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清楚地传达强奸的严重性。
我们不应该创造一种文化，暗示人们需要通过反复试错，才能得知强奸是错误的。
性侵的后果必须足够严重，使人们感到足够的畏惧，
从而做出正确的判断，即使在他们喝醉的情况下也能起到预防作用。
——《知晓我姓名》香奈儿·米勒
作者 | 陈沉沉&感觉的蜉蝣
前天深夜，一名阿里员工在脉脉匿名曝出自己被侵犯的经历。
在这份自述里，她提及自己被强制要求出差，被上司和商户灌酒，最后失去意识，因为内裤不见，床头有空了的安全套盒子，于是她在济南当地报了警。
最后在凭借监控和部分模糊的意识，发现自己遭到商户猥亵，上司四进四出她的房间疑似实施侵犯。
但，这还只是个开始。
在她回到公司，向部门申诉，一级一级往上报时，均没有得到回应；她在群聊之中发布消息，却被强制撤回并移除群聊；
最终她不得不用了最无奈的办法：打印传单、横幅在食堂这样的公共场所，大声喊叫，自曝被性侵。
令人心寒的是，周围的人并不关注此事，来的只是驱逐的保安。
实在没办法，她写下一份自述文档，10天后这个事件终于冲上热搜第一，震惊了全网。
昨天上午，阿里CEO张勇、济南华联、济南警方才陆续表示「全力调查」。
但后来这份自述相关的热搜，被撤得干干净净了。
新京报《紧急呼叫》的记者对话济南华联的商户，他连连否认叫冤；
但当记者问：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回答：没有猥亵，就是正常酒局啊，肯定有搂抱的行为。
最近性侵事件一件接一件，令人瞠目结舌——
先是吴某凡的「选妃」和「MV女主」，利用职权之便性侵年轻女性；
再有男子强奸岳母未遂，妻子5年诉离婚5次被驳回4次，原因是证据不足，并且结婚多年，感情深厚。
接着是这位阿里员工的被迫自曝……
在这些令人作呕的侵犯事件里，我们都能看到一个共性，那就是「对性侵的轻视」。
这种轻视包含了：
一方面是对被害者的轻蔑和无视；
另一方面，是对施害者的宽容和维护。
而这个共性，并非国内的问题，而是全世界范围的共病。
01
总被轻视的性侵案
2016年6月，在美国。
一份《艾米莉·多伊的受害者影响陈述》在互联网蔓延开来，1800万人观看，引起全美震惊。
那就是臭名昭著的「斯坦福性侵案」。
四年后《知晓我姓名》出版，艾米莉·多伊脱去外壳，公开自己的真实面目：她的真实姓名叫香奈儿·米勒，是一名华裔女性，中文名叫张小夏。
2015年1月，她受妹妹邀请，参加了斯坦福的一个酒会，第二天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赤裸下半身，私处塞满棉花，护士正在用冰冷的仪器给她处理伤口。
警察告诉她，“我们有理由相信，你被性侵了”。
在后来的上诉过程中，香奈儿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性侵的：
斯坦福一名大一新生特纳，在垃圾桶后面脱去了她的衣服，露出臀部和胸部，将手指插入她的阴道，最后被路过的两个瑞典人发现、制止，并报警。
这本是一起人证物证均具备的案件，当事人香奈儿却耗了4年，才最终获得正义的审判。
过程困难重重，受害者身心备受摧残。
在整个审判的过程里，法律证明的不是施害者有罪，而是受害者是否合格和完美。
在这最初的审判过程中，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整个社会都偏向于袒护性侵者：
- 媒体报道这个案件，描述香奈儿只是个“醉酒的、失去意识的女人”，“头发乱蓬蓬地倒在垃圾桶后面，整个臀部露了出来，没穿任何内衣”。
- 而性侵者特纳，用的却是“斯坦福运动员，一名优秀的大一新生”，“曾三次获得全美高中游泳冠军，并在两项纪录中保持州记录”。
一时间网友愤怒，评论区多是辱骂香奈儿的：是她勾引大一新生，是她毁了一个运动员。
在陪审团都一致通过他“有罪”之后，法官同情被告，最终只判了特纳半年县监禁，减刑3个月，仅仅90天。
香奈儿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辩护律师时，问及的问题让她感觉自己像参加一场求职面试，面试岗位是「完美的受害者」：
她过往的品德和行为举止是否得体？
她是否经常混迹于派对里，喝得不省人事？
她与现任男友的性生活是否和谐？
她是否足够坚强和理性，去打赢这场持久战？
……
被告辨方在法庭上问香奈儿的问题，也是如此：
你多大了？你的体重是多少？你那天吃了什么？那你晚饭吃了什么？谁做的晚饭？你吃饭时喝酒了吗？没有，连水都没有喝？你什么时候喝的酒？你喝了多少？你用什么容器喝的？谁给你的酒？你通常喝多少？谁开车送你去派对的？在什么时间？但是，到底是在哪里？你当时穿了什么？你为什么要去这个派对？你到那儿后做了什么？你确定是你做的吗？但你什么时候做的？这段短信是什么意思？你在给谁发短信？你什么时候小便的？你在哪里小便？你和谁一起在外面小便？
对于这些问题，香奈儿说，自己内心的每一个回答都是：
他用手指插入了我。
但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将自己的所有隐私和亲密，变成一条条证据，来证明：
她的确不愿意被人拖到垃圾桶旁边脱去衣服、用手指插入阴道。
后来她才明白，辨方问这些问题的目的，是为了证明：
- 她是同意了的，她享受其中；
- 她经常喝醉，是个放荡的女人；
- 她疯了……
很可笑，一个受害者只有完美，才配得上法律赐予的正义。
只要她拒绝得不够明显、脑子不够理智、行为不够端庄，性侵者的行为就将会是合法的、无罪的。
02
被忽略的受害者
性侵发生后，不仅仅是法律正义对受害者的轻视，还有社会对受害者身心健康的无视。
香奈儿在自述中，对施害者特纳说：
你的损失是实实在在的：失去头衔、学位和入学资格。
我受的伤害是内在的，看不见的，如影随形的。
你带走了我的价值、我的隐私、我的精力、我的时间、我的安全、我的亲密、我的信心、我自己的声音，直到今天。
1、性侵发生后，她的生命停滞了
香奈儿辞去了工作，为了随时能被传唤，整整一年半，她没有收入。
她反复被拉回到伤害发生的那一晚，做着同样的噩梦，有人摸她，把手指插入她；
她在法庭上提供着同样的细节——喝醉了，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医院，被警探告知“我们有理由相信你被性侵了”，她下半身裸露，有血、私处疼痛、阴唇被画了紫色标记，摄像头在拍摄……
在现实生活中，我的基本功能开始退化：我不再睡觉，忘记吃饭，甚至不能正常大便。两个星期过去了，我的精神萎靡不振，身体也开始萎缩。
她的生活陷入停滞，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觉得自己未来没有什么希望，经常陷入失控尖叫中。
2、身心分离
我不想要我的身体了。我害怕它，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如果它被玷污了，是谁碰了它。我想把我的身体像夹克一样脱掉，把它和其他东西一起留在医院。
从警探告知她被性侵开始，她厌恶自己的身体。
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她创造了艾米丽这个名字，其他时候保持正常。
因此当在朋友那里，听到自己的新闻时，她都要很艰难地假装不是自己。
香奈儿有很多朋友，而艾米莉只有香奈儿。
3、失去自由、安全的感觉
一种无忧无虑的感觉，在我遭受侵犯的那个晚上被剥夺了。
我曾经享有的独立、自然的快乐、温柔和稳定的生活方式变得面目全非。我变得封闭、生气、自嘲、疲倦、易怒、空虚。
一次伤害，受害者失去的不仅仅是身体的自主权，还有对整个自然世界的亲密。
整个社会都在告诫受害者，需要穿着得体，需要安静和沉默，需要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保持警惕。
却没有人告知他们，如何重建自己与周围生活的关系，如何在警惕危险的同时，享受生活。
当受害者的生活、精神变得破碎，她很难去维护自己的权益。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性侵案，被害者都不敢提出上诉，因为正义的代价太大了！
03
被忽略的重点：不是喝酒，而是性侵
在斯坦福这场性侵案里，特纳也把自述的重点放在了酒精：
他说那一晚醉酒毁掉了他的一生。
但是香奈儿强调，喝醉酒不是实施性侵的正当理由。
正如阿里这个事件爆发后，很多人都把重点放在讨论阿里的酒桌文化。
当然，这很需要被讨论，但这不是性侵案件的重点。
因为：
1、无论是否醉酒，主动实施侵害行为的人就是侵害者，不要拿酒精当借口！
2、侵害者和潜在侵害者要做的，不是如何少喝酒，而是如何不性侵别人。
就如香奈儿自述中提到：
你意识到了吗？有酗酒问题和酒后强行同别人性交是不一样的！
男人要做的是如何尊重女人，而不是如何少喝酒。
3、喝酒是道德问题，而性侵是刑事犯罪。
喝酒仅仅是文化习俗问题，用道德规则去约束即可。
而性侵是刑事案件，动用的是法律手段，面对的是法律判决！
所以不要忽视重点，偏离本质。
04
不要宽容、不要降低你的期待
正如那位商户说的，搂抱肯定有，但没有猥亵；
职场中那些语言的性骚扰，也最终都会变成一句：开个玩笑而已，那么认真；
接着就有了“半推半就，欲擒故纵”、“喝了奶茶就表示同意”、“生米煮成熟饭”等等的强奸文化。
纵容，就是这样一步步，塑造强奸犯和受害者的。
正如香奈儿·米勒在书中写到的
我们必须清楚地传达强奸的严重性。
我们不应该创造一种文化，暗示人们需要通过反复试错才能得知强奸是错误的。
性侵的后果必须足够严重，使人们感到足够的畏惧，从而做出正确的判断，即使在他们喝醉的情况下也能起到预防作用。
受害者总是恐惧告发侵害者，
因为这种事经常发生，但他们没有足够的支持；
因为自己整个生活都陷入了无助与破碎之中；
因为被告辨方可以用很多技巧，一点点耗光你的自尊，打败你的意志。
所以当受害者要将他们告上法庭，付出巨大的代价为自己伸张正义，是极其艰难的事情。
正因如此，我们的文化和法律上都必须十分重视性侵的发生！
当每个个体都降低一点自己的底线，我们社会的道德底线就会坍塌一点。
在接受崔娃的采访时，香奈儿对两个救了她的瑞典人表示了感谢。
她说，谢谢他们制止抓住了这个罪犯，并及时报警，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为她作证。
对她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发生的当晚，奇迹也发生了——她得救了。
性侵者让她陷入黑暗之中，但有人做正确的事情，希望她变更好，她需要做的是沿着这部分，向前走，这样她就能走出黑暗。
家属、法律从业者、公司、还有我们这样一个个具体有温度的人，要做那个引导受害者走出黑暗的人，对受害者要保护、不要轻视；更不要对侵害者以容忍。
香奈儿米勒在采访的最后说：
这世上，有一些很好的人，
为什么我们要降低自己的期望呢？
我们不需要为强奸犯找借口；
不需要为不懂尊重他人的人找借口；
不需要为不懂对错的人找借口。
因为在座各位，都是对社会有期望的人。
为了一个更好的环境，请千万别轻易放过他们。 END
作者：陈沉沉、感觉的蜉蝣；本文原创首发公众号【武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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