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有好就有坏的年代。

你不得不信,前几天我在轻轨上看到团伙的把头在车厢里教训他的残疾朋友们,再不好好乞讨,你们就没有日子过了!

今天坐公交回家,一个大爷上车当然不会有人给他让座,因为他看起来还站得住,时间在晚上19点24分。

大爷去某路,无良的售票员收了他3块钱,实际只要两块;另外一天早上两个老人上车,再一次被这个无良售票员赶下车,哪怕车已经开了一半:

现在是上班时间,不优惠,没带钱不要坐车,70岁了不起啊!

鲁迅先生用《一件小事》表现出过这些细节,故事不同,后面的人情冷暖,没变过。

熙熙攘攘之中,你不必选择只要跟着走就不会出错,错的都是别人,因为社会冷漠,不得不如此。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只为突出底下这个人在大家冷漠时的别样选择,哪怕他下次不再做这件事,并且这样的事我也碰过也动过心帮过现在心也硬了不会再“傻”了,我认为他还是值得表扬的,哪怕是那一霎那的高大:

对面走来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对他说大哥,我们来上海找工作,还没找到,没钱吃晚饭了……

这在当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笨拙的骗局,连我家外甥都会跟我说,走了舅舅,这姑娘只是看起来好看……

而他在那一刻,伸出了他的热心之手,仿佛楚留香的潇洒,仿佛杨过的执着,仿佛张无忌的稳重,仿佛令狐聪的洒脱,仿佛花无缺……没花哥啥事。

简单来说,就是他给了那姑娘50块钱!不多,够坐车,够吃碗面,还够买包烟。

他并且很激动了告诉我,说他激动了,那恐怕是他内心多年来的积累,哪怕这一刻的迸发,哪怕光辉很快闪去或并没有过,只是一个让骗子来称道的傻瓜,那一刻,你应该扪心自问,你做得到吗?真的做得到吗?你恐怕只会继续想,这个傻瓜。

我就嘲笑他,你也是看人家姑娘漂亮而已,他脸憋得通红,可是不反驳我。不要问他是谁,不是红领巾,也不是雷锋,仅仅是人群中和你擦肩而过的一个,只是和你我有些不同而已。

但话题还要继续,一件小事很容易马上做出选择,在这漫漫长路上,如果不跟着走,要做的选择实在太多。

看《一个好人的鸣奏曲》时,那个德国纳粹被艺术家感动而尽力保护他站在了他同伙的对立面,最后却免不了被他保护的人审判,被送上断头台,你能觉得他是做了正确的选择么?

估计我们大多数人像是在肖申克的监狱里关久了,失去了判断能力,并非不想出去,并非不想选择,只是失去了选择的能力和动力,被体制化了。

而选择又是一个自我放逐的过程,必然意味着放弃你现在已经确定的生活,可能迷茫,可能选错,可能走不出,可能,在他人看来,还不如不做选择。

很明显,投入未知的未来需要十分的勇气,并且也是看起来容易,行动十分难,就像你决定早起,就必须得克服赖床,离开那万恶的被筒那样。

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如何决定,你都得在内心跟自己商量下,是否跟从了内心的选择?

这里是上海,日常的一个别人的小故事。

和张叔说再见的时候,张叔拿着茶杯,叼着烟,嘴里却不含混:跟我走吧,我送你车站。

还没上车,张姨追了出来,塞给我一叠百元钞票。

张姨说:“六月份只住了半个月,房租还剩半个月的,然后押金也退给你,一千块钱拿着吧。”

我还愣着的时候,张叔在他的出租车上催了:“快点快点,我还要去拉别的客人呢。”

车子沿着苏州河慢慢往前滑,张叔不打算开太快,也不打算和我打开平时的话篓子,抽完一支烟,又抽一只。

我还是忍不住劝他少抽点,咳嗽一路了都。再说,还要做生意呢。

张叔头也不回:现在做个屁生意!

我又想了想,顿了顿跟张叔说:我提前退的租,按道理阿姨不该退钱……

别废话,给你就拿着!

在临近毕业的五月,许多同学也从各地传来同样的坏消息,带着毕业就失业的无奈,孑身一人淹没在人海中无人问津,并没有其他的机会——我们更惨的是想象的人海里,连人影都没有,平常熙熙攘攘的世界,一下子变成了清静世界。

老一辈经常这样述说他们的凄惨经历:想上大学遇上了文革万岁,想找工作遇上下乡插队,想谈恋爱遇上扫黄打非……”

我们八零后又能好到哪里去:想大学遇上教育高收费,想找工作遇上扩招排队,想谈恋爱遇上网络配对。

特别的我们,还有特别的非典待遇,许多年后,又一批或几批学生碰上了新冠。

我可能还不是最惨的,虽然也遭遇到了非典,然后签好的三方协议被撤销,原因是被顶包,同样是毕业就失业,熬得只剩下一张火车票钱的时候准备回家,然后就收到了房东退给我的房租。

至少我不用去借更多的钱了。

上海啥气温(上海还是那个温度)(1)

见到张叔之前,先见到的张姨,一个烫着爆炸头的中年妇女。我后来才明白签租房合同的时候张姨说的那句话(上海话):

“先说好,提前退房,押金不退的啊!”

租到房子之前,刚和地下室临床的小哥混熟。小哥天天对着我练嗓子,唱着我怎么也听不懂的粤语歌。他的理想是考取上海谢晋艺术学院,已经是第三回考了。

考虑到天天受他琢磨,挺想劝他放弃的。在这个念头想被我说出来的时候,租到了张叔家的房子。临走小哥给我签字,特别关照,以后红了就没机会了。既然是临别,想想还是劝他继续考。

临别的告白如果改变不了别离,就是空话;临别的赠言如果听起来美好,就是美好的空话。

张姨在领我去她家的路上一言不发,爆炸头从后面看和从前面看区别不大,都是乱蓬蓬一片。三月初春的上海,空气中飘荡的寒气总要刺破衣服,钻入骨髓让人瑟瑟发抖。

张叔家一室两厅,儿子自行车骑得够快,被选拔去了自行车队,然后去了西班牙基训,他儿子的房间就空了出来。

在家门口,张姨捏着家里钥匙不给我,操练着特别不熟练的普通话盯着我,盯得我忘记了放下手里的包:

不准带女孩来;

不准带朋友来;

不准在家做饭;

不准睡得太晚;

不准在家抽烟;

所谓寄人篱下,不过如此。

张姨还没说完的时候,身后传来的浑厚的男中音打断了她,没错张叔交完车下班回来了,招呼着进门,还带着点嗔怪张姨:

你当你儿子啊?

我在心里嘀咕:我妈才不这样。然后回头看,一个带着墨镜的中年男人在那里冲我招招手。

张姨是家庭主妇,张叔开出租,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

张姨的规矩还不到三小时就被张叔打破了:你袋子里的泡面拿去厨房煮吧。

晚上九点当我准备遵循张姨的规矩不准睡得太晚准备灭了电视去睡觉时,张叔穿着睡衣飘了出来:小伙子,陪我看会电视。

看我游移不定,张叔又压低了声音,继续操练着和张姨差不多的普通话,却多了许多温暖:老太婆睡着啦!

第三个规矩我还是忍住了没去打破,张叔递给我的烟我没接。如果会抽烟,大概也接了。

张叔烟不离手,烟熏得脸略微有点黝黑,一张嘴一口黄牙,头发也略长,再长一点就可以去唱摇滚。

吐一口烟,张叔就打开了他的话篓子,和我瞎聊,也不知道他为啥刚开始就看起来跟我很熟,总之让我少了很多陌生感,甚至有一点点家的感动,想不起来工作还没找到的烦恼,前途在哪里的迷茫。

生活本该轻松一些,顺着走该发生的总会发生,只可惜生在其中的你我,总是庸人自扰。

在张叔家的日子其实十分自在,张姨只宣布过一次纪律,她从来没检查过,也从来不跟我多聊。想来是我嘴笨。

张叔则不同,他话篓子话题变化不断。也难怪,上海的出租司机从政指数,绝对不比北京低,他们大概缺少一个机会。

张叔和我从天上聊到地下,从上海聊到海上,聊到儿子,一脸的骄傲。最终还是落到他自己身上,总是满身的骄傲:

年轻的时候,我没有太多文化,可是长得帅啊,你张姨就看上我了。

光张姨看上不行啊,我还是穷啊,张姨他爸不答应,给她介绍对象,介绍一个我打走一个,我力气大啊。

你张姨他爸没办法,只好让女儿跟我喽。其实他也不想想,我好歹还识字,他女儿都不识字的。

可是穷日子真难过啊,刚结婚我们只有一间二十平方米的房子,后来我就咬咬牙去贷款买房子。

房子可真是好东西,我买到就涨价,这多好,我就翻着买,你阿姨不识字,我就让她在房产交易中心呆着,房子上要全写她的名字。

每次房子好买了好卖了,她负责画个名字就行了。

我现在有十八套房子。

我现在开车只是为了活动活动筋骨。

小伙子,你要注意买房子啊,砸锅卖铁借钱也要买,不然怎么娶媳妇,不然怎么养儿子?

这可能是到目前为止错过的最重要的劝告,那一年我大学毕业,视金钱如粪土,天天吃着泡面找理想,无比悲壮。

年轻的时候,就该知道钱是好东西,多多益善。我们的教育有点问题。

张叔又说,我送儿子出国我就问他,你后悔不后悔练这个,你要是后悔就回来,老子养你。

你谈朋友没有?小伙子我跟你讲,看上的姑娘一定要追,不然就被别人追了。

关于工作,张叔只说过我一回:

小伙子,看你是个大学生,老垂头丧气可不行,找工作怎么能着急呢。

后来我就找到工作了;后来没过多久工作又丢了,后来又只剩下回家的火车票钱。

在张叔家住了三个月都不到,张叔硬生生把我融入了他家,可是他毕竟没有让我留下,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我懂。

张叔终于把我送到了火车站,帮我拿下行李,拍怕我,然后就头也不回的上车,那部骚红的出租刺溜就看不见影子。

这里是上海,一个和自己相关的故事。

再回到上海的时候,张叔已经消失在人群中,以前的房子也换了主人,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开着那部骚红的出租车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

再回到上海的时候就没再离开,总想在茫茫人海中,能再一次遇到这位上海爷叔,想象中是这样的:

有一天我在路边走,骚红的出租车把我截停,然后张叔戴着墨镜叼着烟探出头来:

小伙子,搭车么?

也许梦里会。

也许现实里,像张叔这样的上海爷叔也绝难再碰到。

一个出差的凌晨回到上海,为了不惊动家人,住了个快捷酒店。

早上7点,还在梦乡里的时候,门突然被剧烈的敲门声,敲得噼里啪啦!

还以为是出了火灾,门口有人响起来警察查房。想不理会他们,结果敲门的声音越来猛了,衣衫不整的打开门,荷枪实弹的警察站在门口:请拿出你的身份证。

我就问敲门的警察,如果真的有,不法分子在,酒店里睡觉,听到你们敲门的声音,他是不是应该从窗户逃走了?

警察一脸严肃,不回答我的问题,看完身份证又退回来。

警察这样大张旗鼓的查房在二十一世纪的上海还这么流行,而且是在早上的7点倒是出人意外。

想起来无数次出差,如果住稍微高级一点的酒店,从来没有警察出现过,如果是如家或者类似的酒店,开门的时候,要么晚上被门口躺着一张非常华丽丽的小纸片绊到,要么早晨被警察敲门声吵醒。

这里还是上海,一直没有变过的温度:

所有的温情,几乎都从冷漠里透出来,没有一上来就给你的热情,需要被慢慢捂热,你在上海越久,你大概越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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