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十六章 一抹霞光
“一个女人怎样才算得上美丽?轻盈的气息”
一匹骆驼,是一匹骆驼,在穿透夜色的霞光里走,脚下是沙漠。踩一蹄,留一个蹄印,再一蹄,再留。可一阵风过,蹄印没了,它再抬蹄,驼蹄起落,细沙扫着这蹄上的粗硬的毛。那一抹霞光,潮潮的,湿湿的,还有点儿淡淡的咸和甜,一点点地染着东方……无边的沙漠,还有吹着沙漠的风。
“骆儿!你好……”我大喊着,猛地就醒了,我并没有躺在沙漠上,我躺在席梦思上,耳畔好像还有驼铃之声。
牛廙的乳名叫骆儿。当年芝东村的人都还记得,牛廙的爹牛收当兵回来,背着一把生锈大刀,牵回一头骆驼,骆驼上还驮了个红衣女子。那女子就是牛廙的娘,这俊女子三年给牛收“收”了俩闺女,大的叫“骆儿”,小的叫“驼儿”。这俩女儿长得也都出挑,眼睛随她们的娘,黑亮黑亮,都爱笑,笑起来满村人仿佛都听得到。骆儿长大了嫁给了曹家,后来这“曹大姐夫”被当汉奸的爹气死了。她看不惯公爹家的乌烟瘴气,就常年住在娘家。
牛兰竹从省城回乡,在芝东村办起夜校,骆儿跟着认字,有天上完课,骆儿磨蹭着,恳求牛兰竹给起个大号。牛兰竹想了半天,在一个雾蒙蒙的清晨,小跑着敲开骆儿家的门,骆儿刚刚洗完脸,在往腮上擦粉呢,听到大门“滋溜”一声响,她一抬头,看到了牛兰竹小跑着已经进了天井,两手伸着,把用毛笔写好的“牛廙”恭恭敬敬地交到了骆儿手里。骆儿的眉梢一吊,牛兰竹觉得自己是被戳了两眼。骆儿双手接了,又抬起头,一缕头发盖了半边脸,牛兰竹瞅着她,心咯噔一下。
“姐姐,你……真俊。”撂下一句话,牛兰竹想逃,两脚却似被鳔胶给黏住了,怎么也拔不动,使劲挪窝,挪出了一身汗,小跑着回了家,心却一直在狂跳。
牛兰竹见了这个本家姐姐就心慌。他是有家室的人,她也是有婆家的人,他和她尽管出了五服,也是本家。想到她,牛兰竹脑海里就闪着我大姑小樽的眼睛。可是,他又忍不住想她,想第一天晚上上夜校,刚打的白杨木课桌散发着木头的清香,一想她,就是满屋的木香,白杨木的清香,他甚至都想到了唰啦唰啦的杨树叶子被风吹的声音。那清香甜丝丝、美滋滋、软乎乎、还有点儿苦涩,他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在一个夏夜,天热的牛兰竹烦躁得很,牛兰竹跟好友张进、李干、李震几个小伙伴在黄香玉家聊天。张进变戏法似地掏出一个酒葫芦,对着酒葫芦嘴,一人一口,一会儿就喝干了,他们七嘴八舌地想象着打败鬼子是个啥样子,自由富足的新中国是个啥样子。回家却睡不着了。一个人跑到浯河边,他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刚走上桥头,就见一个人影往这边来,一个熟悉的影子,是牛廙从婆家回来了。
“姐,这么晚,你不怕走夜路。”
“怕啥,有月亮。看,我有这个。”
从包袱里掏出一把盒子炮,曹大姐夫死后,她把它藏了起来。
“我不会打,吓唬人的。给你,给你们的游击队。”
牛兰竹接了:“给我?以后走夜路。咋办?”
“不是有你了吗?”
那晚上,他们在河边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总是走不完,总是走不烦,月光是一块一块的往前铺着,像一块一块耀眼的浯河冰。
那晚上牛兰竹喝了一点酒,坐在桥边的月下,他们并排坐着,他又嗅到了那醉人的白杨木的清香,他贪婪地吸着。那一刻,他记起了俄国作家蒲宁小说《轻盈的气息》中写的情景:“一个女人怎样才算得上是美丽的……反正这几条是少不了的:要有像沸腾的焦油一般的黑眼珠……要有像夜一般乌黑的睫毛,要有泛出柔和的红晕的面颊,要有苗条的身材,要有比一般人长的手指……要有圆得恰到好处的小腿肚,要有颜色跟贝壳一样的膝盖,要有一对削肩膀……而最主要的,你知道是什么?要有轻盈的气息!”牛廙的轻盈的气息与河边那片湿地的湿漉漉的气息一起,猛然一阵风过,野鸭大群地从芦苇荡里飞过,河水如一道明亮的路在缓缓移动。他明显地听到了鱼儿的喋喋之声,鸟儿的鹣鲽之声。雾水上来了,像一层轻纱,披在他们身上,他们就这样陶醉着,微醺着,像坐在洁白的棉花垛上,像坐在云端上,但是一切,是很短暂的一切。
“那天你为什么要救我?”
难忘在芝镇的那个大集,她去捉醉麻雀。
“你是我姐姐嘛!”
牛廙捡起一块鹅卵石扔到浯河里,“啪”的一声响。牛兰竹也捡起一块,扔到水里。
“你为什么救我?”
难忘那个芝镇的大寒食,那天“一百五”,喜鹊上梁的日子。
“我听不得女人的哭。”
牛廙不说话。
“我愿意跟着出去打鬼子!”
“真的?”
“真的!”
“你真俊!”
“你大姐夫一死,我明白了很多事儿。人不能光为自己活着。”
“曹大姐夫是个好人!”
他的手去拉她的手,她躲开了。站起来,往芝东村的方向走。他在后面,踩着她的影子。
壹点号老逄家自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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