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地区与西亚的交往久远而绵长,早在吐蕃尚未崛起之时,阿里的象雄便和波斯帝国便被商路联系在了一起,“天珠”极有可能便是这条“宝石之路”上的一个商品或货币。同时,阿里地区象雄的国教—苯教和波斯国教—祆教(拜火教)间也存在颇多相近之处。

随着阿拉伯帝国崛起灭亡了波斯帝国,以及吐蕃吞并了象雄,两个大帝国的疆域开始比邻,两国的关系也从单纯的贸易往来演进至争霸、对抗和联合。

对于吐蕃和阿拉伯帝国关系,史料记载细碎而凌乱,这恰恰说明二者在中亚地区的争斗,均处于强弩之末的状态,能够取得多大的进展,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对手抵抗的强弱。

今天,结合我写通俗吐蕃史时,查到的一段阿拉伯帝国史料上的记载。来说说,两国交往史上的一个片段,并以此来窥视两个国家间的博弈。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1)

阿拉伯帝国疆域扩张图

阿拉伯帝国( 632年-1258年),是中世纪时阿拉伯人所建立的伊斯兰帝国,唐代以来的中国史书均将其称之为“大食”。

从历史脉络上说,历经626年阿拉伯帝国可以分为三大历史时期,即四大哈里发时期(神权共和时期,632年-661年)和倭马亚王朝时期(白衣大食,661年-750年)和阿拔斯王朝时期(黑衣大食,750年-1258年)。

而唐史中“ 大食”一词,来源于波斯人对邻近的阿拉伯部落的称呼Tāzīk,严格意义上说,仅特指公元七世纪初叶兴起的阿拉伯帝国。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2)

吐蕃建国的时间很久远,据估算第一代赞普聂赤的年代约在公元前245至230年左右,换个比较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聂赤赞普大约和秦始皇(前259—前210)是同时代的人。

但吐蕃真正发展成为一个大帝国,走下高原踏上争霸之路,还要推到松赞干布去世以后(公元650年,唐高宗天永徽元年)。

从以上几个时间节点可以看出,吐蕃与白衣大食(倭马亚王朝)的关系更多表现在贸易往来上,两国之间既不存在结构性矛盾,吐蕃也没有成为中亚棋盘上棋手的资格。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3)

白衣大食(倭马亚王朝)作为西亚地区最强盛的帝国,向东方拓展势力范围是其必然的诉求,在中亚他们与唐帝国迎头相撞,两种风格迥异的文明,迅疾迸发出惨烈的血花。

强盛的唐帝国以设置安西四镇的方式,挡住了倭马亚王朝的扩张,并将中亚地区的小邦国纳入了自己的国家管理体系。

等到唐帝国因安史之乱而衰弱(755年~763年),吐蕃王朝接过了唐朝的枪,继续将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关在了帕米尔高原的大门外。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4)

安史之乱后的吐蕃疆域

捋清了这个时间线,就能知道,吐蕃王朝和倭马亚王朝(白衣大食)间,应该没什么太多政治性的交集,当时中亚和新疆还在唐帝国的控制之下。

而到了阿拔斯王朝(黑衣大食)时期,争霸中亚则基本是和吐蕃之间的斗争,唯一一次和唐帝国的军事冲突便是著名的“怛罗斯之战”(天宝十年,公元751年),很遗憾的是高仙芝率领的唐朝联军以失败告终。

随着唐帝国势力范围的退潮,中亚地区的小邦国纷纷臣服于吐蕃帝国。公元808-809年左右,位于锡尔河(中国称为药杀水)和阿姆河流域的康国动乱达到了高潮。起义军首领拉菲厄的手下,存在大量来自中亚的人员,其中赫然包括“吐蕃的军队”

康国所处的大呼罗珊地区,包括今伊朗东北部、阿富汗和土库曼斯坦大部、塔吉克斯坦全部、乌兹别克斯坦东半部和吉尔吉斯斯坦各一部分地区。

这块夹在两大文明版块中的区域,向来都是伊斯兰和佛教两种文明争夺的焦点。康国岌岌可危的形式,让阿巴斯王朝第五任哈里发哈伦·赖世德坐立不安,为了继续占领这处东进的跳板,他决定御驾亲征。

不过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阿拉伯骑兵的弯刀还没来得及在呼罗珊闪耀,公元809年,哈伦·赖世德就死在了途中的图斯

哈伦·赖世德蒙主召唤去了天国,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在他生前,他便将帝国平均分给了两个儿子。长子艾敏为王储,获封西部和首都,次子麦蒙为第二王储,获得了东部地区,驻守呼罗珊首府木鲁。

历史上“裂果而封”的制度,带来内战的几率几乎是100%。果然,哈伦·赖世德刚刚咽气,两个儿子就干了起来。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5)

呼罗珊位置图

东部统治者麦蒙的运气实在不好,呼罗珊内部的叛乱连绵不息,四处起火。西边哥哥弯刀磨的雪亮,时时刻刻惦记着他的脖子。

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大食同时出现两个哈里发,这个问题必须得到解决。也就是说,必须有一个哈里发得去见安拉,这也是令麦蒙苦恼的问题。可以肯定的是他自己不想去,想送哥哥去,他又没这个实力。

面对这个巨大的麻烦,难怪他哀叹道:“我听说,呼罗珊从大城到穷乡僻壤都离心离德,欲摆脱控制。葛逻禄叶护不再效忠,可汗、吐蕃主背我而去。高附国王袭击与其邻近的呼罗珊领土,讹答喇君主停止了他曾经承担的贡赋。我对所有这些问题一筹莫展。”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6)

公元810年,束手无策的麦蒙一度准备跑路,他给自己选择的目标居然是“吐蕃”。

阿拉伯文《历代先知与帝王史》中记载,麦蒙对他的大臣说:“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我想我还是放弃王位投奔吐蕃国王吧!至少他能保护我的生命安全,免受这些人的攻击。”

这一时期,阿拉伯文的史料中屡次提及吐蕃国王,虽然其称谓有时为国王,有时为可汗。但不可否认,吐蕃帝国在中亚地区显然拥有强大的影响力。极有可能中亚地区的很多国家都是吐蕃的盟友或是属国。这一点,即便是后来成为阿巴斯王朝第七任哈里发的麦蒙也直言不讳。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7)

有时候,一个成功男人的身边,还得站着另一个睿智的男人。麦蒙手下最重要的大臣维齐尔法德勒,当即便上前打断了麦蒙的自艾自怜。

估计维齐尔法德勒听到麦蒙的这番话,鼻子都快气歪了。他心想为了能够让你成为哈里发,我们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压上了,结果现在你可倒好,居然想跑路,信不信我现在就踢死你?

心里虽然生气,但话还得好好说。

他沉吟了一下,对麦蒙说到:“现在的情况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建议您亲自给叶护和可汗写信,承认他们的统治地位,请求和他们结盟。如果以后他们和别国发生争端,我们将站在他们一边,用这种办法可以获得可汗的支持。其次,给高附国王送上呼罗珊的特产等礼物,请求停战。我相信,您将会发现他也急切盼望和平。另外,请您免除讹答喇国王今年的进贡,拉住这些墙头草,以免他们倒向大王子。最后,您现在最缺的就是军队,征兵的门槛应该降低,允许那些迄今仍被拒之门外的官员和士兵进入军队。”

维齐尔法德勒说完了,半天也没人接话茬。他抬头一看,麦蒙还在神不守舍的嘟囔着什么。维齐尔法德勒心里这个气呀,他加重了语气尖锐的说:“你只有与可汗联手才能赢得胜利”。这时,麦蒙才如梦初醒,连连说:“好!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公允的说,麦蒙也不完全是个吃货。从他以后的作为来看,也算是阿巴斯王朝数得上的明君。只不过在这个瞬间他被自己的内心打倒了。

回过神来的麦蒙迅速做出了决断,毕竟在蒙主召唤和保全面子之间还是很好选择的。他派大臣四处联络东方诸国的国君,我们不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暂时安抚住了东方的诸王。

回历195年舍尔邦月(公元811年4月29日至5月27日),决定麦蒙命运的时刻到来了。哥哥艾敏从巴格达派出大军侵入呼罗珊,麦蒙则召集他的全部军力与其决战。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8)

在这场决战中,是否有东方诸王的军队参与,史料没有记载,不过麦蒙获得了最终的胜利。

公元813年9月26日,麦蒙攻陷巴格达,艾敏被杀。麦蒙成为新任哈里发,出人意料的是他没有将国都迁往巴格达,而是留在了木鲁(今土库曼斯坦的巴伊拉姆阿里城附近),该城一度成为大食的帝国之都。

中国古代先贤说过:“以利相交,利尽则散”,为眼前利益而缔结的盟约,必定是短暂的,政治人物在翻脸的速度上绝不比翻书稍慢。

麦蒙稳固了政权之后,马上就对东方盟国发动了圣战。他任命法德勒为东方总督,中亚地区战火重燃。法德勒兵锋直指四个政权:高附沙赫王朝、讹答喇、葛逻禄叶护和吐蕃帝国。

首先投降的是高附国王,他臣服于大食并皈依了伊斯兰教。作为其臣属和改宗的标志,他献给麦蒙一个银座金像。

阿拉伯文献这样描述到:“吐蕃诸王中的某一位坂依了伊斯兰教。他崇拜一个人形金像,该像头戴金冠,上饰以成串的珠宝、红宝石、绿刚石和贵橄榄石。金像安放在一个方形银质宝座之上,宝座支放在平地,上面铺着锦缎垫子。垫子边缘垂饰以金银流苏,流苏……差不多覆盖了宝座。”

麦蒙将其作为战利品运往麦加,收藏在克尔白的宝库中。为了炫耀,他首先把佛像放在麦加的欧麦尔·伊本·哈塔卜广场上展览了三天。用一块银牌作解说板,上写道:“以大仁大慈的真主的名义,这是某某之子、吐蕃国王某某之宝座。他已经皈依穆斯林,并向克尔白奉献此礼物,感谢指引他阪依伊斯兰的真主。”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9)

好大喜功是君王的特质,麦蒙也不能免俗。这位高附国的统治者,归顺大食并皈依伊斯兰教并不足为奇。作为一个曾经的佛教徒,他向麦蒙贡献佛教造像也并不奇怪。但令人惊讶的是被称为“吐蕃国王”的称谓,在阿拉伯文献中,涉及吐蕃的领袖,通常有两种明确区分的称呼“吐蕃诸王之一”和“吐蕃可汗”

高附的统治者被明确称为“吐蕃国王”,是否可以表明他的统治,拥有相对明确的国家体制而不是游牧国家。既然他被称为“吐蕃国王”,基本可以肯定高附应该是吐蕃在中亚地区的属国,或者至少是吐蕃的重要盟友之一。

大食的军队继续向东推进,法德勒率军进攻了“克什米尔和吐蕃王国”,他在瓦罕和勃律国大获全胜,并把俘获的“吐蕃将领”和“吐蕃骑兵”送至巴格达。

而后,法德勒挥师北上,征服讹答喇,并俘获葛逻禄叶护的妻子儿女,葛逻禄叶护则逃到基马克地方,他还重新占领了渴塞和拔汗那的其他城堡。

这些来源于阿拉伯的文献资料中,大食挥军东进,似乎势如破竹,连续取得了一系列的巨大胜利。他们的对手吐蕃和葛逻禄联盟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但这种记功性质的记载通常是报喜不报忧的。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10)

阿拉伯士兵

参照所有早期地理著作(成书于吐蕃帝国时期或稍后)都清楚而精确地描述吐蕃的疆域四至为,‘东与唐朝相接,南边是印度,北边是回鹤突厥,西方与呼罗珊东部边界接壤。’

也就是说,吐蕃最终通过努力,恢复了它在帕米尔地区的统治,重建了中亚东部的属国和盟友体系。并且,即便是面对阿拉伯帝国最为强势的麦蒙,也将领土争端的边界,稳定在呼罗珊地区的东部(大概位置在今天的阿富汗、土库曼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东部地区)。

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非常遗憾,我们没有更直接的历史资料,涉及吐蕃和大食在中世纪早期剩余的时间里,于中亚地区的活动记录。

不过基本可以确定,赤德松赞晚年(公元815年去世),吐蕃在中亚的势力遭受过一次重创,盟友葛逻禄可汗北逃,属国纷纷背离。大食帝国将他的疆域,直接推进到克什米尔地区,并将勃律国打残。这些挫折对于即便是疆域万里的吐蕃来说,也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11)

我们需要清醒的认识到,不论是西亚的阿拉伯文明,还是东亚的中华文明,当它们绵延到中亚地区时,都已是强弩之末。

因此,发生在中亚地区的战争和联盟,对各自帝国来说都是遥远的边疆。就算离中亚最近的吐蕃帝国,其首都拉萨距离呼罗珊的直线距离也有四千里。

这就是为什么各国的史料里,中亚地区记载如此稀缺的缘故。

即便是无数唐粉口中,“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怛罗斯之战,在各国史料里都不过一语带过。这对当时东西方两个大帝国来说,不过是一次规模较大的边境冲突而已。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12)

唐朝不是因怛罗斯之败而丢失西域(安西、北庭),怛罗斯之战也不是唐朝势力退出中亚的节点。

不过两年之后,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便率军飞渡葱岭,征服了投向吐蕃的大勃律(今巴控克什米尔,查谟巴尔蒂斯坦地区)。

真正让唐朝退出西域和中亚的是安史之乱(755年至763年),如果没有安史之乱,就算有怛罗斯之败也能打回来;有了安史之乱,就算怛罗斯胜了,丢掉中亚和西域不过是迟早的事。

吐蕃攻入长安时的皇帝(吐蕃和大食的交集)(13)

最后,古代帝国的扩张谈不到正义或不正义的问题,任何一个王权或教权都有将自己控制范围尽量拓展的诉求。

吐蕃确实在唐朝势力消退后,挡住了伊斯兰教向东拓展的脚步,时间差不多有将近一百年之久。

但随着吐蕃王朝的奔溃,改信伊斯兰教的回鹘人(喀喇汗王朝)依旧完成了新疆的伊斯兰化,代表性的事件便是于阗王国的灭亡,时间大概在公元1000年左右。而这时候,中原正处于北宋真宗景德年间,很显然对于西域的变化,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也正是我们之前谈到的,西亚文明和东亚文明走到中亚这个结合部时,都已是强弩之末,取得多大进展要取决于对手的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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