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列奥尼达为主线来简要地谈一谈从古代到今天,斯巴达人的神话是如何形成的。列奥尼达在他的有生之年并没享有过多少盛誉,但是,他在温泉关担任领袖、拼死抗敌的英勇事迹,却使他在死后立即成为传奇并流传开来。可以肯定的是他的这个传奇从古代到现在就从来没有被人们遗忘过,并且,实际上当我撰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它又一次受到了一种完全好莱坞式的对待。在我们准备攀登那些令人晕眩的高度之前,我们必须首先简单地回顾一下,在他的一生中究竟是哪些鲜为人知的细节最终导致他愿意用自我牺牲的方式,在达到其生命顶点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我们知道有很多斯巴达人都被称作“列奥”(Leon,意思就是“狮子”)。在一个尚武的社会里,用这样一个名字来给人命名是非常自然的,因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野性,比一般名字更加接近狂野的自然。在斯巴达,有很多贵族,其中包括两个王族都宣称他们是曾经猎杀过雄狮的大力士赫拉克勒斯的后代。因此,“列奥”被当作一个高贵的名字是一点也不令人感到惊讶的,但是我们所知道的情况是,只有两个斯巴达人曾被称作“列奥尼达”(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雄狮的后代”),他们俩都来自阿基亚德王族。
图|斯巴达人雕像
显然,他们当中最有名的是我们这个故事的主角-列奥尼达一世!他可能出生在公元前540年左右的某个时间,其特殊的出生是相当有意思的,或者这对他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他是父亲的第一任妻子所生,但在出生之前,他的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已经生下了另一个合法的儿子-克列欧美涅斯,这个斯巴达父亲显然犯了重婚罪。希罗多德说阿那克桑德里戴斯的重婚妻子“根本就不是一个斯巴达人”,也许有这种可能,但是这并没有阻止克列欧美涅斯大约在公元前520年的时候,即自己的父亲死后登上王位,并且在实际上成为了斯巴达历史上最有权势并且也最有吸引力的一个统治者。
在克列欧美涅斯出生后,阿那克桑德里戴斯也终于成功地让自己的第一任妻子受孕,先是生下了多里欧斯,然后又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列奥尼达和克列欧姆布洛托斯。因此,列奥尼达其实是他的父亲的四个儿子中的一个,也是他父亲的第一个妻子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在同父异母四兄弟中排行第三。如果他确实是在公元前540年左右出生的话,那么到了公元前510年左右的时候,按斯巴达人的标准来看,他应该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列奥尼达要么曾经结过婚,但后来妻子死了或与他离婚了,要么他就根本没有结婚,直到公元前5世纪90年代,我们知道他在这个时候迎娶了戈尔歌(读者可翻至本书的第三章,阅读关于戈尔歌的传记)。
图|列奥尼达国王
戈尔歌是一位已故国王的公主,也是一大笔财富的女继承人,另外,她还是列奥尼达的侄女,尽管是旁支的。所以,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列奥尼达可能是有意地推迟了自己的婚姻,直到戈尔歌到了二十出头的适婚年龄之后他才结婚,之所以如此,既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利益,同样也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大约是在公元前490年或前489年的时候,他的长兄也就是同父异母的哥哥克列欧美涅斯用一种非常奇特的自杀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结束了自己的国王生涯。他到底有没有负罪潜逃,或者他其实是受到了排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是列奥尼达在排挤他吗?
怀疑的矛头一直都指向列奥尼达,有人认为他犯有狱君之罪,但是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实这一点,而且,如果他与别人合谋陷害自己的兄长这件事情,真的存在着确凿的证据或受到了严肃的怀疑的话,那他就不可能在十年之后还被斯巴达人选为派赴温泉关的部队的指挥官。他和戈尔歌有一个儿子-普列斯塔尔科斯,在这一点上他与另外300名特别卫士是一样的,这些斯巴达人之所以能和他一起去温泉关,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一个活着的儿子(这样,他们家族的血脉就不至于断绝)。然而,为何是他而不是另外一位国王-列乌杜奇戴斯-获得允许并带领着斯巴达的先遣部队去温泉关呢?
图|现温泉关
有一个活着的儿子,大概不会是他之所以获得这次推选的唯一的,甚至也不是主要的原因。无论如何,他随后担任指挥官的表现完全证明了斯巴达人民的选择是正确的。列奥尼达所表现出来的才能毋庸置疑。他说过的话也和他的行为是相称的,而且同样出色。他曾说过两句特别有名的格言,显示出他即使是在大难临头时也会保持着幽默,这是一种斯巴达式的、语言简洁精炼的幽默,在这一点上他并不逊色于斯巴达人当中最优秀的人物。据说,当薛西斯要求他投降并交出武器的时候,他回复道:“来吧,你自己来拿!”
在温泉关进行抵抗的第三天,也是在最后一天的早晨进行短暂休息的时候,他对战士们说:“好好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吧,今天晚上我们得去哈得斯(冥王)那儿吃晚餐了!”这句话也间接地告诉了我们一个事实,那就是斯巴达人在斯巴达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强制规定的饭食,那就是在公餐食堂共进的集体晚餐。在温泉关战斗的第三天,也就是最后一天的战斗中,有一件事情仿佛就像是荷马史诗在现实中的再现,当时列奥尼达已经战死,几个幸存的斯巴达战士拼命地想要去夺回他的遗体,以免被波斯人凌辱,他们完全就像荷马笔下的希腊人那样拼命地想要保护已经战死的帕特洛克罗斯(Patroclus)的遗体,为的是让阿喀琉斯(Achilles)可以更好地安葬他。
到了最后,斯巴达人实在无法再阻止波斯人,不得不放弃了。在希腊人当中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说波斯人在战斗结束后蹂躏了列奥尼达的遗体。希罗多德所记载的一则轶闻从另一方面增强了这个故事的可信性,他说在公元前479年,当希腊人取得了胜利之后,一个鲁莽的希腊人向联军统帅斯巴达人波塞尼亚斯-建议,作为报复,他们也应该毁坏波斯人的主帅玛尔多纽斯的尸体。波塞尼亚斯的回答显得相当冷静、直率而又令人钦佩,他说毁坏敌人的尸体不是希腊人的行事方式。
图|列奥尼达剧照
无论列奥尼达的遗体是否真的被波斯人毁坏过,总之他的遗骸,或者说被认为是属于他的遗骸在四十年之后被带回了斯巴达进行安葬。公元前480年刚过去不久,在他牺牲的地方就立起了一座石狮,这头狮子被永久性地称呼为“列奥尼达“。战死在海外的普通的斯巴达人都会埋葬在这个地点,同时再在斯巴达家乡建立墓碑来纪念他们,这些墓碑上会刻上“他在战争中牺牲了”诸如此类的简短文字;而作为通常的惯例,斯巴达人显然会把在国外死去的国王的遗体带回斯巴达,然后在给他们的遗体上涂上蜡或蜂蜜之后才加以安葬。
具体到列奥尼达,这样做就不可能了,于是,斯巴达人就在安葬他的遗体的地方放上一个模仿他真人的画像。作为弥补,斯巴达人为他举行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简直就不像是为人类举行的”葬礼仪式,这是色诺芬的描述),这样的葬礼会为所有死去的国王举行,见多识广的希罗多德认为这样的葬礼看上去更像是外邦人,尤其是西塞亚人的做法,通常希腊人是不会这样操办的。
至于葬礼的实际状况,经过文献的重组之后大致是这样的:骑着马的信使首先要到斯巴达辽阔的国土上四处去召集送葬者。这些人来自“边民”和希洛人家庭,既有男人也有女人。按规定,国丧期长达十天,这期间斯巴达国内的所有公共事务都要推迟,所有公共债务都会被取消,一些犯人也会获得特赦。实际上,仪式进行过程当中还会伴随着非常大的喧闹声,这些声音既有来自女性送葬者的恸哭(她们获得了特别的许可),也来自人们砸碎和猛击金属容器发出的声响。
图|温泉关的战斗
在这一段时间里,整个斯巴达城邦的社会和政治组织都会处于一种停摆状态,直到改朝换代完成且新王继位之后,这个国家才能恢复生气,当然,这得假设在王位继承的问题上没有出现争吵,尽管这样的事情在斯巴达历史上经常发生。列奥尼达大约在公元前440年的时候得到了重新安葬,此时正值国际关系非常微妙的时期。公元前445年的和平协议还在生效期,在对待雅典的态度上,斯巴达人正在主战与主和两种意见之间左右摇摆。列奥尼达的葬礼之所以延迟到此时才举行,可能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使所有的斯巴达人都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一个大家都认可的主题上来,那就是追忆斯巴达曾经带领着希腊人们英勇地抵抗过波斯人,并取得了最终胜利的那段光荣岁月(斯巴达的这种领导地位后来被雅典篡夺,或是拱手让给了雅典),以此来调和斯巴达社会中各派的意见。
所有的斯巴达国王,在我看来,他们在死后按照规定都会被视为英雄,也就是说,他们会作为英雄或超越凡人的天神而受到宗教祭礼上的崇拜。不管怎样,就列奥尼达来说,他在身后获得如此高的崇拜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在希腊化时期,斯巴达人曾经修建过一座永久性的神殿-列奥尼达神殿(Leonidaeum),并且开始每年举行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节日-列奥尼达节(Leonidaea festival)。
后来,这个节日在罗马皇帝图拉真(Trajan,在位时间从公元98年至117年)执政期间又开始举行了,可能因为当时图拉真正在与古代波斯人的后代帕提亚人(Parthians)进行交战吧,另外,这个节日的举办还获得了一个捐献人的资金赞助,此人有一个非常显赫且颇具古典意味的名字-C.尤利乌斯·阿吉西劳斯(C.Julius Agesilaus).在这种宗教节日的借口之下,还同时举办了一场商品交易会,罗马时期的斯巴达人已经违背了他们祖先仇外或排外的习俗,反而是通过免除地方交易税和进口税的方式来千方百计地吸引外来的客商。
图|逃亡
据说,甚至曾经还有一座正规的银行在那里开展商业汇兑业务,倘若是列奥尼达那个时代的斯巴达人的话,是绝不会多看这些东西一眼的,更不用说去容忍或鼓励这样的事情了。在公元2世纪中期,当来自小亚细亚的诗人帕萨尼亚斯经过斯巴达的时候,他发现斯巴达人正在积极地把他们的城市建设成一个纪念六个世纪甚至更早以前的希波战争的场所。在他沿着舰队司令优利比亚戴斯(Eurybiads)的坟墓旅行的时候,他发现了人们为列奥尼达、摄政王波塞尼亚斯和温泉关死难将士们修建的纪念碑,以及集市上的波斯人柱廊(PersianStoa)。
我们可以很容易地发现,帕萨尼亚斯此时正身处一股全面的复古文化的浪潮当中,这场运动可以被简称为“第二次智者派运动”(the SecondSophistic)。对这个时代的修辞学家和智者来说,列奥尼达显然是希腊历史上的一位英雄,是他们赞颂的对象,尽管他们的赞美往往显得过分,并还受到过才华横溢且风趣幽默的卢奇安(1的讥讽和批评。另一方面,普鲁塔克是为“第二次智者派运动”增光添彩的人物,他一定没有想过要去讽刺列奥尼达。
相反,他为列奥尼达撰写过一部传记,不幸的是,这部传记没有流传到今天。实际上,我们知道有一些格言据说是列奥尼达曾经说过的,并且它们还都被记载在普鲁塔克的《国王和指挥官的格言》(Sayings of Kings and Commanders)一书中,在普鲁塔克的另一部保存至今的传记-《希腊罗马名人平行列传》-中也记述了一些列奥尼达的格言,因为来源可靠,显然它们要更加可信些,其中关于吕库古和克列欧美涅斯三世(在位时间是从公元前236年至前221年)的传记中加入了一些与列奥尼达有关的事迹。
图|温泉关之战
下面引述的内容是从后者的传记中找到的:据说,当有人问列奥尼达,提尔泰奥斯是因为什么样的才能而被称作诗人时,他回答道:“一句妙语可以激发年轻人的勇气。”他的理由是充满激情的诗句可以让年轻人在战斗中不再顾及个人的生死。因此,公元2世纪的一位作者的作品中的一句被认为是由公元前5世纪的一位国王说过的话,让我们想起了公元前7世纪的一位斯巴达民族诗人,这是一个跨越了近八百年历史的文化传统。公元3世纪,基督教的辩护者奥利金(Origen)在与异教徒克里索(Celsus)的口水战中,曾经就向古代希腊的异教徒们请求过帮助。
他毫不顾忌地提议,可以用列奥尼达主动选择一种原本可避免的牺牲,来对耶稣的受难和死亡这件基督教历史上最重要的神迹加以阐释。一个世纪之后,当异教徒和基督徒(实际上是基督徒和基督徒)之间的斗争愈演愈烈的时候,昔兰尼(Cyrene)[2的席尼西斯(Synesius)自豪地宣称他有斯巴达人的血统,而且更特别的是他的这一血统还与列奥尼达一样,都出自据说是建立了斯巴达的埃乌律斯铁涅斯。席尼西斯的书呆子气在古代斯巴达人身上是一点儿也找不到的,但是,他如此充满激情地到基督教创立以前的历史中去寻根认祖,是完全不会让那些他认定的斯巴达先辈们感到古怪的。
图|斯巴达人
诸如此类的宣称与斯巴达有着血缘关系的说法,既有来自个人,也有来自集体,在公元前5世纪的时候,这种事情就肯定已经出现过,但是它成为整个希腊的一种通行做法却是从希腊化时期(公元前的最后三个世纪)才开始的。比方说,在公元前3世纪早期,耶路撒冷的主教甚至还宣称犹太人和斯巴达人都是亚伯拉罕和摩西的后代。在身世上如此大吹大擂的做法其实是各个团体出于自身所处的特殊时局的一种政治需要,与他们的家谱是否准确和可信没有多大关系。
就席尼西斯所宣称的内容来说,昔兰尼确实是锡拉人在公元前7世纪的时候建立的。希罗多德的著作也可以证实这一点,可要进一步认定锡拉(现代的圣托里尼岛)是由斯巴达建立就非常令人怀疑了。席尼西斯个人的直接目的多半是积极的,但也肯定有自己的需要,他其实是想把自己与此时正在蹂躏昔兰尼加(Cyrenaica)的游牧部落的斗争,比作列奥尼达为保卫希腊而向入侵的波斯人发起的抵抗。因此,席尼西斯不仅没有资格可被称作是最后的异教徒(他后来成为了一个主教,改变信仰皈依了基督教······),他这样做其实也只是在为自己后来的退出,而到古代世界中去寻找一个更体面的借口而已。
文艺复兴更像一场西方的而不是东方的、罗马的而不是希腊的知识和文化的运动。这种看法的一个例外是一个叫做西里亚科·德·匹兹柯尼(Ciriaco dei Pizzicolli)的人,他沟通了本来处于分裂状态的东方和西方,他是一个商人,人们通常用他在意大利的出生地来称呼他-安科纳的西里亚科。我们应该感谢他在公元1147年的时候为我们留下了一部旅行纪录,他用大量的篇幅追忆了似水年华,其文字之悲婉要远远超过诗人波塞尼亚斯的诗作。
图|温泉关之战
当他经由米斯特拉(Mistra,当时还存在这个地方,只不过是摩里亚半岛的德斯波塔特的首府,但是不久之后就不得不屈服于奥斯曼土耳其)来到斯巴达的时候,在一列长长的斯巴达昔日的战士名单中,他为其中一个人已经不在人世而感到深深的惋惜,无疑,这个人就列奥尼达。16世纪晚期,从欧洲的一端来到另一端,我们发现苏格兰的人文主义者和历史学家乔治·布坎南(George Buchanan)在1579年的时候曾经称颂过列奥尼达、阿吉西劳斯二世以及其他人,并把他们称作真正的国王,从而与那些他同时代的过分沉溺于奢侈生活的君主们形成鲜明的对照。
结论然而,他的观点在1581年遭到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AlgernonBlackwood)的反驳,后者从宪政的立场认为,在斯巴达,国王仅仅只是名义上拥有国王头衔的人,并不能利用其国王的权力来获取任何实际的利益。几乎就在这同一时期,蒙田(Michel de Montaigne)在一篇题为《话说食人部落》(On the Cannibalmy留下了如下的文字这段话里也许找不到非常明显的观点,有些战败可与胜利相媲美。萨拉米、普拉提亚、密卡尔以及西西里这四次战役[他的意思是Himera战役传奇性地与萨拉米巍役发生在同一天]都同样是天下最为辉煌的胜利,然而,即使把它们加起来,也永远无法与国王列奥尼达和他的勇士们在温泉关所获得的荣誉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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