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手瓜有几个种类(那篷佛手瓜)(1)

昨夜梦境里,蓬勃着一蓬佛手瓜(俗称洋丝瓜),千条万条藤蔓千张万张叶片,层层叠叠爬满瓜棚架,爬满猪圈房,爬满核桃树,都颤颤悠悠地缀满成串成串的佛手瓜……

是她吗?是那蓬瓜吗?没错,正是她!正是那蓬瓜!

那蓬佛手瓜,我也记不清父亲是何时栽种下的,在我的记忆中她一直都是岁岁年年浓荫蔽日,硕果累累,也自小就把她当做小玩伴当作家中的一员,尽己所能地扶植呵护。

其实,或许是因为生长在饥馑的年代,终年难得饱餐一顿肉食,而诸如青葱小蒜韭菜等类的蔬菜本身就有一股荤腥味不说,还通常是炒肉的佐菜,我历来钟爱这类蔬菜,而对瓜瓜豆豆的不大感兴趣,包括佛手瓜我也不喜欢吃。那蓬佛手瓜之所以能获得我始终如一的关爱,只是因为她岁岁年年让我为家里有这么一蓬蓬勃得罕见的佛手瓜而欣喜,振奋,为她蓬勃的生命丰硕的果实里都灌注了自己辛劳的汗水而颇有一份成就感。

侍弄那蓬佛手瓜,是每年都从阳春三月就已经开始了的。那时候,新苗一般都还没有出土,但我深信她一定已经听到了春的召唤,一定已经在泥土里蓄势待发。我最先要做的事是砍一些胳膊腿粗细,高一米左右的树桩,削尖一头栽插在周围,再劈一些篾条就着树桩编成一圈围栏,随后又砍一些黄柏、荆棘严严实实地围在围栏外。

那时节家乡小春刚收割,大春还没播种,田地里没庄稼,家家户户的圈门都日日夜夜无所顾忌地敞开着,牛马猪羊成群结队随地乱窜,如若不紧紧围护起来,佛手瓜嫩芽一发出来,那些畜牲一准会你拔一次头筹我占一次先机无情啃食,不给她一个露头的机会。

佛手瓜瓜秧是不会屈服于那些畜牲的馋嘴的,总会锲而不舍百折不挠,畜牲们啃一次,她发一次,畜牲啃一枝,她发两枝。不过总把宝贵的时光浪费在这上头,长势不用说也会为此大受影响,我又岂能对此听之任之置若罔闻。

防护工程不可小视,但耗时并不是很多,利用上学前放学后的时间,个把星期也就完成了。防护围栏编栅好了,又该为佛手瓜搭瓜架,早早为她营造成家立业大展宏图的条件了。自此,我就正式开始了长时间紧张的忙碌,每天早上早早起床,一次两个半桶,分几次上邻院挑来清凉甘甜的水浇灌,催瓜秧梦醒、生长,再赶去上学。下午放学后,又带上柴刀绳索上寨子后边的山上砍木料拖回家来预备搭瓜架。

其实等到瓜秧牵满架,果实缀满藤蔓,其重量不是我能估量的,再说瓜架搭在院坝边的道路口,太矮了既影响人畜通行,也不利于牵蔓挂果,因此备料不是我一人能完成的,搭架我更是有心无力。不过也用不着担心,父亲和我心照不宣,正像搞防护、浇水等类的轻便活不用他支派我一样,他也不用我提醒,早早就备好了承重的支柱和横梁。等到瓜秧快攀爬到防护栏顶端,而我也把料备得差不多了,父亲就会腾出半晌时间来搭瓜架,等到我放学回家时,一个高达三四米,面积数十平米的瓜架就会突兀呈现在我眼前。

佛手瓜瓜秧冰雪聪明,也知道若在我编栅好防护栏、开始浇水前匆匆破土而出,难免受牲畜的欺凌,或者因为我没觉察到她已早早梦醒,难免会受些焦渴之苦,而要是在我备足料之前牵藤会把我逼得手忙脚乱。于是年年迟迟春睡,直等到我浇了十几天水之后,才在某个清早悄悄探出个头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显得羞答答,怯生生的。

佛手瓜秧刚刚发出的时候长势通常并不强劲旺盛,性急的我一天几次察探,基本上分辨不出有什么变化,看不出有什么生长的势头,只是每隔一两天两三天,总是能看到又有新芽自泥土间探出头来。不久后围栏里肥硕的瓜秧就像一队参加爬山比赛的少先队员已排列整齐,高矮不一,但都生机勃勃意气风发,遇一场无声无息地于寅夜不期而致的春雨,就仿佛听到了号令枪响,齐齐发足狂奔。

这时候不得不引起注意的是那些瓜秧如同低年级的小学生,热情虽高,却终是懵懵懂懂的,在爬山过程中总是跑着跑着,爬着爬着,一门心思都放在奔跑攀爬的速度上,难说就把方向给忘了,有的往横向里跑,有的往斜刺里穿。给她们指定的路线方针本是一股劲儿径直爬上围栏顶端,再经由一个斜面攀上宽展的平台大显身手,而她们当中往往有那么一小部分要么直接就从围栏的缝隙里头吃力地伸出头来,要么爬通了围栏顶,不是爬斜面攀上平台,而是从里边顺着围栏爬上来,又从外边顺着围栏爬下去。

与同很多很多生物一样,只有不停地往上,才能焕发出生命勃发出力量,佛手瓜若是向上攀爬,生命力越爬越旺盛,力道越爬越强劲,要是往下垂吊,很快就会式微力竭。佛手瓜又需要良好的通风条件,顺着地面爬行,若是地上蒿草遍布也还罢了,要是紧贴地面,爬不多远就会沤烂、枯萎。发现佛手瓜瓜秧误入迷津,就得要及时拨乱反正,晚了再矫正往往会导致她“伤筋动骨”,影响了健康,耽误了前程。

爬山虎有脚,佛手瓜也有手,每生长一片叶子,叶根都会派生出一只手来。佛手瓜的手有三根“手指”,与叶茎同长,稍细,初生时纤长肥硕,既脆且嫩,抓实了就会变得柔韧,若抓空了就很快枯萎,脱落。佛手瓜就是用这手像攀岩的勇士匍匐前进的士兵,左右开弓,一点点向上,一点点往前。只不过是攀岩勇士匍匐前进的士兵都只有一双手可交替使用,而佛手瓜多的是手,所到之处都有一只手紧紧攥住,不虞后滑、坠落。

听到号令后的佛手瓜,完全不同于整装待发,赛前热身的时候,她们开始伸展腰身,如突飞猛箭一股劲儿往前窜,一边牵藤一边长蔓一边开出细细碎碎的小白花,前边刚刚开出小白花,后边已经缀上浅白的表皮中透出嫩黄,渐渐又变成嫩绿的果实。短短个把月时间就爬满斜面,爬满平台,还意犹未尽,往横里遍布茅草顶的猪圈房、羊圈房和牛圈房,往上则爬上核桃树高高的树梢。

自佛手瓜大张旗鼓地在瓜架上牵藤开花时起,棚架上浓密的花叶间总有成群结队的蜜蜂嘤嘤嗡嗡辛勤地采撷花蜜,不计其数的彩蝶、蜻蜓怡然自得地翩跹起舞飞翔巡洋,数不胜数的虫子爬行期间觅食。引得蜂鸟、黄鹂鸟三三两两飞临捕食,感激佛手瓜为她们编织的美景呈献的美食,常以清丽的歌喉吟唱一段抒情歌曲,或饱含激情地即兴创作一首赞美诗。棚架下海水般凉爽清新的浓荫间成天都少不了有一群无忧无虑地嬉耍的孩童,或是几个惬意地纳凉的路人。入夜了,在萤火虫们刻意布就的荧光明灭的景致下,更是鼎沸着消夏的人群爽朗的谈笑声。

每年从暮春初夏时起,从高远处往下看,那蓬瓜清悠悠蓝汪汪宛如好大一潭清澈的水,从棚架低仰了头看,高高的核桃树上挂满成串成串大大小小的佛手瓜,就像是一串串耀眼的灯笼。浓密得透不下一丝阳光,令人直疑心水泼不进的瓜架底,那些形似佛手,大过拳头的瓜更是挤挤挨挨密密匝匝,多得就像是夜空里的繁星,越数越多,令人眩目。

更难得的是这佛手瓜并不是开过一遍花,结过一遍果就算完结了,而是老藤发新枝,新枝发嫩芽,熟了一拨又长一拨,摘了一拨又熟一拨,直至晚秋,直至初冬。不用担心历时那么久长,那些数不胜数的“灯泡”会耗尽了“电”,父亲把这篷佛手瓜栽种在猪圈房边本就有他一番深意,而佛手瓜心有灵犀善解人意,把根须一劳永逸深深地扎到了浸透了猪便尿液的猪圈房地底下,岁岁年年获取不竭不尽的养分。

若问那篷佛手瓜一年究竟能结多少果实?这就让我惭愧了,我还真的从来不曾认真统计过一个具体数据,只知道每年从入夏到初冬足足好几个月的时间里,或者炒的或者煮的,有时候也有可能是凉拌的,我家饭桌上顿顿都少不了佛手瓜,寨子里众多亲友家,今天这家送去一箩,明天那家送去一筐,邻里不管是谁,只要开了个口,也总是紧由着他自己动手,要多少摘多少。

吃不了,送不了,父亲就隔三差五地捡一些已经成熟但又没熟透的(没熟的会沤,熟透了又会长芽)往一个偌大的地窖里存放保鲜,放一层瓜,铺一层新鲜的松毛,铺一层松毛,又放一层瓜。等到入冬了,瓜藤枯死了,瓜棚上再也摘不到瓜了,就到地窖里“摘”。那时候同样是自家吃,也送人,知道寨子里头谁家要办客事,就送一些过去,帮补着配一道菜肴,总之全村人一年四季都有佛手瓜吃。

这说的还只是藤蔓上的瓜,若是来了兴致,每隔一两年趁着瓜儿冬季休眠,还可以挖地低下的宿根球块,反正挖个一筐半筐的也不影响她来年的长势。那球块的味儿就绝非佛手瓜本身可比了,其味类似于薯,但又比任何一种薯都还要香,还要甜,还要面,都不用吃到嘴里,想想就足以馋得人生津、垂涎了。

那蓬瓜总是那么执着那么顽强,父亲无非就培植了她一次,她却蓬勃生长,一年更比一年旺盛;总是那么无私那么乐于奉献,我无非就是浇她几桶清水,她却年年呈献累累硕果,一年更比一年丰盛;总是那么爽朗那么豪放,所需不多,却为我们家遮蔽去一方天日,拦挡住一方风雨,消弭了许多岁月的艰辛,生活的磨难。天地间赤日炎炎风雨阵阵,惟有瓜棚架下始终一片荫凉,一片宁静。

没错,正是她!正是那蓬佛手瓜!想不到历经了那么多岁月的侵蚀,她竟然一直都悄悄蛰伏在我心底,会在某个毫无防备的静夜里,再次发芽,再次牵枝扯蔓,再次开花结果,茂盛成一个甜美无比的梦幻催发我的乡愁,催促我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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