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丨李宇欣

长期以来,视障人群和明眼人常常彼此无法“看见”。

视障者无法看见明眼人,是因为生理原因;明眼人无法看见视障者,则可能是偏见或者认知的惯性。

比如,如果提到一位盲人的职业规划,可能大多人会惯性地想到“学按摩吧”。

这样的认知惯性,也不是没有现实原因。

公开资料显示,北京市曾组织过一次视力残疾人就业状况问卷调查,结果显示,有26.36%的视障人士正在从事按摩工作,12.73%的视障人士曾经从事过按摩工作,加起来占到总数的近四成。

但即便四成,也不是盲人们的全部,也不应该成为他们的全部。

春节前,恰逢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百年校庆,我们趁此机会和学校的几位盲人校友聊了聊,看到了“盲孩子”们不一样的追梦故事。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1)

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2)

李芳洲

“虽然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但我一定努力让世界看到我。”

简介:出生于1950年,原成都华西协和盲人按摩医院、成都市华西协和人民医院、四川华西协和整形美容院院长,原四川省美容协会副会长。现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北有海迪,南有芳洲”,3岁因高烧双目失明后,李芳洲和全家人或许都没有料到,一个盲人女孩,有朝一日会变成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并成为和张海迪齐名的励志楷模。

1950年,李芳洲生于四川成都,其父李行健毕业于黄埔军校,其母顾鸿君出身书香门第,家里五姊妹,她排行老大,“我很幸运,父母都有文化,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家人都没有歧视过我,从小鼓励我读书。”

女儿6岁那年,顾鸿君看到了成都市盲聋哑学校(现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的招生信息,便把李芳洲送进了成都唯一一家盲人小学接受启蒙教育。

李芳洲说,在漆黑一片的世界里,读书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童年,延伸了她感受世界的触角。

每日晨会,成都市盲聋哑学校的老师会读报纸给同学们听;自习课上,老师也会照例给同学们朗读《红岩》《林海雪原》等书籍;课余时间,学会了阅读和书写盲文的李芳洲,开始在学校图书室大量阅读盲文书籍。

小学毕业后,因当时成都没有盲人中学,李芳洲面临失学的困境。后来,在多方努力下,她到了春熙路一家民办中学读初中,和视力正常的孩子们一起学习,还曾是一等优秀学生。

初中三年,作为学校里唯一的盲人学生,李芳洲珍惜着难得的学习机会,一边忙着跟同学们搞好关系,一边孜孜不倦的学习、阅读——上课来不及用盲文做笔记,李芳洲就课后请同学念笔记,她再用盲文记录。课余,她省下生活费请同学去成都图书馆租书来读,凭学生证一天三分钱,顺便请对方读给自己听。

读书期间,也有调皮的孩子故意捉弄她,气得她偷偷抹眼泪。如今,回想起那一段在校求学的时光,李芳洲仍无比怀念,因为这段经历不仅拓宽了她的眼界,还磨练了她坚毅的个性,“读书是我的精神食粮,知识浇灌着梦想。我同时坚信,只有自己强大了,别人才不敢小瞧你。”

初中毕业以后,又遇上“十年动荡”。这次,李芳洲没能幸运地升学读高中。

后来为了找工作,她在老师的鼓励下自学推拿按摩、针灸等中医知识,并结合书本所学,在亲戚朋友身上做实验。也是这段时间,通过请人念书,她自修了中国古典文学、西方文学、音乐等。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3)

图源李芳洲的世界微信公众号

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里,28岁的李芳洲带领两名盲人青年办起简易按摩医疗诊所。随后,诊所升级成拥有几十个科室的综合性医院——成都华西协和盲人按摩医院,先后解决了数十位盲人和明眼人青年的就业问题。

1985年,在大部分人都不知“整容”为何物时,李芳洲又首创西南第一家整形美容院——四川华协整形美容院,成为那个年代的创业楷模。

行医几十年,与各种人的心理博弈,练就了李芳洲无比敏锐的“心灵之眼”。2002年,52岁的李芳洲在退休后,又自学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证书,先后为2000多人做心理咨询、心理辅导、危机干预、心理援助。

2012年,李芳洲62岁,从小喜爱阅读的她,正式开始写作。和普通人写文章不同,她需要先用盲文写稿,再花钱雇助理替她打字,然后再在公众号等平台发表。为文字描写准确,她曾电话联系吸烟者,求证烟圈的吐法,也曾向出租车司机求证,到底多远才能看清另一辆车上坐着的人……

目前,李芳洲是成都市武侯区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和中国诗歌学会会员。2017年,在武侯区举办的2017“感动武侯”十大人物暨“规划大会战”金点子颁奖典礼上,她还被评为了2017“感动武侯”十大人物。

按摩师、企业家、心理咨询师……除以上身份,李芳洲还曾是四川省残联主席团委员、成都市锦江区政协委员,因而在残疾人尤其是盲人学习、就业问题上,她有着自身的见解,“随着科技的进步,盲人可以用手机导航出行,用电脑认识世界,这些年盲人在音乐、主播等方面也有了更多尝试,但机会仍然相对较少。”

在她看来,平等的氛围是一个“双向奔赴”的过程,需要整个社会和残障人士共同营造。就拿盲人群体来说,一方面,社会要给予盲人群体平等接受教育、平等就业的机会;另一方面,盲人自身也要勇于离开舒适圈、不要自我封闭,“虽然我看不见这个世界,但我一定努力让世界看到我。”

年过七旬,李芳洲至今笔耕不辍。12月6日,她在《李芳洲的世界》微信公众号中写道,“米面钞票对愁眠,诗总在云遮雾障的远方,我依旧伫立实现灿然期盼。”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4)

吴军

“我们降临到这个世上都是有使命的,每个人所擅长的技艺也各不相同,最重要的就是找准自己的优势。”

简介:1974出生,四川省(成都市)盲协主席,成都新闻广播电台《风雨人生》栏目客座主持人,曾获“全国残疾人工作先进个人”等称号。

做按摩师的八九年里,吴军的主持梦一直未在黑暗中熄灭。

1984年,吴军10岁,由于视网膜色素变性,他的视力从看不清黑板,骤降到眼前书本上的字迹也一片模糊。随后,他转入成都市盲聋哑学校(现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学习,艺术梦、播音梦也在此萌芽。

吴军记得,初到成都市盲聋哑学校,学校里浓烈的艺术氛围最令他印象深刻——无论课间还是放学,路过走廊、操场、教室和寝室,经常能听到音乐声。其中,既有唱歌的,也有拉小提琴、拉二胡等乐器的,“我小时候学过拉小提琴,后来中学时代又学过吉他,弹唱民谣。”

不仅对音乐敏感,吴军对声音语言也很敏锐。

吴军说,他从小就跟着外婆听收音机,《评书联播》、《小喇叭》等节目,主持人字正腔圆、声音纯正,深受他的喜爱。上盲校后,他的第一任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许凤鸣老师,上课一直坚持用标准的普通话授课,还要求学生上课发音标准、吐字清晰,这也为他的语言功底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由于在文艺方面表现突出,吴军曾被同学们推选为学生会文体委员。1992年,成都市盲聋哑学校成立广播站,凭借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他成为了校广播站为数不多的男播音员之一,也由此开始自学语言艺术的技巧。

接下来的10多年,吴军靠听广播、听磁带,模仿录音进行学习。由于盲文教材有限,他就把小学和中学的语文课本挑出来诵读,并用收录机录下朗读内容,反复听不足之处。同时,中央电视台、四川电视台等频道播报的新闻、朗读的作品,也是吴军的学习资料之一——他先把内容翻译成盲文,再将朗读的内容录音,对照着播音员的标准发音反复模仿,每天练习时长10个小时以上。

1994年,在高中毕业的前一年,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魄,吴军走进了四川省第三届普通话大赛的赛场,并从全省近1000位报名者中脱颖而出,获得二等奖。1999年,他又在四川人民广播电台举办的省级普通话比赛总决赛中获得第一名,“两场比赛都是和正常人一起比,我赢了,这帮助我完全克服了作为残疾人的自卑感。”

此时,吴军心中还燃起了做电台主持人的梦想,但实现愿望的前提,得通过普通话一级甲等的考试。

2004年2月14日,吴军来到四川省普通话等级考试的报名处,希望能参加普通话一级甲等(我国普通话测试的最高等级。此项测试共分三级,每级又分为甲乙两等)的考试,却被告知没有单独适用于盲人的特殊规则。

不过,此事引起了四川省语委和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的重视,四川省语委专门委托成都市盲聋哑学校的老师按标准试卷刻制了一份盲文考卷。一周后,吴军走进四川省普通话水平测试中心的考场,成为全国第一个参加普通话等级考试的盲人,并得到了两位国家级普通话测试员当场打出的97.5分(“一级甲等”的最低标准是97分)。

经过复审,吴军成为全国第一个拿到普通话一级甲等证书的盲人。依照相关行业标准,这样的水平将有资格成为国家和省级广播电台的主持人。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5)

工作时的吴军

当时,吴军正在一家酒店做合同按摩师,取得普通话一级甲等证书后,很快有节目向他抛出了橄榄枝——2004年,他进入成都电台实习主持。一年半以后,他被安排到成都新闻广播主持一档残疾人专题节目《风雨人生》,至今已主持16年。

这16年,每个周六,吴军都要直播50分钟左右。为了这50分钟,吴军前期通常需要花四五天的时间准备,从前期确定选题,到随后的采访、剪辑、播音等流程,他都全程参与并能独自完成。和明眼主持人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最后还需要将编辑好的电子文档播音稿翻译成盲文,“事实证明,只要给我们机会,盲人完全可以胜任播音的工作。”

工作中,吴军非常感谢一个“小帮手”——电脑读屏软件,这让他不仅能够独立编辑文字,还能根据声音提示剪辑音频。作为成都市首批盲人电脑学员之一,他感谢科技带来的便捷、缩小了明眼人和盲人之间的鸿沟。

时过境迁,吴军说,他求学的年代,盲人上学都很不容易,能学一门按摩的手艺已是万幸,“但如今,按摩不该成为盲人的代名词。我们降临到这个世上都是有使命的,每个人所擅长的技艺也各不相同,最重要的就是找准自己的优势,然后尽力去挖掘它、利用它,把它发挥到极致。”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6)

陈勇

“我们缺少的,是更多平等的机会。”

简介:1981年出生,四川省残疾人艺术团签约歌手,成都市天爱之音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法人,曾获“全国自强模范”等称号,担任2008年北京奥运会成都站火炬传递手。

陈勇原本会和绝大部分盲人一样,成为一名按摩师。

1981年的那个初夏,陈勇出生在了成都市龙泉驿区龙泉街道接龙社区,和哥哥一样,先天失明。幸运的是,家人不仅没有放弃他,反而支持着儿子的爱好,并将他抚养成人。

两三岁时,陈勇对音乐的喜爱与天赋初现端倪。当时,电视剧《霍元甲》全国热播,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传遍大江南北。陈勇由奶奶领着在邻居家听过几遍后,就能将主题曲完整唱出,音律也准,这让全家人大为惊异。

1991年,10岁的陈勇来到成都市盲聋哑学校学习。一年级入学仪式上,陈勇演唱毛阿敏、邓丽君等人的歌曲,一张口歌声便抓住了所有人的耳朵。

除了唱歌,陈勇还陆续在学校学过吹笛子和吹口琴。小学四年级,他偶然听到高年级同学的吉他弹唱,一下就被迷住了,后来还请求父母买了一把吉他,跟着高年级的同学自学。但由于起步学习的年纪偏大,又是盲人,吉他认弦就花了一周时间,“反正就用最笨的办法——多练,练得手又痛又烫,用冷水冲一冲又继续练习。慢慢左手手指磨起了老茧,疼痛才有所缓解。”

秉承着对音乐的喜爱,以及“不付出努力就没有回报”的信念。自学一年多吉他后,陈勇因既会弹吉他又会唱歌,被选入学校艺术团,参加校内外文艺演出。

2001年,陈勇一边学习按摩,一边开始自学创作、谱曲作词,后因在四川电视台举办“西南航空杯”四川省首届新人新歌大赛中获得季军,他得到国家一级作曲家蓝天老师的青睐,还正式成为蓝天老师的学生。

2002年,毕业前夕的陈勇面临两难抉择:按摩,还是学音乐?

陈勇的父母准备了6万元,按他们的规划,这些钱是陈勇读大学的学费,有了一技之长,将来毕业了儿子可以开按摩店养活自己。

陈勇也知道父母的想法,毕竟做音乐对明眼人都不容易,对盲人更是难上加难。他也听说过很多做音乐失败的例子,“有(盲)人甚至考上了大学专门学音乐,最终毕业还是去做按摩了。”

陈勇说,从小到大,自己身上都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因此按摩也学得不差。但他还是想知道,为何盲人就不能把从小热爱的音乐作为职业?

思虑再三,他最终说服了父母,将预备读大学的6万元用于制作专辑。2002年毕业前,陈勇的首张个人CD专辑《生命奇迹》制作出版,这也是四川省首张盲人CD专辑。

但专辑的销量并不好,制作了3000余张专辑,卖了不到三分之一——这还只是现实中的当头第一棒。

陈勇表示,2002年到2004年,刚进入社会这两年是他人生中较为艰难的一段时间,但生活都没有打倒他,“为了生活也放下面子了,有邀请就演出,有比赛就参加,但收入还是不稳定。”

2005年,陈勇和哥哥陈军成立“亮眼哥”组合,陆续参加了国内大大小小的歌唱比赛,逐渐能赚到钱补贴家用,也获得了不俗的成绩——包括首届和第二届全国盲人歌手大赛一等奖,全国首届挑战命运特殊艺术大赛特等奖,第七届和第八届全国残疾人艺术汇演二等奖,四川省首届残疾人文化艺术节娇子杯挑战命运电视大奖赛金奖和最佳人气奖,第三届娇子杯特殊艺术大赛金奖。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7)

领奖台上的陈勇

2008年,陈勇还被选为北京奥运成都站火炬传递的唯一一名盲人火炬手。

2011年,陈勇再次陷入事业低谷期。此时的他已过而立之年,回过头看,音乐路上追梦的这些年,现实无比残酷——原创歌曲鲜有人问津,他也没能像刘德华、周华健等偶像一样走上演绎之路。

转机出现在温州的两场音乐会上——他认识了一群同样热爱音乐的原创歌手,第一次真正体会到音乐本身的价值和音乐带来的快乐,“做音乐不能功利心太强,音乐最重要的不是被多少人看见,而在于能否给人心灵上的慰藉。”

随着价值观的改变,陈勇此后将重心放在歌曲和音乐剧创作、midi编曲、录音制作混缩等工作上。2012年,他和哥哥陈军一同被选入四川省残疾人艺术团。2013年10月,在美国生命光教育基金会的支持下,成立了天爱之音艺术团(2017年成立成都市天爱之音文化传播有限公司),随后陆续走出国门参加演出。

疫情这三年,演出等活动都按下了暂停键。陈勇打算,2023年继续为天爱之音艺术团争取走出去的机会,让全世界都能看到特殊人群在音乐舞台上的身影。

2022年,陈勇还参加了一项公益志愿者服务项目——每周末回一次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教学弟学妹们吉他弹唱和歌曲创作,“比起20年前,他们学习、就业的机会无疑更多了,但这还不够,就像很多人天然不相信盲人能做好音乐——我们缺少的,是更多平等的机会。”

2022年6月15日,陈勇面向全球推出新单曲,用原创歌声演唱《生命奇迹》,“爱带来光明/温暖照明我们心灵的眼睛/弥漫乌云已经散去/湛蓝天空何等美丽……”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8)

罗植茵

“每种声音都可以好听,每种风格都可以为作品添彩,每次努力都可以塑造好角色和最优秀的自己。”

简介:中国盲协文学艺术委员会会员,曾是红袖添香小说网的签约作家,获第四届全国少儿艺术风采展示大赛专业二胡组金奖、首届全国盲人歌词大赛一等奖,担任多款手游人物剧情编剧和配音导演。

3岁走上舞台、8岁学拉二胡、10岁创作自己的童话作品——和大多数盲友一样,罗植茵高中毕业后做了按摩,但两年后,她还是走上了那条人迹罕至的道路——“音频节目编导”。

80年代末,罗植茵出生在四川泸州,伴随着先天的眼疾,她的视力从能分清门窗下降到只能分辨白天和黑夜。接着,和明眼人小朋友在幼儿园待了6年,8岁时,由于泸州本地没有盲校,外地求学年龄尚小,她在家中度过了4年左右的时光,也在这一期间学习二胡、启蒙了创作道路。

说起来,罗植茵的创作启蒙“老师”,是动画片。

罗植茵说,自己小时候极爱“看”电视,尤其是《动画城》和《大风车》的动画片。后来,她学着动画片里的故事结构,自己编故事,自己在家跟自己对话,“因为动画片都有主题歌,所以我后来的每一个童话也都有片头曲和片尾曲。”

10岁那年,罗植茵还是半个“文盲”,但罗妈妈敏锐捕捉到女儿的创作天赋,便鼓励她用录音机录下口头的故事,自己下班后再听录音用文字记录下来。在妈妈的支持与协助下,罗植茵十一二岁时,就在泸州电视台等平台公开发表多篇童话和作文。

2001年,12岁的罗植茵来到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求学。学习盲文后,她得以在课余时间把储存在脑子里的童话亲自“写”出来。

罗植茵记得,每周二,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都有一堂兴趣活动课,她报名的文学欣赏课程。第一次的作业,是创作一个小故事,“第二次上课我就交了两个本子的故事,随后的两堂课,老师都在念我的童话故事,当时觉得非常自豪。”

2008年,罗植茵开始尝试用电脑写作,这极大的解决了盲文写作保存和修改的难题,“盲文写作修改起来极不方便,要修改就得扣平了重新打点,但盲文书写一旦出现偏差往往很难抠得平。”

不过,写作“阵地”从纸上转移到电脑,这一过程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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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罗植茵在写作

罗植茵提到,盲文写字就是拼拼音,因此类似“她”“他”“它”的同音字在电脑输入时很难辨别。初期,罗植茵每次用电脑记录完,罗妈妈都会帮忙检查错别字,哪个字打错了,她就将其删除并引导女儿重新输入,“遇到多音字、生僻词汇,经常需要用读屏软件逐词逐句听辨,必要时还得查看词义解释确认选项,创作的速度就慢下来了。”

2010年,罗植茵高中还是学习了按摩,“没有更多的专业可选”。

高三毕业,在选择“面包”的同时,她也在坚持理想——按摩之余写网络小说。

2013年4月,罗植茵成为红袖添香小说网的签约作家,创作网文童话作品《橘子精灵》。然而,由于下班后的写作时间有限,她经常满足不了网文更新速度要求,“有时按摩的时间长一点,打字的量保证不了,别人一天更新七八千字,我一半都达不到。”

2014年,罗植茵还是将工作重心放在了按摩上,同时准备全国盲人医疗按摩人员考试,网文自此断更。

2015年,由于身体原因,她离开了按摩店。在家养病期间,她将之前写作的《橘子精灵》录制成广播剧,全国第一个由盲人创作、盲童参与录制、以盲童校园生活为背景的广播剧诞生。

广播剧11集,总共约110分钟,前后耗时2年。

2018年除夕前,广播剧《橘子精灵》录制完毕,在《中国原创音乐基地》和《喜马拉雅》同步上传。录制告一段落后,部分团队成员表示愿意继续一起从事有声艺术工作。于是,罗植茵把剧组更名为“静听灵动有声剧团”,并将团队从公益转为商业。

最近5年,罗植茵先后担任《乱世修仙》《末日之光》《封神群英传》等多个手游的编剧和导演,团队主要负责配音和音效设计创作,也曾参与动画、课件等作品配音。

罗植茵还发现,盲人群体相关的文娱行业,近几年也发展迅速。

以盲人游戏为例,这也是罗植茵团队现在主要的工作方向之一——给盲人游戏写剧情,并给每个形象配音,“盲人游戏全部都是声音角色,发动技能等操作主要靠声音来表现。”

而让梦想照亮盲人群体所处的现实,每一步都很艰难。

每次接到明眼人客户的合作订单,罗植茵先要“明盲接轨”——先给队员们把word文档、表格文稿等转换成纯文字,因为很多成员没有打字需求,没有装Word等软件,打不开文档读屏就很困难,“剧本还得尽量用标点符号来提示音效、转场等要求,既要保证盲友能听得明白,明眼人客户看来也觉得专业。”

罗植茵说,经过几十年的发展,盲人推拿行业已有较为成熟的体系,而盲人编导这条路,目前国内尚未有任何经验可借鉴,“但我相信,每种声音都可以好听,每种风格都可以为作品添彩,每次努力都可以塑造好角色和最优秀的自己,我们也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新路子。”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10)

陈玉娇

“如果上帝给你一个柠檬,那就做一杯柠檬水吧!”

简介:出生于2001年,曾多次获全国残运会跳绳比赛金牌,2020年升入滨州医学院中医学专业(针灸推拿方向)学习。

12岁那年,陈玉娇被正式宣判告别光明。

2013年农历正月初四,下午五点,在四川大学华西医院九楼眼科手术室门口,陈玉娇第四次被医生和护士从这里推出。由于视网膜脱落,且错过最佳治疗时期,陈玉娇两只眼睛都没能保住。

失明的征兆2012年上半年开始显现——陈玉娇觉得右眼视力下降得厉害,家人也留意到,她看电脑总是向右偏着头。但彼时陈玉娇还没从失去父亲的悲伤中走出,又恰逢六年级毕业,“当时都觉得是考试压力太大了,没怎么放在心上。”

2012年9月,陈玉娇升上了初中,但初中生活才体验一个多月,就不得不休学治疗眼疾。4个多月后,她还是失去了全部的视力。

中途失明,陈玉娇形容,自己像是迷途的旅人——周围的车水马龙突然跟自己无关了,她被黑暗包裹,不知道如何生活,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在家颓废了大半年,2013年9月,陈玉娇走进了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刚入学的那一个月,由于不会用盲文记笔记,她调侃,第一次体会到“听天书”的感受。

回想那段艰难的日子,陈玉娇说自己最感谢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们,在他们手把手的支持与鼓励下——她用一个月的时间学会了盲文、开始使用读屏软件操作电脑、第一次知道可以用记步数来找方位……在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她重读了六年级,感受也颇为不同,“特教学校和普通学校学习的知识都一样,只是没有升学的压力,老师在课堂上描述的内容更多。”

2013年年底,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体育老师严艺龙还拿着一条跳绳找到了陈玉娇,邀请她加入了学校跳绳队。

明眼人学跳绳模仿就行,但陈玉娇在失明后发现,视障人士需要克服更多困难、花费更长时间练习。通常,她在下午4:30放完学就去操场训练,一直练到下午6点过,一周练习时长超过10个小时,“我们只能靠老师反复的语言描述去学习,有时一个稍微复杂的花样,我们都要练习一两个月。”

2014年,陈玉娇成功进入四川省体育训练队,先后获市级、省级、全国跳绳比赛的几十枚奖牌,还在2019年第十届全国残运会获“一金两银”的好成绩。

实际上,中学六年,陈玉娇学业也没有放松,为了兼顾学习和跳绳,6年的午休时间她基本都用在了学习上,“如果要外出参加比赛,我就请同学帮忙录课,然后再找空余时间来听,确保不会落下任何一节课。”

在特教学校的第四年,陈玉娇面临初升高难题——读职高还是普高?她谈到,与普通学校相反,她身边有近四分之三的盲生同学选择读职高、学按摩,陈玉娇班上读普高的同学仅有7人。思考再三,陈玉娇决定读普高,因为有机会读本科大学,她希望这条路将来会更宽广一些。

2019年高三,陈玉娇有两个选择,参加“单考单招”或普通高考,两者二选一。现实是,如果选择使用盲文试卷参加普通高考,虽然考试时间可以延长50%,但要和明眼学生竞争录取名额,两相比较,大部分视障学生会选择上大学可能性更大的“单考单招”。

陈玉娇就选择的“单考单招”。2020年,她和全国盲生一样,可以参加单招的大学有4所——长春大学、北京联合大学、滨州医学院和南京师范大学。陈玉娇报考的滨州医学院,当年招收30人,全国共有140多人报考。

最终,陈玉娇考上了滨州医学院,中医学专业(针灸推拿方向)。

自闭症盲校(谁说盲校的孩子只能做按摩)(11)

陈玉娇

大学期间,陈玉娇组建的学校花样跳绳运动队,在第十届烟台市残运会上获得了11金11银4铜。她个人还获得2021年度“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标兵”,并在2021年第十一届全国残运会上获得“两金一银”。

目前大三,接下来还有一年见习、一年实习,陈玉娇也在思考路怎么走。

一方面,她考虑过做职业运动员,但最终还是决定将跳绳当成一个兴趣爱好,“对大部分职业运动员而言,退役意味着可以当教练,但对盲人来说,看不见就指导不了别人,退役就真的结束了,那将来又以什么谋生?”

另一方面,近些年针灸按摩需求量大增,陈玉娇说自己打算通过实践学好专业知识,并不打算深造,“先工作几年积累经验,然后创业开一家自己的针灸店。”

寒暑假,陈玉娇时常独自一个人乘飞机、转地铁,从山东烟台回到都江堰的家里。这些年,每当遇到难题,她的耳边都会响起成都市特殊教育学校田阗老师的鼓励,“如果上帝给你一个柠檬,那就做一杯柠檬水吧!”

注:文中配图由受访者提供,封面源于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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