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版的斯巴达三百勇士 其实就细节层面而言,有很多值得推敲的地方,但是其反映出来的斯巴达的英雄气概,则十分值得一看,无论是精彩的战争打斗场面,还是斯巴达人的精彩修辞,都是电影的看点。
在整体史实和虚构上,电影基本上是七实三虚,以看电影学历史的同学,基本上可以相信电影的主要情节。电影大体的叙事脉络和主要战斗经历:斯巴达人组织其他城邦北上温泉关抗敌,英勇抵抗3日,然后被叛徒出卖包抄,最后直奔敌阵战死,基本上符合希罗多德在《历史》中的记载。其实从战术层面上看,斯巴达王列奥尼达在温泉关仅仅抵抗3天就战败,属于战术上的失败,没有起到为希腊联军延迟波斯人南下的作用,相反,波斯人正反夹击的斩首行动其实相当漂亮。只是类似于为尊者讳的春秋笔法,希罗多德强调了战败大局中斯巴达人的勇气,记载了他们一系列可歌可泣、书之竹帛的言行,类似于罗贯中用赵子龙单骑救阿斗,淡化刘备集团整体战败的笔法。
只是某些细节,依旧透露出了东方主义的刻板印象:比如同样属于印欧人种的波斯人被丑化为黑人,身穿华美外袍和鱼鳞甲的波斯大王,被刻画成了全身金链子的印度五金店主 黑人。
斯巴达的少年训练
对于斯巴达人,则充满了美国式英雄主义的想象:少年训练的残酷无情,成年之后的大气坦荡,还有余勇可贾的乐观豪迈。实际上,斯巴达人的性格应该是重压之下的坚毅隐忍,对于各种内外挑战,他们并不是游刃有余的信心十足,而是谨小慎微,而且对于国内叛乱和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担忧,远远大于对外敌的兴趣。将美式英雄主义强加在斯巴达人头上,其实也是自古以来的“斯巴达神话”的一部分:毕竟这个族群没有留下大段关于自己的文字记载,主要记载都是来自他们的对手雅典人,和后代的古希腊作家。
斯巴达的全套装备
电影中的斯巴达人比较浮夸
在服装层面,其实电影展示的是300男优或者300基佬:真实历史上的斯巴达武士绝对是佩戴全套重步兵装备:科林斯式或者卡尔西顿式头盔,大圆盾牌,钟罩式金属胸甲或者亚麻质地的胸甲,金属质地的护胫甲, 长枪,还有比较短的希腊短剑盛装出战,否则他们很难扛过重步兵方阵间的高强度对抗,更不提波斯人的漫天箭雨了。而这300人是王族卫队,装备只会更加精良。
古代塑像上的斯巴达人都是有长发的
在发型上,电影也是起到了错误引导的作用:其实无论是希罗多德、色诺芬的记载还是文物实物,都显示斯巴达人蓄长发: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长发意味着男人的勇猛无畏,可以使英俊者更帅气,使丑陋者更可怖,作战时他们会把长发从头盔下垂出。
至于斯巴达人的盾牌上的倒写的兰博达字母,还有红色大氅都是正确的还原:前者是斯巴达人的别称拉西第梦的首字母,而且有文物实物证明;后者是斯巴达人的传统:意思是红色征袍可以掩盖负伤的鲜血,而鲜血可以让战袍更加鲜艳,颇有“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的豪迈之气。
在清洁细节上,其实电影也是虚实结合。真实的部分,比如列奥尼达特意问到了,是不是所有王族卫队都有子嗣,所有人都回答是。这是被希罗多德记载过的事实。这是因为斯巴达相比于其他希腊城邦有着更加脆弱的社会结构:在其他希腊城邦建立海外殖民地的时候,斯巴达人在家门口吃了个饱:他们吞并了附近土地肥沃的美塞尼亚城邦,将对方举国变成奴隶,然后让对手为自己劳动。这样的结果,让奴隶暴动成为了高悬在斯巴达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因此斯巴达人常年的军事训练除了对抗外敌,还有维系城邦生存的用意,如果一着不慎,自己将遭受和美塞尼亚人一样的命运。在斯巴达公民经不起大损耗的前提下,列奥尼达为了防止最精英勇士的家庭绝嗣,所以才特意询问:他们是否真的都有子孙。
后人的发明传统
至于电影中出卖了斯巴达大军的畸形儿,其实有较大虚构成分:叛徒并不是斯巴达人,而是战场附近的希腊当地人,希罗多德也没有说他是畸形。至于斯巴达人用烈酒浸泡婴儿、检验残疾的做法,距离列奥尼达年代很近的希罗多德、严谨的修昔底德、在斯巴达生活过的色诺芬,还有对斯巴达也许比较欣赏的柏拉图等古希腊作家都没记载,反倒是到了古罗马时代的普鲁塔克记载了这一习俗,这本身就很奇怪;而且按照这个传统,日后天生有腿部残疾的斯巴达王子阿格西劳斯根本就没有机会活下来,更不会成为一代传奇雄主。所以这个传统在列奥尼达的年代其实未必存在,这个记载,本质上体现是的斯巴达人极端优生优育,和古希腊人重视人体完美的观念,但未必属实。
大块头有大智慧,虽然斯巴达人以勇武而闻名,但是他们同样善于修辞,今天英文中的形容词'laconic',就来自于斯巴达人征服过的拉科尼亚平原。电影中恰到好处的展现了几处有明确记载的斯巴达修辞:“要么举着盾牌凯旋,要么战死被人扛在盾牌上,被人抬回”;“珍惜在人间的最后一餐吧,今晚我们就要去冥府用晚宴了”,“让我们在米底人的箭雨的阴影下杀个痛快”,除了剧中的这3句经典名言之外,其实斯巴达人有很多类似的名言:比如面对一个喋喋不休的雅典人的发问:“斯巴达人都是什么样的?”斯巴达王一字一顿地回答:“最不像你的人”。就连斯巴达的女性们,都不乏男子的英豪之气:当一个外邦使臣讥讽斯巴达妇女无法无天、可以妄加议论男人的时候,列奥尼达的王后戈尔贡毫不示弱的表示:‘斯巴达女人能号令男人,是因为斯巴达女人是男子汉们的母亲。’这些修辞在无意间使用了置换概念、反语义集合的手法,在不否认事实的前提下,体现了贬损对手的乐观精神。在一个经常处于紧张战争状态的社会,只有最简明扼要的语言,才能用最少的字符表达最丰富的含义,这非常符合军人文化的作风。
总而言之,斯巴达勇士们坚定而不乏幽默感的修辞,他们为自由事业献身的决心,都很容易让人想起《国殇》中的名句:“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也不禁令人想起“风萧萧兮易水寒”的燕赵悲歌。虽然三闾大夫歌咏的是秦楚战争中为国捐躯的楚国将士,太子丹是为刺秦的荆轲壮行,但是在任何时代和任何民族,都不缺乏奋起反抗外敌的自由之士,都有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不羁傲骨。一东一西的英魂,总有着某些相通的气质。
罗念生
到了抗日战争期间、民族危亡的关头,希腊文翻译家、古典学研究者罗念生先生,曾经用包括300勇士在内的古希腊军事故事四处激励学生,并认为爱国青年有机会,都应当看一看《荷马史诗》和斯巴达勇士的故事,因为这些诗行中有刀枪的铮鸣、勇士的怒吼,有人之为人,面对命运压迫时的威武不屈。
看完此片,让我们一起,重吟西莫尼德斯给斯巴达勇士们题写的墓志铭:
“过路的人啊,请你们告诉斯巴达人,我们遵守他们的法律(战斗到死),长眠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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