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儿刚进二龙山之时,曾跟土匪们用戏文唱起自己闯关东的坎坷经历:
鲜儿我本是那山东良家的女,娇生惯养也是爹娘的甜心心......
说起来,她也曾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掌上珠,从小不曾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若不是她一时头脑发热跟着传文私奔,也不至于历经坎坷,一辈子都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一直特别佩服像鲜儿这样个性鲜明,勇敢血性的女子,不管她深陷怎样的困境囵圄,她身上始终有一股坚韧和不屈的精神,不像红姐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我始终不明白的是,为何这样一个敢爱敢恨的姑娘,却始终得不到幸福,被朱开山嫌弃,被红姐鄙夷为“浪骚祸害”。
直到看完她跪求着要入这两个场子,我才知她的命运根本不是造化弄人,而全在于她的性格,在于她的一念之间。
01 下九流的戏班子
鲜儿曾跪求王老永收她入戏班子,王老永想也没想便果断拒绝了,戏班子里的人全都是瓦无半片地无一拢,四海漂泊无以为家的人,但凡有活路的人家都不会去干这下九流的行当,且自古以来,戏班子都没有收女徒弟的先例。
鲜儿有夫婿有娘家,并不是走投无路之人,她一个良家女子走上这条路,到时候名声毁了,婆家怎么会接受她?
王老永再三跟她言明利害关系,且跟她说戏子连“乞丐妓女”都不如:
三百六十行,数这行最下贱,三教九流都数不上,唱戏的列在下九流,比不上叫花子,连妓女都不如,人人笑话,但凡有一线活路也别来吃这碗饭。
鲜儿却一意孤行,执意要加入戏班,甚至跪在王老永面前大有一种“你不收我,我就一跪不起”的决绝,五老永跺着脚骂她“怎么就认准了一条道偏要走到黑”。
到底,王老永没有拗过鲜儿,收下了这个女徒弟。
王老永一再强调这对她名声有损,其实她当时也还未想过要放弃传文,但却一点也没想过,她干了这“下贱”行当,朱开山一家到时候还能不能接受她?
唱戏也就算了,为了一点不值钱的傲骨,她还搭上了自己的清白,被陈五爷白白糟蹋了。
本来她就是一个毫无倚靠的戏子,自她入这一行起,她就应该作好会受尽白眼,遭人唾弃、羞辱、践踏的准备,当陈五爷要她当众从裤子里扯“见红绸布”时,王老永虽是满脸为难但却又毫无商量余地对她说:
咱吃开口饭的是下九流,人家不把咱当人看,咱是人家的耍物......师父也没有办法......
鲜儿犹豫片刻,一脸舍生取义壮烈说道“为了戏班子,我什么都能舍得”,但临了,她却从后腰扯下了一块白绸布,这一举动,看似满身正义傲骨,却也彻底激怒了陈五爷,最终,她用自己的清白,换了整个戏班子的生存。
古语有云“隐忍不怒的人,胜于勇者”,真正的智者,从来不会逞一时之勇,而把自己立于危险之中。
鲜儿性格中最拧巴的就是“果断而不利索,决绝而不勇敢”,就是该她果断的时候,她却犹犹豫豫;该她决绝的时候,她又扭扭捏捏,且倔强的很,对自己的选择口头上说得大义凛然毫不含糊,内心却又夹杂着纠结和不甘。
就像她为了救病重的传文插草标卖身,她和传文都知道,她成亲只是冲喜,鲜儿还是清白之身,但在传文说要带她一起逃跑时,她却大义凛然地说:
俺这辈子再也没脸和你做夫妻了,虽说俺现在还是干净身子,可已经是泼出去的水了,收不回去了。
看似重情重义,她完全是为了传文的名誉考虑,实则她内心未必这么想,只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加了把锁,要说她深受传统礼教束缚,但她对私奔,对做戏子却又能冲破传统世俗,表现出异于寻常女子的果敢和决绝。
鲜儿认为是命,才让她受尽世间磨难,实则,她的命运,全在她一念之间,她若当初跟传文一起跑,她若听王老永的话不进戏班,她若如五爷的意扯红绸布,每一念,都会让她的命运走上另一条轨道。
02 滚刀肉山场子
失去清白的鲜儿,自认再无脸去朱家,对传文也彻底断了念想,在王老永的引荐下她一个人闯进了连男人都不敢去的山场子。
山场子是什么地方,用老独臂一句话概括那就是个“大染缸”,是一个连白布都能染黑的地方,哪怕他知道,鲜儿是自己拜把兄弟托付的人,他也不敢收留鲜儿。
鲜儿却再次像当初苦苦哀求王老永一样,对着老独臂唱起了苦情戏,又是跪又是求地痛诉命运的不公和无处可去的窘境,连红姐听了都不免恻隐,痛骂老独臂的不近人情,老独臂却坚决要送她下山:
不是我不收留你,这老林子不是女人待的地方,就是一个男人在这里待上一年都得扒层皮,留下也是麻烦,遭罪的日子在后边呢!
老独臂的意思很明显,山场子这个地方,鱼龙混杂,在这里熬生活的全是最底层的糙汉子,他们一年到头见不到女人,对女性有着更直接和强烈的欲望。
鲜儿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蛋,又跟做“皮肉”生意的红姐长久相处,难保她不会被红姐拉下水,就算她能守身如玉,山场子里也有他惹不起的人物,万一人家起个歹念,他也护不住她。
不管是王老永还是老独臂,他们始终觉得,鲜儿还没有被生活逼到绝路的份上,她有娘家,也有婆家,她的人生还有更好的选择!戏班子也好,山场子也好,这都不是一个良家姑娘该来的地方,哪怕你没有做什么,沾上这种地方都不会落下好名声,一个不好,还有可能再次被糟蹋。
鲜儿似乎从来都不在乎这些,只一意孤行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她跟红姐,跟五老永,跟老独臂哭诉自己的坎坷,哭诉命运的捉弄,但实际上她比红姐幸运多了,她起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而都是她“一意孤行”的选择,才把自己一步步地逼到绝路。
03 孽缘
朱开山和文他娘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鲜儿会和传武搅和到一起,他们只以为,她当年在山场子里救过传武,却不知,她是怎么救他的。
当年,传武一不小心闯进山场子差点冻死在雪地里,鲜儿直接把传武抱在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他取暖,红姐当时冷眼看着她的举动大骂她“浪骚”,鲜儿满脸委屈地说“我看他太可怜了”。
传武那会已是个成年男子,从伦理上来说,红儿这样做可能比鲜儿要妥当一些,毕竟当时鲜儿和传武是有“兄嫂”这层名分在的。
而传武也实实在在是因鲜儿这一抱,才会对她产生男女之情,是鲜儿带给了他对女性身体的认知和对性的启蒙。
红姐骂她“祸害浪骚”一点也不为过,因为久经红尘的红姐一眼就看透鲜儿的本质,鲜儿一路从山东闯到关外,做过戏子,毁过身子,受过白眼,历经磨难坎坷,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但她对于“男女之防”上,却总是表现得既无知又无辜。
就像她身处“狼窝”一样的山场子,还打扮鲜艳尖着嗓子唱曲,为此引来一大帮伐木工的撩拨调戏,纷纷问她“卖不卖”,红组当场嘲讽她:
你这个S货,怪不得男人看见你像苍蝇见了血似的,你这么鲜亮进山场子给谁看,认臊啊,浪丢丢的唱什么曲儿呀,你是叫春的猫啊。
对传武,她也像护食的狗崽一样,看红姐对传武亲近充满了警惕和反感,一点也不似叔嫂关系,倒像吃醋的情人。
特别是赤裸取暖,就算是现代思想开放的男女,隔着一层“叔嫂”名分在,多少也会有一些顾虑和界线。
红姐提醒传武,让他离鲜儿远点“要是和她在一块儿,时间长了就什么都不是了”,传武不懂,红姐却看得透透的,以鲜儿这样的“浪性”,传武早晚要毁在她身上。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赤身裸体抱着传武,传武这样一个成年男子会有什么反应吗?她难道不知道山场子里的男人跟五爷一样危险吗?
其实她心里都知道!
就像她知道自己不会真的放下传文,却又要大义地跟他说“不配他”;心中打定主意不会受辱去扯什么“见红绸布”,却又满怀壮烈地说“为戏班什么都能舍得”;知道和传武是“叔嫂”关系,男女上需要有一些界线,却又跟他“赤裸”相见。
鲜儿爱上传武,是潜意识中带着清明;传武爱上鲜儿,却完全是一场孽缘!
04 命运
朱开山把鲜儿当成一盆浆糊,打心底嫌弃她,且从来没想过要让她入朱家的门。
虽然他口口声声说鲜儿有情有义,又无奈地说她来晚了一步,实际上他就是嫌弃鲜儿。
他一生视名声如生命,怎会接受一个嫁过人,又做过戏子的人做媳妇,所以在传文的事上,他说她未曾走“嫁娶”的过场,两人的名分算不得数;在传武的事上,他又拿“叔嫂”名分伦理说事。说白了,朱开山就是看不她。
为了彻底斩断传文和传武的念想,绝了鲜儿进朱家的后路,他当众收鲜儿为义女,一口一个有情有义,烈女子,话里话外却又说她私奔、进戏班子,又是毁清白,又是闯山场子,随便拎一样出来,都是打破常人认知的惊世骇俗。
红姐被人摸了一下屁股,明明是受害者,却成了人人唾弃的臭肉,连乞丐都嫌弃,鲜儿所经历的这些,若是放在红姐的家族里,大致是要浸猪笼吧!
朱开山跟红姐一样,在鱼龙混杂的社会里练就一双识人的慧眼,他一眼看透鲜儿的“野”性,她不会是一个安生过日子的人,在他眼里,戏班子、山场子,都像当年他闯的金场子一样,能在那种地方混下来的女人,能有几个是好的!
鲜儿一生都在跟命运抗争,且她遭受的罪,都是为了朱家两个儿子受的,一路行来,她历经艰辛,命运多桀,但她骨子里却永远都藏着一份不屈的韧劲,不自甘轻贱,也不妄自菲薄。
我一直不懂,大义如朱开山,为何却会对她如此嫌弃?为什么红姐会满脸鄙夷地说她“一身贱骨头,满脸晦气”?
其实,这就是造就她一生悲剧的原因,看似造化弄人,实则全是缘于她矛盾拧巴的性格,是她自己的选择造成的。
她有很多次选择命运的机会,她可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去朱家要一个名分;可以忍一时之辱,免受肉偿之苦;可以跟传武去朱家讨一个痛快说法。
但她选择了另一条弯路,她坏了名声,毁了清白,又勾上了小叔子,无论哪一样,都被世俗难容。
这样惊世骇俗,这样性格拧巴的鲜儿,哪怕她敢爱敢恨,哪怕她有情有义,却注定她一生都得不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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