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45周年，我们采访到了长年致力于中日文化戏曲交流的靳飞先生。他曾经策划并推动了中日版昆曲《牡丹亭》在两国的上演。对于中日民间交流，他作为参与其中的一员，都有着怎样的感受呢？ 靳飞撰文就此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我们推送给大家。
1924年梅兰芳先生第二次赴日演出，期间生了急病，到今井医生那里看病。医生为他专门配药，悉心调理。病好后，梅兰芳想要答谢他。今井医生推辞不过，说喜欢中国的景泰蓝袖扣，想请梅兰芳替他带一对。后来中日间爆发战争，梅兰芳直到1956年才再次前去日本演出。到东京后，梅兰芳请人寻找当年的今井医生，但老人早已经去世了。于是，梅兰芳亲自到今井医生家中探望，在先生灵位前，献上了自己准备多年的景泰蓝袖扣。
今井医生妙手回春，梅兰芳先生不忘旧约。这样令人动容的佳话，在中日的民间交流中不胜枚举。对于中日关系来说，感动人心的民间交流是不可或缺的根基。
邦交正常化以来中日间的三次交流高潮
回顾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的45年，我认为两国间的民间交流有三次热潮。第一次是1972年前后，大量民间人士的参与努力，促成了邦交恢复正常。“以民促官”由此成为中日外交的鲜明特色，每当我们谈到两国关系时，总会想起这四个字。
周恩来总理为化解阻碍中日两国邦交正常化的坚冰，发展了人民外交的战略思想，以文化交流和贸易互惠为先导，增进两国人民的友谊和了解，逐步达到恢复邦交的目的。1956年中国京剧代表团访日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行的。梅兰芳先生带团抵达日本后，得到了日本各界热烈的欢迎。前首相片山哲致词时激动地说：“感谢中国人民向日本人民伸出了友谊之手！”
第二次高潮是改革开放之后，当时有大量的日本游客来到中国旅行。说句夸张的话，那时北京的高档饭店例如北京饭店、建国饭店、长富宫等都住满了日本游客。他们对中国充满兴趣，喜欢买各种跟中国文化有关的纪念品。这和现在很多中国游客爆买日本产品的情况多少有些相似。
80年代时日本也像今天的中国一样掀起了出国游的热潮。那时正处在经济高速发展时期的日本游客是所有外国游客中出手最大方的，至今还有不少老导游对当年非常怀念。
在日本游客选择来中国旅游的同时，中国也掀起了去日本留学的热潮。不少人在留学期间都得到过日本老百姓的热情照顾和帮助。这并不是政府行为，而是大家自发去做的。那时的友好帮助留下了很多有形遗产，我们今天还能看到。例如，中国留学生最常居住的宿舍后乐寮，就是80年代时由日中友好会馆修建的。9平米的单人宿舍虽然不大，但干净整齐，而且还都单独配备了电视机。遥想当年中国的生活水平，可以想像，条件这样好的宿舍给那些刚刚迈出国门的留学生们带来了怎样的感动。
后乐寮宿舍内部陈设
这45年正是两国普通百姓西来东去的足迹踩出的一条新的中日友好之路。
现在，我们正在经历着中日民间交流的第三次高潮。它有一个我们必须予以重视的背景，那就是文化从中心向周边发散，再从周边向中心回流。过去这个过程时间很长，要经历100到150年才能完成单向的动作，也就是说中国唐代的社会流行可能要经过100年才会风靡日本。但现在，这个过程随着交通、通讯的飞速发展，变得越来越快。急剧缩短的文化交流过程，让很多中日年轻人有了更多共同语言，更加了解彼此。
举个例子，以前在中国不太引人关注的日本战国史，通过电脑游戏和电视剧迅速在中国年轻一代中流传起来。就像过去中国的三国人物引起日本社会共鸣一样，现在中国年轻人也有了他们崇拜的日本战国英雄。所以，我觉得中日两国未来的交流，很可能将在一个崭新的隔阂更少的文化基础上发展。
《信长的野望》这部游戏让很多中国人了解了日本战国时代的历史和著名人物
做中日两国间的变压器，而不是润滑剂
面对这些新变化，我们的民间交流还有不足。
一是质量需要提高。交流是中日彼此沟通的手段。何谓沟通，把这个词拆开来看，“沟”是过程，而“通”是结果，只有双方真正产生了情感共鸣，才算做到了“通”。可现在很多交流活动只停留在了表面，没有直指人心，最后交流双方沟而未通。
今年松竹大歌舞伎访华演出，前两天演员们都没有进行谢幕，不少观众觉得不习惯。我作为这次演出的友情合作方，跟日方的演员提出了谢幕的建议。我说：“海外公演也要入乡随俗，原封不动地把在日本不进行谢幕的惯例带到中国，就没有做到尊重中国观众和演员们进行互动的愿望，没有和中国观众平等交流。”
2015年时中国国家京剧院、日本松竹株式会社共同主办的“梨园之约—中国京剧、日本歌舞伎联袂演出”，演出结束后歌舞伎演员也曾和京剧演员一起联袂谢幕。
在我提出这样的意见之前，歌舞伎的演员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而这些小细节有时会是彼此间产生情感共鸣的关键。如果不跟他们说，那么这次访华演出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可能就只是一场普通的外国戏剧表演，不会带来深层次的感谢和好感，流于沟而不通。
二是改变定位。以前我们总说民间交流是润滑剂，但我认为民间交流的作用更像变压器，帮助日本110伏的电压平稳与中国220伏的电压衔接，确保中间不会发生短路。润滑剂的作用是被动的，总是在发生摩擦出现磨损的时候，才会想起它。但变压器不一样，它一直在主动地提早预防问题出现。所以，我更愿意把民间交流定位为变压器而不是润滑剂。我们需要改变对民间交流的视角，不能功利地去看待它，要让它像变压器一样一直稳定积极地在两国间发挥作用。
靳飞，作家和文化学者，九十年代移居东京，先后任教朝日文化中心、东京大学。2008年策划组织演出中日版昆曲《牡丹亭》，担任总制作人兼执行导演。现任北京戏曲评论学会会长。
《人民中国》
2017年第7期
每月5日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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