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牛汝辰

西汉高祖五年(公元前202年)置南昌县。当时南越王赵佗占据两广,觊觎中原。高祖令颖阴侯灌婴率兵至此,以此为根据地,进而平定南越,昌大南疆,故名南昌。隋为洪州府治,唐、宋为洪州治,明、清为南昌府治。1926年设南昌市。

按照形成的时间先后,周振鹤、游汝杰认为,我国南方方言地名通名大致可以分成三大层次:第一层次,即底层,是古百越语地名通名,如寮、峒、那、基、濑、埠、墟、溪、坪等,所代表的是古百越民族文化;第二层次,即中间层,是南方方言地名,如垟、竂、漈、坑、寨、墩、坝等,所代表的是南方不同方言区的地域文化;第三层次,即表层,是北方书面语地名,如河、山、水、岭、泽、洲等,所代表的是以北方为基地发展起来的中原文化。

南昌市方言属于什么方言区(江西南昌方言地名通名分哪三个历史层次)(1)

(一)底层赣越地名通名

我们知道,在现代汉语南方诸方言中,有许多特有的方言地名词汇,如崎、圳、垭、寮、兜、仑、崁、板、基、那、弄等,邵百鸣认为,这些地名词不见于汉语书面语中,其读音也很特殊,应该是古百越语的遗存。而赣方言在其漫长的形成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保留了百越民族的某些地名成分,并一直遗存至今。

百越是指先秦时期居住在长江以南地区众多原始部族的总称,范围极广,部族甚多。《吕氏春秋·恃君篇》载:“扬汉之南,百越之际。”《汉书·地理志》注:“自交趾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其部族数量和名称难以确定,居住地也多有迁徙。

春秋时期,南昌地区的原始部族应属于百越的一支——干越族,春秋时期《荀子·劝学》言:“干越夷貉之子,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其活动范围原在彭蠡湖(今鄱阳湖)滨的余干县一带,并在西周初期形成了国家。至东周初期,已经向东扩大到整个长江下游地区,向西深入到赣水流域广大地区直至南楚之地,形成了“吴头楚尾”的格局。

作为百越时期赣地区的原住民,无论是干越族,还是三苗族或扬越族,由于几千年来北方移民的不断南下扩张,早已被迫迁徙异地了。

底层地理通名主要指先秦百越民族语言中使用的地理通名,一般通过不同的汉字记录下来并沿用于现代南昌方言中。南昌方言中常见的底层地名通名有“埠、溪、坪、槎、垴”等。

埠,南昌话为[p’u](步、浦):湘西苗语“埠”的读音为“bangt[pɑg]、bul[pu]”。《正字通》:“埠,同‘步’,吴楚间谓‘浦’为‘步’。舶船埠头。”《通雅》:“埠头,水濒也。又笼货物积贩商泊之所。”《水经注》载:“赣水北出,际西北历度支步,是晋度支校尉立府处。

步,即水渚也。赣水又迳郡北为津步,步有故守贾萌庙,萌与安侯张普争地,为普所害,即日灵见津渚,故民为立庙焉。水之西岸有盘石,谓之石头,津步之处也。……赣水又东北径王步,步侧有城,云是孙奋为齐王镇此,城之。今谓之王步,盖齐王之渚步也。”

宋以前,北方方言地名中很少用“埠”。现在南昌比较有名的如“石埠、下埠、万埠、赵埠、长埠、闽埠、文埠、塘埠”等。

溪[tɕ’i]:“溪”原作“谿”,唐宋以后改为“溪”。《说文》:“谿,山渎无所通者。”本义是“山间水沟”,后来泛指小河,南方多称“小河”为“溪”。周振鹤、游汝杰认为:“‘江’和‘溪’两字的语源可能与古代南方语有关。”

南昌地区虽然多为平原,但很奇怪以“溪”为通名的地名却非常多,比较有名的乡镇村如“新溪、璜溪、罗溪、黄溪、艾溪、池溪、武溪、溪霞、三溪、六溪、万溪、棠溪、板溪、钱溪、蛟溪、濡溪、南溪、泮溪”等。至于南昌地区为何如此多地用“溪”作地名,恐怕并非单纯因溪水得名,其应有其他含义。首先,古代史籍中多有将“溪”和百越部族联系起来,如《水经注》(卷三十七沅水)云:“武陵有五溪,谓雄溪、樠溪、无溪、酉溪,辰溪其一焉。夹溪悉是蛮左所居,故谓此蛮五溪蛮也。”魏晋时期的“五溪蛮”,即是现在湘西苗族的先民。

南昌方言地名通名中的“溪”,至少有一部分是古百越语的遗存,它并非仅有“小溪”“小河”地理实体意义,或专指原始苗族、侗族部族的村寨,值得注意的是,湘西苗语“河”(jib)的读音为[zi],和苗语“苗寨”(jibgheul)读音是一样的。例如安义县古地名“六溪”“云溪”“六”“云”为壮侗语地名冠首字,表示“山”的意义,和数字云彩毫无关系;再如南昌地区的蜀溪、梓溪、瑶溪、永溪、白溪、洪溪也可能是古百越语的地名遗存。

坪[p’in]:湘西苗语“坪”音“banx[pεn]”,与“坝”通用。“坪”是南方方言区一个很常见的地名通名,北方方言区十分少见,说明“坪”属于古百越语底层地名通名。“坪”的历史非常悠久,在湖北随州出土的战国曾侯乙编钟编磬铭文就有“坪”字。《说文》:“地平也。从土从平,平亦聲。皮命切。”本义是“平地”,但作为南方方言地名通名,多指“山上平地居住地”。如南昌湾里山区的“上坪、义坪、荷坪、郭坪、杨家坪、何家坪、邓家坪”等。

南昌市方言属于什么方言区(江西南昌方言地名通名分哪三个历史层次)(2)

(二)中层赣语方言地名通名

中间层的南昌方言地名通名主要指秦汉以来在南昌方言口语基础上所形成的地理通名。秦汉以后,随着中央集权国家的日益形成,北方移民大量迁徙南方,北方方言逐渐取代百越各民族语言而成为强势方言,再经过长久的语言融合,最终形成了扬雄《方言》所划分的汉语方言格局,其中“南楚、南楚之间、南楚之外”的方言就属于原始赣语的前身。

邵百鸣认为,原始赣语形成于东汉末年,是秦汉时期北方移民方言和百越原住民语言相互融合的产物。当时有所谓“傒语”之称。唐宋以后,赣语的人文格局基本形成,世人称之为“江右语”。南昌方言中间层地名通名主要来自两方面,其一是来自秦汉至唐宋时期北方移民的方言地理通名,这些通名进入赣语后,其音形义或有所改变,如堎(塄、楞)、塘、垱、陂、堰、坽等;其二来自秦汉至唐宋时期南方亲属方言中的地理通名,其音形义也有所改变,如包括坑、塍(堘)、坝、圩等。因此,南昌方言中间层地理通名在音形义上具有南昌方言的某些特点,并且使用频率较其他方言更高些。

堎(塄、楞)[len]:这是一个赣方言区特有的地名通名,其他方言区很少见,“堎”字是后起的俗字,其本字应是“陵”,“陵”古属来母蒸韵,南昌方言口语保留上古读音,故以“堎”字区别读音。在赣方言中,“堎(塄、楞)”一般指规模较大的丘陵,如长头堎镇,另外,还有石堎、堎上、欧家堎、毛家堎、郭坊堎、紫家堎、围家堎、屋背堎、西坑堎、黄鸦堎、杨梅堎、古牛堎等。

塘[t’ɔŋ]:本意为“堤”,后引申为“池塘”。《说文》:“塘,堤也。”“塘”是后起的,属于南方方言词汇,唐释玄应《一切经音义》载:“长沙谓‘堤’为‘塘’。”南昌地区以“塘”为通名的地名很多,比较有名的乡镇地名如南塘、幽南塘、落城塘、沙埠塘、大塘、二塘、莲塘、向塘等。当然,南昌的“塘”也有“池塘”之义,所谓“圆者为池,方者为塘”,如南昌市区淘沙塘、吴塘、墩子塘、丝网塘等。

“圩”[ui]:唐司马贞《史记索隐》载:“江淮间水高于田,筑隄而扞水曰圩。”“圩”在南方诸方言中还有个读音[ɕy],是“墟”的简写,表示“集市”的意思,如南昌县的“黄溪墟、店下墟”。“圩”是唐宋以后的方言俗字,本意为堤岸,在南方诸方言地名中,古代“圩”的使用频率实非常高的,如南昌现在的“富有大堤”,初修于明弘治年,原称“富有圩、大有圩”。南昌比较有名的地名如联圩、白圩等。

南昌市方言属于什么方言区(江西南昌方言地名通名分哪三个历史层次)(3)

(三)表层书面语地名通名

如前所述,“表层”地名即指自秦汉以来以汉语书面语(官话)为基础所形成的地理通名,代表着汉民族主体文化,其数量最多,也是南昌地名通名的主体。以下举例略作分析。

洲,南昌话读[tɕiu]。“洲”的历史很悠久。《诗·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洲”一般指河流中由沙石、泥土淤积而成的陆地,《尔雅·释水》:“水中可居曰洲。”南昌地区原本为赣江和抚河冲积平原,极容易形成“洲”,“洲”是南昌方言区常用的地理通名之一。

现存有50多处,如蓼洲、百花洲、芳洲、瓜洲、沙洲、老洲、新洲、莘洲、前洲、后洲、南洲、滕洲等。以“洲”为地名通名是南昌方言的一大特色,自古民间就有“七门九州十八坡,三湖九津通赣鄱”的说法。

邵百鸣认为,南昌方言地名通名历史层次大致可以分为底层(赣越语地理通名)、中间层(赣语地理通名)、表层(官话地名通名)三大层次,其根本依据在于南昌方言是上古原始汉语分化的产物,是秦汉以来移居南昌地区的北方移民的方言在不断吸收百越原住民方言的漫长过程中,逐渐演化而成的。但从地名形成的时间先后看,百越原住民时期的地名应早于北方移民时期的地名,赣方言形成之前的地名也应早于赣方言形成之后的地名,这是我们划分方言地名通名历史层次的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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