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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好书》录制间隙,关正文和万历皇帝的扮演者王劲松说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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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录制现场,关正文和点评嘉宾许子东、吴伯凡,主持人陈晓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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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国立一起拜访黄永玉。

把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搬进中国网络综艺的导演关正文,远不像他的节目《见字如面》或者《一本好书》那样富有诗意。有人管他叫“绝对的幕后者”。他躲在幕后,想方设法把那些年代久远、门槛高深的文化经典,变成年轻人手机屏幕上“好玩儿的东西”。

前不久的午后,当笔者走进南五环外一座形同图书馆的公司时,关正文刚从“游戏房”出来,晃悠着手机炫耀说“真好玩儿”——他在那儿模拟了一把新节目里的新游戏。这档新节目又是一场和文学有关的探险,关正文准备把猜词这个古老的文字游戏移植到网络时代——显然,2014年火遍全国的电视节目《中国成语大会》,并没有让他尽兴。

谈起舞台设计,他希望是一块能让观众既看到大屏幕又看到玩家手机屏幕的“超级大屏幕”,玩家们能公开、公平、公正地进行64格成语猜词游戏。不过,想要实现他的舞台构想并不容易,事实上,没几个人能明白他想要的“节目形态”到底是啥模样儿,有时候连关正文自己也说不清他到底想要何种节目形态。一个不容置喙的事实是,从2013年《中国汉字听写大会》让电视机前的大人小孩既抓狂又入迷,短短五六年,关正文把成语、信件、书籍这些习以为常的知识载体,变成了综艺节目里会说话的“精灵”。

1 哪里会有比毛姆更牛的编剧

离开了“用摇臂还是蜘蛛”“要过肩还是大全景”这些让人一头雾水的讨论,回到办公室的关正文陡然就安静了下来。

他管同事要了一杯咖啡。这座号称办公楼的场所,除了一排一排的书架、一块贴满了花花绿绿便签的白板、藏在不知何处的“游戏房”,竟然还有咖啡机。

关正文很享受这里的时光,他用慵懒的“葛优瘫”来表达这种感触。“现在是压力最大的时候。”他缓缓地说,改编毛姆,改编马尔克斯,改编刘慈欣,改编阿来,这些都让他战战兢兢。和以往接受采访时一样,关正文再一次强调,《一本好书》的成功,主要因为“它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让关正文战战兢兢的网综节目《一本好书》,今年年初在腾讯视频播完了第一季的最后一集,12集节目俘获了数亿观众的注意力。让关正文“心里很暖”的是,占据去年“双11”电商图书销售榜单前6名的图书,《月亮与六便士》《万历十五年》《三体》《人类简史》《霍乱时期的爱情》和《查令十字街84号》,恰是《一本好书》前6集的主题。

“节目平均观看量是四千万,只要能带来5%的真实购买,对原有图书的阅读就是几倍的概念,而之前那个阅读量可是积累了好几十年的,这个让我心里特别暖。”关正文解释说,广告赞助之外,节目和卖书没有瓜葛,但看到经典著作再度火了起来,甚至比节目热播更让人开心。

被关正文描述为“经典图书试衣间”的《一本好书》,是一档富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综艺节目。节目里,英国小说巨子毛姆和他笔下的主人公斯特里,在巴黎那个破烂的小酒馆里争辩得唾沫横飞;一头白发的万历从墓棺里站了起来,控诉自己40多年皇帝生涯究竟有多憋屈;暮年女作家海莲·汉芙看到30岁的自己,正在盼着大洋彼岸寄来《亨特散文集》。

这档节目在挑剔的豆瓣获得了9.2的高分,成了不少网友“最近唯一没有快进的网综”。

《一本好书》毫无疑问是关正文目前为止最难的一次探险。从念头萌生到开始动手,前前后后耗去他四五年的光阴。“一开始我们就拒绝了专家荐书这种形式,我们想和观众平起平坐一起试读经典,但书太厚,节目盛不下,卡在了那里。”

经过了难以言说的“纠结”反复,关正文决定把舞台剧和蒙太奇这两种截然对立的表现方式熔于一炉。在《一本好书》里,关正文搭起了宏大的戏剧舞台,同时又以变戏法儿一样的“节目形态”诱发了接踵而至的错位。首先是,既要符合传播规律又要严格尊重原著的要求,喝退了一拨又一拨专业编剧——没有哪位编剧能习惯让主人公在角色表演和故事讲述人之间来回跳跃。

最后,经典改编这个坑,关正文只能自己动手去填。

舞台表演重肢体,但夸张的肢体语言用影像呈现出来会显得做作。影视演员擅长微表情,微表情放在空旷的舞台上又很容易被观众忽略。《月亮与六便士》里的黄维德、《查令十字街84号》里的潘虹,都为此感到困惑。后来,关正文说,他需要一种介于舞台和影视表演不同分寸的“中间状态”。让他感动的是,每一位演员在收到这份含混不清的指令后,几乎都以最快的时间进入那种状态。

受演员档期和节目经费所限,每本“好书”都是在两三天之内拍完的。关正文清楚地记得,比他大五岁的王洛勇,为了演好《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老年阿里萨,连着三天,每天都是早上7点开工然后干到次日凌晨4点。“那会儿我最担心的不是哪条过与不过的问题,而是反复询问王洛勇老师,‘您的心脏没有问题吧?’”

录制节目那俩月,一直是这样变态的工作节奏——搭布景,拆布景,再搭布景,再拆布景。“俩月一直呆在录影棚里,但两三天你就能从一个世界进入另外一个世界,这个感觉比较恍惚,比较神奇。”关正文回想起来,那俩月里,整个节目组的创作状态可以说是“自带鸡血”。

后来,在一次行业大会上,几位朋友称赞《一本好书》编剧做得好。关正文还是那句话,“哪里会有比毛姆、马尔克斯更牛的编剧呢?”他没有来得及对这些朋友解释清楚的是,正是这些“史上最牛编剧”,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你不能因为站在巨人肩膀上就觉得自己也是个巨人,你必须战战兢兢。”关正文坦言,戴着镣铐跳舞,只有在改编上力求准确,只有在呈现方式上花尽心思,才能“对得起经典”。

改编让关正文落下了新的“职业病”——现在拿起一本小说,他都忍不住要把书里的人物立到舞台上,想象人物该穿什么样的服装,怎么说台词,怎么走过场。“我沉浸在他们的世界里。”

2 一本书的蝴蝶效应

《一本好书》这档在网综大潮中显得“另类”的文化节目,能在开拍之前就引来足够投资和赞助,率先播出、率先成功的《见字如面》居功至伟。

很多人调侃说,关正文的创作野心可不小,他循着字-词-篇-章的文学逻辑一路高歌猛进。客观事实是,《见字如面》是捡来的,是关正文靠着树干冥想《一本好书》而不得要领的时候,树上掉下来的那颗救命的果子。

买书如山倒,读书如抽丝。和很多爱囤书的人一样,2016年3月很普通的一天,关正文又一次网购来一堆杂书。一本名叫《见字如晤》的书信集抓住了他的眼球。

“信件所覆盖的社会生活极度宽广,对于历史、社会和人性的记录与呈现,都是非常优质和多元的,单从内容传播价值来讲,它就是一座宝库。”时隔三年再回忆,关正文连用三个“太牛了”,来描述当年“关伦布”发现新大陆时的那股子兴奋劲儿。

没怎么犹豫,他就下了读信的决心,“一封信读下来只要5分钟到7分钟,篇幅和节奏都堪称完美。一本厚书没法在舞台上从头到尾读,为什么不先把信给读了呢?”

《见字如晤》这本书如今仍摆在关正文书架最显眼的位置。这本书和那个灵感爆棚的下午,一起构成了他的“蝴蝶效应”——几个月后,《见字如面》火了。

黄永玉写给曹禺坦率而真诚的批评信,曹禺回给黄永玉真诚而坦率的答复信;秦国战士黑夫和惊,向哥哥衷索要衣物和盘缠的“中国第一信”;大文豪韩愈煞有介事呵斥鳄鱼的宣战信……这档形式单调的读信节目,甫一播出就成为爆款综艺。

但就在网友为书信里的情感“泪目”时,在他们为节目应不应该把文言文翻译成现代文争论不休时,关正文和节目组才刚刚开始回本——《见字如面》第一季录制前没有卖出任何广告,12集节目,是自掏腰包的12场“裸奔”。

2016年是网络综艺探头萌芽的时间段,市场的聚光灯只打在极少数“头部综艺”身上。想要有人投资偏文化深度的综艺节目更是难上加难。事后回想,关正文也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莽撞了,是不是可以先做一半儿,这样还能少赔点儿。但当时心里“把信给读了”的强烈呼唤,一个劲儿撺掇他不要再等。“好东西明明就在那里,先等一等,可能就变成了永远等下去。”

《见字如面》第一季选信仅用了三个月,录制一个多月,酣畅淋漓的劲头在关正文参与过的20多档综艺节目里数一数二。“创作这件事儿一旦你喜好了,带来的快乐和满足非常巨大,往往是金钱不能替代的。”关正文没有发愁赔不赔本的问题,反倒是一头扎进了翻译文言文古书信这桩“雅趣”里。

于是,山东淄博人蒲松龄和穷神的自问自答信,陕西战士黑夫和惊的家信,河南孟州人韩夫子给鳄鱼的宣战信,都带上了关正文的京腔京调儿。

“为什么不读文言原信?”甚至成为《见字如面》开播以后关正文不断遭受的最多质疑。关正文倒是笃定,“即使在古代,文言也是专门的书面语,说话说文言古人也未见得能听懂,现代人就更别假装风雅了。”在他看来,文言文是横亘在现代人和古代文化之间的通天河,他所做的翻译工作,是修路架桥的正经事情。

他更愿意把网友这种批评,看成是网络自由表达的一种可爱状态,“你读原文了,会有人说听不懂;你翻译了,又有人跟你叫板要听原文。你可以选择不听,但人家评论你总比不搭理你强。”

3 拥抱弹幕,拥抱更大的声量

对于网友的意见,关正文尤为看重。在节目上线之后,他会抽空再看一遍,但他不看节目,只看弹幕。

《见字如面》第三季读了麦当娜写给迈克尔·杰克逊的信,点评嘉宾许子东和吴伯凡都认为,杰克逊后期漂白过的皮肤和大墨镜,是用来掩饰和保护自己的“面具”。

“弹幕立马炸了,歌迷的抗议刷了几十万条,他们说杰克逊受白癜风困扰,说专家应该为他们的言论道歉。”一时间,关正文觉得,这些愤怒的人就在身边,近到可以看清很多人的表情。点评嘉宾所说的“面具”是“人性的面具”,那里面是惋惜和同情,并不是批评杰克逊故意伪装自己。刻意道歉可能会让观众觉得节目组借势炒作,关正文没有道歉,但他仍然被网友们的细腻和热情震撼,“他们竟然能够注意到梁文道的袜子是红的还是绿的,我用大屏幕看三遍也不会看他的袜子。”

嗖嗖飞过来的弹幕,让关正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被包围的感觉,“就像电影导演偷偷来到影院,他谁都不认识,谁也都不认识他,不管是夸还是骂,只要大家看了,讨论了,他就满足了。”

在网络这片自由的海洋里,就这样突然地蹦出来各种事先无法预知的满足感。关正文觉得,现在这个时代,可能是他和观众面对面对话真正的开始。

也因此,他太愿意把自己的探险成果,“发送”给那些他看不见的观众了。《见字如面》第三季依然只播出了90封信,但这些信,节目组整整选了一年时间。关正文更苛刻了,他希望第三季节目要比前两季“更紧密地牵涉社会公众的个体利益,要触动他们的思考,激发他们的讨论。”

选信的“心机”也更深了,蒲松龄和穷神的往来信,想着要在幽默之中批判人见人恨的社会丑恶现象,甚至要引导观众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被那些鄙陋的流俗所深深束缚。巴金先生和小学生的往来信,则试图用小孩子对大人社会的质疑,来激起网友对自己的反思和质疑。

有一封保安写给小学生的信,他对孩子们说要好好学习,因为学习不好将来就会给别人端盘子,只有学习好了,才能让别人给你端盘子。“这个观点具有典型的荒诞性,人人私底下会说,但不会拿到台面上说。你鼓励小孩子说实话,但不接受自己对孩子说实话吗?事情越想越有趣。我们差不多每封信都有这样的讨论空间,每次播出都伴随着青年们的热议。我觉得,激发独立思考,是人类乐于进行精神生活的最核心诉求。”

比起“绝对的幕后者”,关正文说,他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搜索信号源并发送信号的信号兵”。和刘慈欣一样,关正文对信号发出之后收到的回馈抱有十足的警惕,但他仍忍不住要把自己探寻到的文化,以快乐的形式传递出去。

这就像30年前,他在中国作协当编辑那会儿,迫不及待地要把顾城、舒婷、北岛他们的诗,编成《五人诗选》,赶紧介绍给全国读者。也像20多年前,他被刘震云200多万字的《故乡面和花朵》深深震撼,赶班加点把这部“大长篇”缩编成40万字,发表在了自己参与创办的《小说选刊》上。

“最大的乐趣就是分享你的乐趣。”对自己所感受到的快乐的传递,也促动关正文以一个严肃文学工作者的身份,和李咏一起鼓捣出了古灵精怪的《幸运52》,并早于《中国汉字听写大会》近10年,让自己成为《开心辞典》的“活题库”。

对于文化探险的痴迷,和对于探险所获得的强烈的分享欲,让关正文总是能与各种惊喜不期而遇。

在《见字如面》的一封信——黄永玉和曹禺“师徒”之间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播出后没几天,关正文收到了黄永玉女儿的电话,老爷子邀请他、张国立和王耀庆三人“小聚”。“黄先生九十好几了,那在我们这代人眼里就是神一样的存在。”关正文说起这个两眼放光,他说这是《见字如面》带给他最大的欣喜。

那天,老爷子特别开心,天南海北说了半天光景,说自己写了这封信之后,好几天都没敢发出去,一咬牙发出去之后,心里更愁了。碰巧吴祖光先生来了,他就问吴祖光,发这封信妥不妥当,吴直接来一句“你完了啊”,更让他懊悔莫及。

说起这些,关正文自己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说,自己爱读书,但读过就忘,在搜集书信、重读经典的路上,总能幸运地遇到那个曾经欣喜的自己。

在《见字如面》所读的哈文写给李咏情意绵绵的小信里,关正文想到了那个大半夜拎着两瓶啤酒找自己谈心的哥儿们。在顾城写给谢烨甜蜜而忧伤的情书中,他又禁不住回想起30多年前他给小两口送去800元稿费的经历,回味起诗人夫妇烹饪的那一碟子韭菜炒虾米的滋味。

从“那会儿”,到“满天都是飞机,满地都是电脑”的现在,关正文说自己一点都没觉得自己“转行”过。为了让小说、诗歌能随着电视的画面、声音传进千家万户,他半推半就,做起了电视节目。而在75%的观众转移到了网络平台的现在,不用半推半就,他开始主动学习“互联网生存”。

“事实上,当50%的观众转移到互联网的时候,我就已经进来了。”关正文说,自己总是在寻求那个声量更大的媒介。

但媒介终究不过是媒介而已,关正文这些日子所从事的,还是那门古老的行当——名著改编。他瞄上了老舍先生的某部作品,他争取让这部他目前高度保密的经典著作,出现在第二季的《一本好书》里。

他反复强调,他太爱老舍了,他觉得“鲁郭茅巴老曹”的排行榜中,“老”字出现得实在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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