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妃回宫的真实故事(贤淑皇后遭宠妃陷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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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帐冷衾寒,月斜灯暗,从浓郁的腐朽气息中醒来,我忍不住紧锁双眉,连召唤侍女的声音都是那般不满。

我喊到喉间沙哑,却无人前来,不禁惊怒地一拳捶在榻边,随之有细细的灰尘自帷帐顶端簌簌而落。我没有躲闪,任灰尘覆了满身。

偌大的寝殿唯有一簇烛火在铜制仙雀口中兀自葳蕤,仿佛想拼命照亮每一个角落,却势单力薄,就那样,以不甘的姿态与黑夜对抗着。

我蓦地笑了,在烛花摇影中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一位皇后,一位被陛下遗弃在冷宫的皇后。

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曾经那些闪着熠熠光辉的时光是那般真实,而又是那般模糊。恍若黄粱一梦,醒来后竟连一丝影子也捕捉不到。

我微微叹了口气,绵软的身子刚想松懈下去,却又在殿外传来的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中立刻警觉起来。

是陛下来了吗?

不可能的,像他那样尊贵的九五之躯怎会踏足这样肮脏晦气的地方。

是刘美人特地前来向我赔罪的吗?

我摇了摇头,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后宫女子之间的纷争,虽无硝烟,却比战场更惨烈,置身其中,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我如今所遭遇的一切,皆是拜她所赐。如果她真的会念起我来,那么一定想的是,我这个皇后,为何还没有死?

纷杂错乱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容不得我细想,殿门便被人从外面用力霍然推开。

数十位侍女鱼贯而入,手持六角宫灯分列两侧。一位妇人的身影便在惶惶烛火中映入眼帘,只见她鬓发有些松散,镂金牡丹花纹锦衣来不及穿戴整齐,仅松松垮垮地搭在双肩。

看到一向端庄自持的丞相夫人今晚竟如此不顾仪表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我不禁鼻头有些发酸,忍着泪意喊了声:“母亲——”

她身子怔了一下,仿佛在确认此刻那个斜倚在榻边满面灰尘的瘦弱身影究竟是不是她女儿。

我奔下床榻,赤足于冰凉的地面,扑向她怀中。她身子有些僵硬,仿佛不愿面对眼前这个冷冰冰的现实。

“母亲——”

她终于在我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中回过神来,满面痛惜地打量着我。

“我可怜的女儿啊,当初娘满怀希望地将你送入宫来,本想着皇恩浩荡,天子照拂下你能有个好的归宿,却不承想……伴君如伴虎,被娘用心呵护的心头肉,竟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尽苦楚……”

听其相顾言,闻者为悲伤。众人皆低首垂泪,或被母亲对女儿最真挚的情感所感染,或由此念及到自己的家人……

一同前来的御前公公一直静默不语,当听到母亲声泪俱下中已有些触犯天威的言辞时,慌忙掩袖佯装咳嗽不止。

母亲的哭声被打断,平复了下情绪,转首扯着他的衣袖道:“想我魏家满门忠烈,功绩慨然,如今小女竟被妖妃陷害,在这冷宫之中含冤度日。如今真相大白,希望日后公公在陛下面前为我魏家多多善言,莫要寒了忠臣之心。”

“一定一定。”

眼见母亲的这番漫长的哭诉终于有了收梢的意味,御前公公抹了把额前薄汗,将半伏在地上的母亲扶起,然后微微颔首,那些宫女便随着他有序地退身出去。

2

依据公公宣读的旨意,我当晚便可离开冷宫。

母亲本可第二天再来探望我的,却奈何不住心中牵念,必须亲眼看到我无恙后方可安寝。

月色如霜,寒意袭人,却抵不过心间漫起的丝丝暖意。有人弃你如敝履,但所幸有人将你捧在手心,珍若拱璧。

我揉了揉发麻的腿脚,刚要站起身来,忽有烈烈掌风拂面而过。

神思懵然间,嘴角一片腥甜。我看到那个映在地面的身影在逐渐向我靠近,直到将蜷缩在地上的我完全覆盖。

母亲哀戚的神色不知何时变得狰狞可怖,连方才那暖人心扉的声音都透着几分噬骨的森然。

“你个没用的东西!我魏家怎会生出你这样窝囊的女儿?!”

“你弟弟失踪了那么久,仍是毫无音讯,如今看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若我魏家的命脉就此断了,你又怎能容忍酿成这一切的刘美人继续圣眷优渥,逍遥自在?”

“好在老天有眼,让那个贱人不小心砸了自己的脚。否则,你弟弟的仇谁来报?”

那晚,母亲神情癫狂,字字泣血,如一记记重锤砸在我心间。

那晚,我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起身时竟发现双腿早已无法直立,只能以肘撑地,一点点地爬出冷宫。

3

时间不知何时变得匆忙起来,仿佛有个无形的巨轮在推着你向前,连一丝思考的空间也吝于施舍。

明明昨晚还在冷宫苟延度日,今日一早便华冠锦服,接受泱泱众人的请安问好。

我眼风快速地扫过六宫妃嫔,发现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刘美人果真被陛下禁了足。

半年前,我弟弟魏孤清在陛下主持的殿试中拔得头筹,被当堂封为中部侍郎。虽不及其父官拜丞相那般位高权重,也不如其姐凤鸣九天那样风光无限,但其年纪尚轻便身居要职,也算是一桩光耀门楣的喜事。

可是没过多久,他竟失踪了。那天他奉命为口味刁钻的刘美人潜入深山,捕捉野味。可是一直到月上中梢,也没有见到他归来的身影。

父亲多次找寻未果,母亲为此差点哭瞎了眼睛。

虽然疑心孤清的失踪与刘美人有关,但苦于口说无凭,况且污蔑造谣是本朝的大忌,魏家上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始作俑者继续过着鲜花着锦的生活。

众所周知,数百年来,本朝与西域一直战事不休,先皇当政时更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待陛下临朝,他逐步推行友好邦交的政策。西域为表诚意,更是将郡主远嫁而来,寄愿永结秦晋之好。

所以刘美人的存在,背后关乎的乃是两国的和平安定。就是这份特殊的意义,使得她能够在姹紫嫣红的后宫中能够一枝独秀,更是她胡作非为却依旧相安无事的有力凭仗。

她处处与我作对,无非就是不满足于看似众星捧月实则无权无势的妃嫔之位,她觊觎的是百官朝拜时对我高呼的那声“千岁”。

然而,我的父亲是两朝元老,权尊势重,甚至陛下顺利登基,还得益于他的一臂之力。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不是她一个娇蛮善妒的西域郡主所能梳理明白的。

所以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到头来却只尝到了功亏一篑的挫败感。哪怕悉心调理下,短短数月便怀上了龙嗣,我这个无所出的人,却依旧身居后位,稳如磐石。

母亲说,孤清的失踪绝非偶然,定是刘美人的又一场阴谋。扳不倒我,便将魔爪伸向我的家人,试图另辟蹊径来击垮我的心志。

那一刻,母亲眼中的哀戚仿若化作了如潮仇恨,将我瞬间湮没,再无一丝喘息的机会。

此仇一定要报。若孤清真的遭遇不测,我一定要让那个贱人流尽身体的每一滴血来偿还——这是我对母亲的承诺。

幽深小径,狭路相逢。刘美人极其夸张地挺着并未显怀的孕肚,以胜利者的姿态对我出言不逊。她先是以低俗言语讽刺我不如那民间的下蛋母鸡,见我不为所动,后又含沙射影地暗示孤清的失踪是我魏家遭到了上天的报应。

那一刻,我依旧神情淡淡,可是手却早已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然后重重扇在面前那张妖娆的面容上。

刘美人双目圆瞪,有惊恐之色从她面上一闪而过,继而化作怨恨,让我想起那盘桓在树上的毒蛇,吐着芯子在慢慢靠近它的猎物。

她双手交叠着捂住左颊,似是十分痛苦。随着她的步步紧逼,我开始忍不住地后退,一步,两步……有血从她指间沁出,越来越多,与她眼角蓄起的泪水交融在一起,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开在地狱之畔的曼珠沙华。

我只想掌掴她,却不承想手上尖利的蔻丹护甲会将她划得鲜血淋漓。在这之前,我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人,连草木都不忍践踏。

我心间漫起细碎的疼痛,在这退无可退的局面里,却依旧选择握紧了拢在袖中的短刃。

不知道,杀一个人,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4

然而,就在我即将出手的那一刻,她突然捂着肚子伏在地上,满面痛苦,我尚不知所以然间,便听到她扯着凄厉的嗓音喊道:“皇上,皇后要杀臣妾……”

我的心瞬间悬空,慢慢转身望去,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那袭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明黄锦袍如一簇逼近的火焰,几欲将我焚烧殆尽。

我身子一软,哆嗦着跪伏在地上,与此同时,只听“咣当”一声,一柄短小却泛着寒光的利刃意外从袖中滑落,生生逼回了我欲为自己辩解的话语。

我心乱如麻,却见皇上神情冷定,用龙靴反复摩挲着刀柄,仿佛在消化着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事实。

刘美人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她被我的护甲刮伤了脸,怀恨在心,遂欲让我付出同等代价。却想不到皇上会漫步至这鲜有人踏足之地,那一刻她自作聪明地伏在地上佯装被我推倒,诬陷我想要谋害她腹中龙裔。

她以为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之中,却万万料不到死神刚与她擦肩而过——若不是皇上碰巧在那一刻出现,那么她再往前走一步,我便会抽出事先藏匿于袖中的短刃,将其一刀毙命。

紧接着我被打入冷宫,似一朵傲视群芳的牡丹一夕之间委地成泥。

我清晰地记得自己被除了凤冠一身素衣地从皇上身边走过时,他突然低首咳嗽不止,有血迹斑斑印在他雪白的袖口处,让我走出很远后仍然忍不住回身张望。

皇上日理万机以致龙体欠安是满朝文武皆知的事情,但是此刻他的背影遥遥映在我眼中,消瘦得如同一脉随时可被风折断的青竹时,我还是心中一惊——他的身体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弱。

5

我被关在冷宫大概有半年之久,日日残羹冷饭,夜夜帐冷衾寒。

就在我以为此生都要困于这一方幽暗之室时,事情终于又有了转机。

扳倒我之后,刘美人自恃帝王宠爱无边,在宫中行事愈加肆无忌惮。她频频对宫女动用私刑,将人折磨得面目全非,更有甚者当场昏厥致死。

朝中大臣为此多次上奏,迫于各方压力皇上将其禁足,衣食俸禄均核减一半。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趁机提起我这个被幽禁在冷宫的皇后,是如何地待上恭谨,驭下宽厚,或许当初谋害龙裔一事,只是场误会。

皇上思忖再三,最终一纸诏书,让我得以“重见天日”。

金鉔熏香,黼帐低垂,十二绣金宫灯彻夜长明,将宫人为我精心纺制的一袭金罗蹙鸾华服映得光彩夺目。我坐在菱花镜前用翡翠滴珠护甲反复摩挲着双颊,神情慵懒。

好久没有见到刘美人了,听闻她如今妊娠八月,性情反复无常,殿中仅剩的几位宫女待她也如躲瘟神般能避则避,只有一位手脚早已不利落的嬷嬷时时守在殿前听候差遣。

我叹了口气,唤来侍女婉儿,指了指案上御赐的糕点,目光落在了刘美人所在的方向。她怔了一下,便立即会意。

有人劝我说,妖妃祸国,得此下场,乃是罪有应得,何必再去同情她?

我摆摆手,一笑了之。

然而,当晚子时,一阵喧闹声如天际滚雷,炸裂夜的寂静。我从睡梦中惊醒,听宫人急急来报,说刘美人突然像疯癫了一般,冲开守卫的阻拦,正朝我这边奔来。

她虽遭了天子冷落,但毕竟龙裔在身,所以尽管我的寝殿守卫森严,却无人敢真的与她起冲突,怕一不小心,落了个人头不保的下场。

我刚穿戴整齐,她便已经骂骂咧咧地进来了。几乎与此同时,听闻消息的皇上也已经赶来了。

“刘美人,本宫心疼你腹中龙裔,不计前嫌地对你多加照拂,不知你为何会深夜至此,辱骂不休?”

她坐在地上,狂笑不止,对我的一番恳切言辞嗤之以鼻。

“皇后啊皇后,人人都赞你贤良淑德,今天我就让他们看看你的蛇蝎心肠!”她突然止了笑声,目光如刃,似要将我千刀万剐,一字一顿继续道,“你命人为我送去佳肴珍品,实际上那不过是个幌子。你真正的目的,是想借此杀了我。”

“举头三尺有神明,容不得你血口喷人!”心间腾起一团怒火,直烧至喉间,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怎么,心虚了吗?当时你的狗奴才对我举刃相向,幸好我命大,躲过一劫……”

“婉儿!”

我一声怒喊,打断了她的话。

婉儿应声前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奉命送了糕点后就回来了,对于刘美人的无端指控,奴婢实在是惶恐至极。”

“你们主仆二人还真是沆瀣一气。不过,这次你非但没得逞,还留下了行凶作恶的证据。”说着,她扯了扯衣领,只见雪白的脖颈处清晰可见血红的勒痕。

“情急之下,我用绣枕砸落了她手中利刃。她担心我的惊呼被人听见,便立刻扯下帷帐上的珠帘勒在我的脖颈处,我动弹不得,失去知觉前曾以指为刃狠命地掐在她的后背上。”

刘美人言之凿凿,而伏在地上的婉儿早已颤栗不止,冷汗一滴滴地砸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你究竟想怎么样?”

只见她轻蔑一笑:“今日在此,上至天子,下至侍从,全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到底是我血口喷人,还是你心中有鬼,让你的狗奴才当着众人的面,一脱便知。”

闻言,婉儿下意识地扯紧自己的衣服,面色苍白。

我用余光微微打量了下皇上,只见他坐在縠纹檀木椅上,一手从容地接过御前公公奉上的热茶,一手有节奏地轻敲案边,似以旁观者的姿态在观一出有趣的戏剧。

我的心又沉了几分,就像一个即将溺亡的人,却绝望地发现怎么也触不及那块近在咫尺的游木。

在一片让人倍感压抑的沉寂之中,刘美人突然扑向婉儿,如一只凶恶的猎狗在撕扯着它的猎物。

婉儿不敢反抗,只能两手慌乱地遮在自己的胸前。一时间,无助的尖叫声与不知哪里发出的桀桀的笑声混杂在一起,一漾一漾地冲击着众人的耳膜。

我欲上前终止这场混乱,却被御前公公一个眼神定住。

此刻,场面不堪,却是天子默许,若我上前制止,难免让人疑心是我心虚。可是……

神思游转间,只听“刺啦”一声,刘美人撕扯下了一大块衣襟,而对面的婉儿已吓得花容失色,雪白光滑的身子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6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眼前似起了茫茫大雾,有女子低低的啜泣声传来,沉闷压抑,似紧绷的弦,随时会迸发出冲破一切的决然。

良久,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大家都看到了,婉儿身上并没有刘美人所说的伤口。皇上,现在臣妾可以帮她把衣服穿上了吗?”

只见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人,神情复杂,最终微微点了点头。

我捡起地上破损的衣物,忍着泪意,刚欲上前,便听到那低低的啜泣声忽然变成一阵凄厉的呼喊。我只觉眼前一花,有谁的身影一闪而过。待看得清晰了,才发觉,婉儿已触柱身亡。

血雨飘洒,迸溅在我身上,明明是那样温热的液体,却冰得我通体寒凉。

晚风呜咽,衬得偌大的寝殿愈加寂静如死。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似在平复心底那沉浮不定的情绪。

只有一个人,依旧不依不饶。

“不对,不是这样的!”刘美人神情错乱,似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当时光线昏暗,再加上场面一片混乱,任谁都看不太清对方的容貌,所以——”她深呼一口气,然后将手直直地指向了我,咬牙切齿道,“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一语既出,满座哗然。

面对她的无端指控,我竟没有丝毫的愤怒,只是不由得绽出悲凉的笑意,然后敛了敛裙摆,朝皇上直直跪了下去。

“既然刘美人疑心这一切皆是臣妾所为,那么请陛下允许臣妾像婉儿一样,脱衣示众,以证清白。”

我的手刚触及腰间锦带,便被皇上一声喝止。

“够了!”

刘美人心有不甘,还欲说些什么,被皇上凌厉的眼风扫过,吓得面色苍白。

我身为皇后——天子名义上的发妻,一言一行关乎的是皇室的尊严。与其说皇上这么做是怜惜我,倒不如说是为了保全天家颜面。

经过这一番折腾,刘美人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不支。

负责为她诊治的御医说:“娘娘最近因烦躁多虑而致神虚体乏,容易出现幻觉,眼下急需静养一段时间。”

“胡说,本宫何时出现过幻觉……”刘美人急欲争辩,话音未落,便被宫女近乎强制地灌下一碗安胎养神的汤药,连同她卡在喉间的话,一同咽了下去。

显而易见,刘美人之前的控诉不过都是她的臆想,可就是这样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竟让无辜宫女赔上了性命,连我这个皇后都差点步了死者的后尘。

皇上之前纵容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听她说得有理有据,到头来竟是闹剧一场。

刘美人自入宫以来便是盛宠不衰,哪怕常常触犯宫规,也只是被禁足几日。如今皇上眼睁睁地看着她杀人,若再不严加惩戒,恐怕传出去会给自己落个昏君的名号。

只见他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刘美人急需静养一段时间,是吧?好,朕成全了。”

有铁甲护卫粗鲁地架着刘美人柔弱的身躯,带离了众人的视线,去了我此生都不愿再踏足的地方——冷宫。

7

众人离去后,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了下来。雕花木窗被晚风拂开,月色如霜倾倾洒洒,覆了满身。

我夜夜倚在榻边,抱膝而坐,任这个姿势将背后的伤口一次次地撕裂。鲜血将内衫泅湿,我却残忍地笑了,仿佛身体愈痛,内心便愈能得到解脱。

没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那天,我换上婉儿的衣服,去了刘美人那几乎无人看守的寝殿。

贤淑皇后遭宠妃陷害,入冷宫半年,回来后一改心性开始反击

我是何时起的杀心呢?

那大概是早在冷宫的时候吧,我梦中总是反复出现父亲佝偻的身子,以及母亲那几欲哭瞎的双眼。

刘美人,她害死了我的弟弟,我魏孤盈,便让她一命偿一命。

但我当时并没有立刻杀了她。杀死一个宠妃,难保日后不会有人沿着蛛丝马迹,找出幕后凶手。相比之下,残害一个无权无势的弃妃,简直是易如反掌,绝无后患之忧。

为了让这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我许了婉儿良田百亩给她宫外那凄苦无依的双亲,甚至暗示过所有的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对本宫暗中襄助,我都会给予无穷无尽的好处。

慢慢地,我开始不认识自己,午夜梦回,总会用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反复摩挲着镜中的容颜。我是谁?我究竟是谁?是温良恭谨的皇后,还是身负人命的女魔?

我的心终在一遍遍的叩问中,走向麻木。开弓没有回头箭,在一个暴雨如注的夜晚,我终于再次踏足那荒凉破败之地。

刘美人神情委顿,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疲倦的双眼霎时闪过一丝警觉,两手随之牢牢地护住腹中的孩子,那是世间所有的母亲在危险中一种本能的反应。

“你是来……杀我的吗?”她声音颤颤,全然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

我不置可否,从袖中抽出白绫,在她惊骇的目光中迅速缠上那纤细的脖颈。

“本宫今晚心情舒畅,不妨给你这个将死之人讲讲明天的故事。例如,明日一早,曾风光无限的刘美人于冷宫中悬梁自尽的消息会在这六宫中不胫而走……”

“我求你……孩子……”

在我逐渐加大的力度下,她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但我依然能够明白她话中所指。

终于,她在我冰冷的目光中慢慢地放弃了挣扎,两手轻轻放在隆起的肚子上,似在与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做最后的告别。

她的姿势近乎平躺,眼角溢出的泪水滑过双颊,泅湿鬓发,滴落到我的手上,如汹涌的潮水一遍遍地冲击着坚固的堤坝。

8

第二天一早,我去给皇上请安。

金戺玉阶,彤庭辉辉,壮阔的华丽之下愈加衬得躺在层层帷幔后的男子憔悴支离。六角镂金熏炉里燃着浓郁的沉香,气味逼人,似要有意遮掩无处不在的苦涩的药味,以及隐约可辨的那种行将就木前特有的……死亡的气息。

心念电转间,我浑身一抖,为自己的妄加猜测捏了把冷汗。要知道,如果将这些话诉诸于口,那必是对天子大不敬的死罪。

一番寒暄后,我刚欲踏出殿门,便看到御前公公与我匆匆擦肩而过,低声向陛下禀报些什么。

我屏气凝神,隐约间仿佛听到他说的是——刘美人,悬梁自尽了。

声音虽轻,却似天际滚雷在我耳边炸裂。她……她怎么会死呢?

时至今日,我仍不敢相信,那晚,我竟会对自己深恶痛绝的女人动了恻隐之心。

当时,刘美人在我的桎梏下垂死挣扎,我努力地要制服她,却无意间触摸到了她的肚子。那短暂的瞬间,我真切地感受到一个幼小的胎儿正在母亲的身体里动来动去。他一定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或许此刻正满是好奇地憧憬着这个还未降临的世界。多么无辜的一个生命,现在却要被我亲手扼杀。

我心一横,加大了力度,却又在刘美人命悬一线时,破天荒地松开了手。

那一刻,我发疯似地跑了出去,不给自己留下任何思索空间。我怕自己会反悔,更怕面对脑海中母亲愤怒的眼神。就这样,一直跑,任风声过耳,纠缠不休,任自己筋疲力竭,只想沉沉睡去。

我努力想要忘记那晚发生的事情,可是血淋淋的事实面前,我又不得不鼓起勇气,一探究竟。

我了解刘美人,她不可能自杀,一定是死于他人早有预谋的残害。

出入冷宫均有档簿记录,然而上面除了“皇后”两个字外,空空如也。所以,那个可轻易越过宫规来去自如的人,必定是至尊至贵,权势滔天。

难道,他是……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回首望去,御前公公正忙不迭地端呈一碗热气袅袅的汤药,皇上仰首喝下,气息才稍稍平复。

我记得父亲说过,本国与西域的关系虽有冰融的迹象,但那种数百年来积下的宿仇,绝非一朝一夕间便能瓦解的。

在这种微妙的朝局之下,刘美人的存在于一群忧国忧民的大臣看来,无疑是一种隐患。毕竟,没人能断定那个娇媚入骨的女人答应和亲,是出于真心爱慕天子,还是别有用心。

然而,皇上却对那些如雪花般飘向龙案的奏请置若罔闻,甚至起楼阁,凿春池,只为博美人一笑,落了个耽于美色的昏名。

我虽与他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我总觉得那个从一个不起眼的皇子一步步踏着遍地尸骸走向皇位的人,不会那么轻易放纵自己醉生梦死的。

或许,他一直都很清醒,只不过一边给世人制造刘美人盛宠优渥的假象,一边在留意时机除掉身边这个“隐患”。

他日若西域真的追究起来,于情于理都不会怀疑到皇上身上的。况且,刘美人“自缢”前唯一去过冷宫的人,是我。

一阵暖风拂面而过,明明是那样晴好的天气,我的脊背却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我慢慢往前移动着步子,却发现浑身都在抖个不停,那是窥探了人性的险恶凉薄后,内心的惊惧随之翻涌而来。

然而,更让我惊惧的是,半个月后,我竟见到了“失踪”很久的魏孤清——我的弟弟。

他并没有死,相反,他活得很好。

那是一处布景奢华的地宫,珠帘绣幕,画栋雕檐。而孤清就坐在金丝如意纹软榻上左拥右抱,醉眼蒙眬。

我自幼生活在这里,整整十八年,从来不知简朴无华的魏府下面竟有一处奢靡程度不逊于皇宫的地方。

我转首望向母亲,冷冷问道:“孤清自一开始便没有失踪,是你们处心积虑地将他藏在了这里,对不对?”

面对我的骤然发问,母亲显得有些局促,但很快便换上了一副无谓的神情。

“你也知道,刘美人不仅在后宫处处与你作对,也经常在皇上面前吹耳边风,给我们魏家使绊子。这不,孤清刚被封了个中部侍郎,她就指使他做这做那的,为娘实在是担心你弟弟日后的安危啊,思来想去,觉得还是除掉那个妖妃比较稳妥。可你父亲虽然势力雄厚,但此事毕竟延涉后宫,实在棘手。所以,为娘还是觉得此事交给你来处理比较放心。”

母亲娓娓道来,声调平稳,从容不迫,仿佛我曾经遭受的一切于她看来不过是件无足挂齿的小事。

天际有些阴沉,风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我踉跄着后退,直到倚在了身后的柱子上,虚浮的脚步才找到支撑。

我仔细端量着母亲,她长得很美,尤其是那种花开富贵的气质哪怕在“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的简朴装扮下也难被消掩分毫。

她一度是我的骄傲,我的自豪,可是此刻落在我眼中,却只剩下了些悲凉意味。

曾经,我也有自己深爱的人,但为了家族荣耀,甘心听从父母安排,成为了皇上后宫妃嫔的三千分之一。为了能够生存下去,我时时谨小慎微。担心皇上会有外戚当权的忧虑而做出不利我魏家的事情,我便经常服饮避子汤,甚至因用量不当,我彻底失去了身为人母的机会。母亲说孤清被刘美人所害,我便一改曾经纯真的本性,着手于复仇计划,苦心孤诣,夜夜难眠。

可是到头来,我又得到了什么?是欺骗,是利用。

我打量着这浮翠流丹的地宫,不怒反笑。一颗棋子的宿命是载着别人向上攀登,待将来彻底失去利用价值后,便会被立刻一脚蹬开,摔得粉身碎骨。

母亲上前将我的双手拢在掌心,笑容和蔼:“如今隐患已除,是时候找个机会让你弟弟从这里走出来了。”

不,我不要沦为任人摆布的棋子,我要重新拾回身为“人”的觉悟以及尊严。

我努力压制着心间激涌澎湃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如常,说:“好。我会尽快让他从这里走出来的。”

9

压抑沉闷的天空终被一场暴雨冲刷得明净开阔。偌大的乾坤殿内空气湿润,一时间让人有种坠入万丈海底的错觉。

“朕已下令将魏府上下褫职流放,皇后对此事可有何异议?”

软榻上的男子语气平缓,却眸光如刃,一动不动地打量着我,似乎想找到些什么。

我敛裾跪下,神情恭谨,毫不迟疑道:“臣妾无异议。自执掌凤玺的那一刻起,臣妾心中便只有家国天下,只有陛下。”

话音刚落,那盯在我身上的眸光似乎软和了几分,甚至还有些赞许意味。我不禁松了口气。

就在昨日,我告发父亲私建地宫一事,皇上震惊万分,亲自带人核查时发现里面的奢靡程度远超出想象,还未走进便被堆积的珍宝琳琅耀得难以睁开双眼。

自此,父亲廉政爱民的形象荡然无存,成了众人眼中的贪官污吏。如母亲所愿,孤清终于从里面走出来了,只不过带着沉重枷锁,受万人唾弃。

从乾坤殿走出时,狂风暴雨已有些收梢的意味,我拂开侍女撑起的仪仗,任漫天雨丝淋湿衣衫,掠起透骨的凉。

在我得知是皇上杀了刘美人后,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据心间——皇上忌惮魏家的雄厚势力,却仍然封我为后,或许就如当初宠幸刘美人一样,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将来时机成熟,他定会雷厉风行,绝不留情。

随着他龙体每况愈下,那颗铲除异己的心愈加强烈,甚至有些急躁。所以当他看到我一纸罪状将父亲告发时,就如同跋涉于沙漠中的人终于看到了绿洲。

有人断言,随着身后的倚仗坍塌,我的后位恐怕要坐不稳了。我一笑了之,那些人又怎会明白,背后毫无倚仗的皇后,有时候反而会活得更为长久。

三年后,皇上驾崩。在他走之前,所有他认为的不利势力均被铲除。所以那年尽管登基的小皇帝只有七岁,但万里江山却是异常稳固。

我自请搬离了原有的寝殿,寻了处清幽之地,白日侍花弄草,晚上抄经礼佛,过着如民间农妇般平静的生活。

时间过得很快,再次接受百官朝拜时,已是十年后。曾经被人抱着上朝的小皇帝,如今也到了选妃的年纪。

只见数十位秀女荷袂翩跹,羽衣飘舞,皎若春花,媚如秋月。让我无端想起许多年前我与一众姐妹初入宫的场景,也似今日这般百花争艳,尽态极妍。

那时候,我们天真地以为,一个女人,此生最大的依靠是家族的关照,是君王的宠爱。

却不知后来,有人因失宠而遭遇家族抛弃,零落成泥碾作尘;有人因色衰而遭受天子冷落,红颜未老恩先断……

最后,才终于明白,浮华万千,世态炎凉,我们女人此生最该追求的,是权力。唯一的救赎,是自己……(原标题:《宫阙锁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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