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老师让学生做造句练习,出的题目是“如果”,一个学生挨了骂,他写的句子是:“牛奶不如果汁好喝。”这是一个大胆的句子——它顽皮,不规矩,未能吻合惯见的文法,却巧妙地拆解又重组了文字意义的可能性。比起其他小学生郑重其事地说“如果我考100分……”,这个句子的作者对文字的组装的确别具匠心,因为它绝不只是“我手写我口”那样漫不经心而已。鲁迅在《秋夜》中的那句“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亦然。鲁迅的这句话示范了白话文学运动发轫之际的一种独特要求:作者有意识地透过描述程序展现观察程序,为了使作者对世界的观察活动能够准确无误地复印在读者的心像之中,描述的目的便不只是在告诉读者“看什么”,而是“怎么看”,魯迅“奇怪而冗赘”的句子不是让读者看到两株枣树,而是暗示读者以适当的速度在后园中向墙外转移目光,经过一株枣树,再经过一株枣树,然后延展向一片“奇怪而高”的夜空。
白话文在彼一时期作家的笔下洋溢着新鲜感,具有巨大的、得以成功地复写整个世界(无论外在或内在世界,恐怕也兼容客观与主观世界)的能力。多多少少,他们也都相信:从一个句子到一篇文章——即使是一部“应该”以说故事为“本务”的小说,都不可放弃那个“复写整个世界”的责任,都必须透过描述程序展现观察程序,都在告诉读者“看什么”之外还暗示他该“怎么看”。一个在造句练习上挨了骂的小学生心里犯着嘀咕:“你为什么不能用我的方式来看待这个句子呢?更何况牛奶本来就不如果汁好喝呀!”我们该怎样安慰这个孩子呢?我们可以告诉他:“别沮丧,鲁迅也挨了不少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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