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孙洪仁吹着烫嘴的油茶面儿：“可不能小瞧何大顺和这几个宝贝。有了他们开了头，不知有多少人跟着走。伐木场子一散摊儿，林业局没招儿完成任务，还得求到咱们门下。”
“先别念喜歌儿。”张天源说，“给他们把劳金高点定。反正今年他妈的舍了，我就大舍他一下；没钱缘儿，捞个人缘儿。还有，何大顺，是个有影响的人幌儿，也别亏了他。”
“就是。你们上回给他提的那个讨老婆的事儿，咋还没有个结果？他这种岁数人，对娘们比对钱还亲，正是干柴烈火比不过光棍儿想老婆。”孙洪仁提醒着张天源。
张天源坐下来，“你姐姐为这个也跑了几趟宽记。现下是杨富宽开了口，那杨欢喜不脱口。你能硬捆来？也不是那种年头呀！”
“反正要拢住何大顺，非在这上头下功夫不可。还有，那个王树本，得找个由子把他开了。”
“也不那么容易……”两个人说到这儿，何大顺来回话，说安顿明月岭来的几个人的事。
张天源热情地站起来：“大顺同志，真是辛苦了你。坐，坐。”
何大顺没等坐下来，隔间那台老式日本电话响了。孙洪仁去接，没说几句，就撂下电话对张天源说：“经理，大顺同志的老爷子来了。让他进来？”
张天源怪道：“这还用问吗？快请！”
张天源的吩咐传到门房上，钟棠肃然起敬地对何贵说：“何东家，子荣父母贵，你少的正在经理的客厅里议事，天源的孙总管这就出来迎你。”
钟棠的话赛醉人的酒，何贵听了，真有点晕，不知天南地北，脸上堆出笑来。
“你这麻袋，就先放我这儿。带到客厅里也不雅观，于你少的脸上不好看。”钟棠建议着。
“那是，那是。”何贵学着文明腔儿，“谢你指教。”
这时候孙洪仁进得屋来：“呀，何老先生！怎么也不先知会一声？”
钟棠一声“东家”，孙洪仁一声“老先生”，何贵可就懵了，他真没想到，能跟大顺受用这份儿抬举。看来当初帮儿子定下到天源的主意，那是应着了旺运的。不用说何贵是怎样欣喜地进了张天源的客厅，不用说张天源是怎样阔气地款待了何贵，早晨这顿是清淡的素菜，晌午这顿是海味兼有荤菜，到了晚上，一色儿是野味：一副熊掌，三只野鸡，鹿脯、飞鼠……
慢说这些东西，就是排场，何贵连见也没见过；张天源还一劲说这是林子里的土产，那酒瓶一排不到十样也差不多：有甜、有酸、有略带苦味儿的，颜色也是红、黄、蓝、绿、紫。何贵最喜的是那紫色的山葡萄酒，据说是东边道通化城的特产，从前日本人专在通化设过酿这种酒的厂子，可发了大财。
这山葡萄酒有四大特点：闻着酸，喝着甜，开口半斤嘴还馋，末了返劲魂升天。何贵就让这山葡萄酒灌得身子轻飘飘，两腿软绵绵，脸红自带笑，心窝开牡丹。早把到下河口买刨刃子的公差忘得一干二净，在天源整整占了一白天的便宜，到了掌灯他要走时说：“张经理，姓何的父子爷们是爹生的娘养的，心是肉长的！我何贵对着这盏灯说话，何大顺他要是在你面前没了良心，天老爷叫他头顶上生疮，脚底下淌脓，来世变鸡变狗报答你！”
“唉——何大哥，你这是说哪儿去啦？”张天源把东摇西晃站起来的何贵扶住，“要不是为了防备一些闲言碎语，我就安顿你在我这客厅里歇一宿。人言可畏，入秋时候就有说天源挖林业局的墙脚拆林业局的台；这个，你儿子大顺同志身上也招惹了不少说道。好在最近算平息下来了……咳，我也是不容易啊！靠老少弟兄们帮扶。至于大顺同志在我这里，你尽可放心。唔，大顺同志，送送你老爹！”
“不用不用。”何贵用力抬起又长又沉的眼皮，训示着一直未吭声的何大顺，“你还不快去忙柜上的差使！”
“大顺同志把柜上的事务都安排停当啦！你儿子是个能干的人啊！”张天源执意让何大顺去送何贵。
何贵也是巴不得能单独跟儿子在一块儿呆一会儿，他有话要问，有话要嘱咐。
何大顺也被酒力攻得精神兴奋，他也没料到经理对他爹能这么高眼相看，不由他不对此动心。他扶着何贵下了咯吱咯吱作响的小楼梯，经过院子，往门房方向走。夜空是晴朗的，星星在严寒中瑟缩着，眨着眼，大地是冷浸浸的，然而何家爷儿俩却是浑身滚烫的。何贵一脚东一脚西地挪着步儿，脚底板儿踩在踏实了冰雪的地面，就像踩上了棉花包，噗哧的没个深浅。
“爹，你宿哪儿？”何大顺问。
“你鲍大爷有安排，他在电话匣子里头说了，叫我住悦来栈。你不用送。掌柜的跟前多殷勤点，比送我有用处。”何贵胳膊挂在大顺的脖子上，脚步还是趔趔趄趄的，可嘴上还硬逞能，“顺子啊，你爹我高兴，没他妈白养活你一回……”说着说着，唱起《小放牛》来了：“赵州石桥王母娘娘修，财神爷推车压了一道沟哪么呀呼嗨……”
“爹，叫人听了不好！”
“怕什么？儿子在这院里吃得开，老子哼个曲儿还不中？”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作者朱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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