引进的方法，它是一种外用疗法，只要操作得当就不会对健康造成危害，所以一定要选择专业的机构进行。”
南都记者致电该院针灸科咨询，一名医生解释，医院开展火疗应该还是挺好的，操作方法和权健火疗一样，但医院会更加正规，“火疗是一种温热治疗，主要对虚寒症、宫寒、慢性胃炎效果比较好”。
十堰市另一家三级医院太和医院的针灸治疗科也开展了火疗业务。
甘肃省中医院外治科也在网站上介绍，“火疗是在中医皮部理论、经络理论指导下，按照人体经络走向患处体表进行火灸，对人体机体进行刺激，产生应急反应后机体进入自我修复、自我调整的一种自然疗法。”
该院外治科对目前临床应用及民间明显带有“明火治疗”的方法进行发掘、整理、归类及临床验证，已形成了12大火疗系列：包括火龙灸、拍火疗法、火功疗法等，主治范围涉及内外妇儿、骨伤、眼科、五官科等风、寒、湿、痹类疾病。
该院官网上文章称，一种名为“药油火龙灸”的治疗手段，可以治疗各种风湿寒痹。操作方式和权健火疗类似———选择合适的布块或者毛巾，盖在受治皮肤表面的药物上，再在布块或毛巾上均匀地洒上少许酒精，点火灸治。
甘肃省中医院外治科主任金富坤介绍，该院外治科开展的治疗项目接近千种，带火的外治手段是其中一类。“权健搞得神秘得很，我们做的比较全、比较精”。从官网图片上看，和权健火疗很像，对此金富坤解释道，“大致差不多，但细节上不同。我们是省中医院。我们做一次收费才几十块钱。”金富坤还强调，该科室是综合治疗，将不同的治疗手段用在一起，“并没有这么神奇。”
在甘肃，除了省中医院外，甘肃省康复中心医院、西固区中医院、榆中县中医院的网站上也都介绍，相关针灸治疗科、康复科、理疗中心等开展火疗业务。
有的医院开展的则叫“火龙灸”。东莞市中医院网站就介绍，“该院针灸康复科糅合中医经络理论及中医养生理论，引进中医特色治疗项目—火龙灸”。网站咨询电话亦确认康复科提供这一服务。
一些中医人士表示，火龙灸和火疗并不相同。火龙灸也叫长蛇灸，施灸时沿脊柱铺敷药物，形如长蛇。现实中，长蛇灸已经很少使用，因为会产生大量烟雾，且有烫伤患者的风险，且刺激穴位并非一定要用灸，也可以用针刺。
民营医院虚假宣传火疗减肥遭罚
还有一些民营医院也开展了火疗业务。北京南城有一家刘家窑中医院，其主推的火疗作用是减肥。
据其官网介绍，火疗减肥的原理是让中药液经过大火燃烧后，透过皮肤吸收渗透到体内血液中，由血液流动，带动药物直达病壮，“通过火疗能够增强肠道的蠕动，双向调节便秘或便溏，及时将体内废物排出体外”。
不过，就在2018年11月19日，北京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丰台分局向北京恩生堂中医减肥研究所下达了一份《行政处罚决定书》：北京丰台刘家窑中医院委托北京恩生堂中医减肥研究院设立的宣传网站上有“……减肥特色专科，丹麦电视台采访……法国电视台采访……，中医减肥哪家好，尤其是央视CCT V -2制作专题节目，连续两天专访刘家窑医院减肥专家”等内容。
处罚决定认为，这些“各大电视台”的宣传没有证据能够证明，而宣传内容“属于以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内容欺骗、误导消费者的情形”。北京恩生堂中医减肥研究所因此被行政处罚13500元，没收广告制作费4500元。
不过，在市场监管部门查处之后，北京刘家窑中医院含有虚假宣传性质的网站仍然能够被检索到，点开相关央视报道链接之后，是网络聊天对话框，医院工作人员要求咨询者添加其微信，随后发来一篇公众号文章，公众号里是2015年7月一段央视二台《消费主张》节目。
节目里，该医院的副主任医师王可心介绍了她如何为肥胖患者减肥，“我的方法一个是针灸，还有一个火疗”，这位医生表示，火疗针对腹部减肥“相对比较好，能够加速脂肪细胞代谢”。
去年12月下旬，记者来到刘家窑中医院咨询，该院的一名护士告诉南都记者，医院仍然在开展火疗相关业务。
火疗在中医界也备受质疑
一边是火疗在一些中医院里以正规医疗手段的名义开展起来，另一边，也有不少中医医生否定火疗的价值，甚至认为火疗根本就不是传统中医医疗手段，更有医生指出这是基层中医院添加收费项目赚钱的方法。
2012年，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医疗技术协作组挑选了100余项“成熟、规范”的中医医疗技术，并编写了一本《中医医疗技术手册》，“火疗”并没有被编写进去。
北京一家三级甲等中医院临床医生告诉南都记者，中医里面有拔火罐技术、火针技术，但类似权健在毛巾上燃烧酒精的“火疗”并不在中医医疗技术范围内。
目前，在实际操作中，“火针”已经用得很少，临床医生更多直接用酒精消毒来达到针灸无菌操作。
这名医生认为，火疗不是适宜医疗技术，在效果作用上也未必比拔火罐等更好。目前，地方一些中医院的监管并不是很到位，或存在科室外包情况，可能出现打着中医的旗号宣传“火疗”治病，实际目的是为了盈利赚钱。
“借传统医学之名，行诈骗钱财之实，权健表现出的就是这一现象”，甘肃一名中医内科医生说，对中医界来说这也是一大灾难。
一名民间中医诊所从业人员则对南都记者表示，火疗以解决体表一些风寒湿痹为主，“要说影响五脏，还不如刮痧有效”，但绝不是权健宣传的那样能够包治百病。“中医治病有补有泻有通，任何疗法都是建立在中医基础上的。凡是说包治百病的，大多有问题。”
“对于我们懂中医的，有点看不上所谓火疗，艾灸效果更好、更安全，舒适性更高。一些中医院和权健合作，就像和莆田系医院一样，是利益考量为主，增加收费项目”。该从业人员说。
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普陀医院、普陀区中心医院康复科主任刘桂珍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一般临床常见的是艾灸、拔火罐、走罐等这些经临床证实有效、安全的技术开展普遍，但很少在正规的公立医院看到火疗这种技术在开展，即使在教科书上也很少看到。
对于中医院开展火疗业务应该如何监管，南都记者向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发函采访，截至记者发稿，未获得答复。
一篇由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门诊部副主任医师、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中医文化学后备学科带头人宋歌进行科学把关的科普文章则援引多位中医专家的观点称，火疗可以算是一种温热的外治法，理论上具有祛风散寒、疏通经络的作用，对于一些外邪入侵，特别是外感风寒、经脉痹阻的疾病，如关节、肌肉疼痛等，“可能有一定的作用”。
“火疗在操作过程中存在一定的不安全性。”该文章称，即使是操作最为得当的火疗也并非人人都能“享受”。热证疾病患者在短期内长时间体验火疗，可能会出现头晕、脱水、中暑等症状。
该文章建议，患者如需接受治疗，不仅仅是火疗，即使是普通的拔火罐，也最好到正规医院请专业的医生进行适合本人体质的治疗。
采写：南都记者 吴斌 见习记者 张胜坡 发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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