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案例妻子把丈夫打成傻子(丈夫暴躁她百般隐忍)(1)

本故事已由作者:侑川,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谈客”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陈瑶铃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孩子。

她坏得透顶也心狠得要命,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她的锁骨上至今还有道去不掉的疤,上面纹了一枝桂花。

那是她九岁那年,她爸姚大伟酒后随手拿利器砸的,只是没想到那是一把锋利的刀,血溅了一地。

买菜回家的陈桂梅女士看到这一幕,一向逆来顺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她当场就“疯”了,不要命地扑上去和姚大伟扭打在一起。

姚大伟被激起了凶性,陈桂梅不是对手,但死死咬住了姚大伟的胳膊,任凭打骂也不松口,恨不得叨下一块肉来。

在警笛声中,陈桂梅头破血流,陈瑶铃锁骨上永远留下了一道狰狞的疤,姚大伟胳膊上留下了消不掉的齿痕。

他们最终离婚了,陈瑶铃被判给了陈桂梅。

陈桂梅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女儿,觉得是自己没保护好她。

陈桂梅女士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明明很小心了,茶几上为什么还会出现一把开了刃的水果刀,更不会知道——

医院里的陈瑶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1

陈瑶铃原本叫姚铃,生于1月10日,陈桂梅女士离婚后,为了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姚铃主动要求把名字改成了陈瑶铃。

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唯一的噩梦就是姚大伟那个男人。

陈桂梅女士是个很懦弱的女人,没有主见也不敢反抗,性格使然,也是家庭所致。

陈桂梅她爸是总念叨着“吃亏是福”的庄稼汉子,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老实本分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妈妈出身倒是好,可惜祖上是地主,成分不好,家里财产都被没收了。娇小姐一朝落难,饭都吃不饱了还要被改造,牛棚都睡过,被生活教育得更是唯唯诺诺,从不敢与人争执。

两个老实人老实了一辈子,遇到的也是淳朴善良的人,他们教育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个老实人。

夫妻两个用心教导女儿掰断爪牙,不能伤害别人,却忘记了尖利的爪牙也是保护自己的武器。

他们没教她要保护自己。

他们真诚朴素,对恶意唯一的抵抗是相信因果报应。

可惜,善不一定有善报,恶也不一定有恶报。

温和善良的一家人遇到了坏到骨子里的姚大伟一家,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姚大伟追人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所有的不堪都藏了起来,唬住了陈桂梅,也唬住了这对老实了一辈子夫妻。

陈桂梅他妈走得早,她爸身体不好,硬撑着看到闺女嫁进了姚家村,嫁给了姚大伟,看婆家待她不错,这才放心地撒手人寰。

陈桂梅女士真真正正地成了一个人。

开始的日子还好过,虽然婆婆不算友善,但老公还算靠谱,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可惜,这样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她的婆婆姚老太太是个精明又刻薄的女人,她一辈子两件骄傲的事,一件是头胎生了个个大胖小子,延续了老姚家的香火,另一件是够贞洁,为早走的老头守了一辈子。

老太太的口头禅就是“我有个儿子”,陈桂梅的到来让这个和儿子相依为命的女人无法适应,充满敌意。

陈桂梅怀孕的那天,全家都在高兴,她一个人板着张脸进了屋,对着老头的照片默默流眼泪。

这下子,儿子就彻底不属于她咯。

老太太对陈桂梅的敌意肉眼可见地浓烈,处处给她找不痛快。

怀了孩子的陈桂梅一下子成了保护动物,姚大伟小心翼翼,精心呵护,连老太太找茬都不让了。

这是陈桂梅最舒心的一段日子,直到她生产。

陈瑶铃是早产儿,陈桂梅发动的那天,姚大伟正巧在出差。

得知陈桂梅生了个女儿,老太太脸上喜悦和恨意交织,这下看谁还护着你!

陈桂梅的好日子结束了,老太太感到无比痛快。

她二话不说就带着人离开了,把刚生产完的陈桂梅和孩子一起丢在了小小的卫生所里。

2

姚大伟出差回来的时候,母女俩已经在卫生所里住了三天,期间没有任何人来告诉他孩子生了。

老太太怂恿着姚大伟趁还没上户口把娃送人,陈桂梅死死抱着女儿不撒手。

为了留下这个孩子,她用尽了能想到的所有理由。

从保证生个儿子,到一儿一女凑个好,再到姐姐的嫁妆给弟弟娶媳妇,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说了。

那时候虽说还是计划生育,但他们那里具体实行的是一胎半政策,头胎是个男娃就不能再生了,生了要罚款,头胎是个女娃,还能再生一个,但无论第二个是男是女,再生都要罚款了。

村里不少人因为这个政策,得了个“好”。

那时,姚大伟心里还是有陈桂梅的。

虽然心里不满意是个女儿,但想到老婆年轻还能生,最终也没说什么,只道,第二胎必须是儿子。

第二胎要还是女儿就送人,一直生一直送,直到有儿子。

只要能留下这个孩子,陈桂梅什么都能说好。

两口子没问题了,老太太不满意了。

凭什么不问她这个当娘的意见?

老太太拼命拱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苦,从姚大伟早死的爹讲到姚家无后。

她哭得姚大伟心烦,不得不出去躲清闲,留下陈桂梅一个人面对老太太,美其名曰“让妈照顾你”。

月子里给她喝酱油汤,自己和儿子大口吃肉,趁陈桂梅不注意把孩子摔到地上,让陈桂梅忍着疼痛起来洗尿布......这就是老太太的“照顾”。

生完孩子的陈桂梅一度胖到一百四,皮肉松弛,也不能碰,失去了结婚时的清秀文丽,初生的婴儿是个没用的女娃,还整宿整宿得吵得人睡不着觉,这让姚大伟也对陈桂梅失去了最初的包容,看她哪都不顺眼。

他无比后悔,头胎就该送人,不该惦记着什么长女,什么“好”。

老太太久违地,和儿子站到了同一条线上,儿子的依赖让她满足,几乎以战斗的姿态向这个外来的女人投射恶意。

如老太太所愿,姚大伟正逐步厌弃陈桂梅,她的儿子即将重回她的怀抱,再次属于她一个人。

陈桂梅对这些明里暗里的针对和偏见视而不见,她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

女儿的出生可以让她忽略一切苛待。

她真的好小啊,骨头太软了,陈桂梅都不敢碰她,生怕自己手上的茧子弄疼了她。

陈桂梅真的好爱她,她每一个小小的成长都让陈桂梅充满兴奋。

孩子的名字是陈桂梅起的,因为他们不乐意,觉得女娃不配他们起名。

陈桂梅却很高兴。

她给她起名叫姚铃,因为她一听到铃铛声音就笑了,可爱得不行。

只要看到小瑶铃沉睡的小脸,陈桂梅就倍感满足。

陈桂梅现在有满腔的爱意和温柔,全部献给了这个小小的婴儿。

虽然姚大伟明里暗里挑刺,婆婆把不喜欢写在了脸上,陈桂梅还是因为这个孩子而感到幸福。

3

真正的变故发生在小瑶铃一岁的时候,姚大伟听了同村人的发财经历,蠢蠢欲动。

向来不如他的隔壁二狗回来盖了房娶了新媳妇,还开着辆阔气的小轿车,这让姚大伟羡慕又嫉妒。

二狗也爽快,直言可以带大伙一起发财,干得好还能入伙,能分红。

看着对方满身的阔气和挂在嘴上的丰厚利润回报,赚钱好像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同村人都有些心动,正巧最近打工的厂子效益不好,姚大伟听得是心痒难耐。

老太太自然一万个同意,在她看来,儿子千好完万好,本就是做大事的人,钱都该进他的口袋,绝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陈桂梅倒是觉得不妥,都是闷不做声发大财,哪有人巴巴往外送钱的啊。

姚大伟对她的扫兴十分不满,事实上,自女儿出生后,他就没对陈桂梅满意过。

他举起了酒瓶,扬起巴掌威胁陈桂梅不许扫兴,她只能闭嘴。

陈桂梅的意见注定是无人理睬的,姚大伟辞掉了工作,踏上了他的发财之路。

二狗说了,条件可能艰苦点,但每个人都能发大财。

姚大伟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干大事的人,不怕吃苦。

到了地方,姚大伟彻底傻眼了,面前就是一座被拆倒的院墙和房屋围绕着的特别特别普通的水泥毛坯房,房子只有一个大门,破烂木板做的,连声音都挡不住。

里面的门和窗户都已经被拆了,黑洞洞的,地上铺的塑料布,就是那种原来农村办丧事时充当棚顶的红白蓝三色塑料布。

砖头搭木板就是饭桌,砖头垒起来就是椅子,只有传说中的大人物“李哥”才能在砖头椅子上搭块木板。

条件极为艰苦,但大家都很热情,嘘寒问暖的,每个人的目光都是火热的。

吃的是没有半点油水的烂菜叶乱炖,睡的是毛坯房,洗澡就在院子里,热水还不够,蚊子环绕,不能有任何享受,不能独自出门,说是为了磨砺他们的心性。

姚大伟也再没见过二狗,“师傅”说,二狗有本事,已经晋升了,他们还需要努力。

姚大伟咬牙撑了半个月,终于有资格知道组织一起赚钱了。

他们的盈利模式是卖保健品,一套产品提成50%,可以拉人来卖,他们卖出了产品也会有提成,拉的人头越多,赚得就越多,就像一个金字塔,被无数人顶着上升。

加入发财计划的入场券就是自己买一套保健品,在快二十年前,那套保健品要五百块,姚大伟身上的全部家当也就一千多。

姚大伟咬牙掏了钱,入了伙,成为了他们的销售员。

每到晚上,他们就在院子里开大会,李哥在上面讲得吐沫横飞,他们就在下面鼓掌,还要背诵。

姚大伟不知道什么是“传销”,也不觉得自己被骗了,他觉得他们说得对,也跟着去火车站兜售保健品了。

但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也拉不下脸。

一个多月过去了,他一套保健品都没卖出去,自己倒是快被艰苦的环境逼疯了。

他唾弃自己没用,连送到手上的发财机会都把握不住,但又实在忍不了过于艰苦的环境。

他想跑了,但不敢和人说,不是怕被抓,是不想人家觉得自己没用。

他在这里咬着牙又撑了一个月,天天帮着做饭,撑到大家都相信他了,他趁着采买食材的机会,一个人溜了。

4

姚大伟出去快半年,灰头土脸地又回来了,钱没赚到,反倒搭进去不少。

他嘴硬说是做了投资,在家等着拿分红就行,大家都笑笑不说话,这就狼狈的样,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姚大伟嘴硬得很,也敏感得很,他觉得在村里面抬不起头来,觉得每个人都在他身后议论他。

这让他变得敏感易怒。

女儿的哭声他都能理解成丧钟,陈桂梅的一声叹息他都觉得她在看不起他。

有次吃饭的时候,他又提起发大财的事,陈桂梅没忍住说了他可能被骗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姚大伟当场暴起,毫无征兆地掀了桌子。

他怒吼着:“你他妈现在倒是马后炮了?!当时你干嘛不说啊?!我被骗了,一毛钱没赚到,你满意了?!”

耳光落下的时候,陈桂梅是懵的,不懂自己说错了什么。

姚大伟的巴掌来的突然而猛烈,打得人措不及防。

“打死你,我打死你,我让你看不起我!”

陈桂梅惊恐地尖叫,小瑶铃被吓哭了,老太太还在旁边煽风点火,说她不守妇道。

姚大伟从陈桂梅极度的惊恐中感到了愉悦。

姚大伟久违地体会到了权威的感觉,这种拿捏着别人生杀大权的感觉,让他身心舒坦。

从那天起,姚大伟就彻底撕开了虚伪的面皮,露出了残暴的内里。

这事之后,他还迷上了做生意,梦里都在发财。

平时老实上班,一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上钩,被骗光了钱就回来打陈桂梅。

陈桂梅的身子月子里就没养好,姚大伟又败家,没有余钱带她看医生,陈桂梅再没怀过。

他又多了个打老婆的理由:肚子不争气。

酒精成了催化剂和借口,他从“师傅”那里学来的骗术都用在了陈桂梅的身上。

不喝酒他就好好的,喝醉了就成了暴君,极度的反差,他把所有问题都推到了酒精身上。

陈桂梅默默接受着这一切,忍让着,妥协着。

她的世界里没有离婚这个概念,这一切都是她的命,都是命中注定她应该经历的。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甚至会想,是不是她做错了,要是她能早点提醒姚大伟,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了?她就这么命不好吗?姚大伟不喝酒就能好吗?

陈桂梅也不知道答案。

5

陈桂梅女士是个很懦弱的女人,但她是个很好的妈妈。

她会把小瑶铃送给她的塑料手链戴在手上逢人便炫耀,会在她生病的时候彻夜照顾,会把宴席上的螃蟹留着带回来给她吃,也会在挨打的时候嘱咐女儿捂住耳朵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她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可以为孩子付出一切也可以忍受一切。

和无数不敢离婚的女人一样,她不离婚一是为了给陈瑶铃一个完整的家,二是不想她以后因为单亲受欺负。

在她的老观念里,单亲是可耻的,是会被人嫌弃的,最重要的是,一个女人是没办法自己养活孩子的。

陈桂梅女士不嫌弃别人单亲,但害怕别人嫌弃她的孩子。

陈桂梅的想法很简单,和她的父亲一样,只要她的小铃铛能够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地长大,她可以熬很久很久。

但是,怎么可能无忧无虑呢?

小孩是年纪小,不是傻。

哪有小孩不知道自己的妈妈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陈桂梅女士以为让她躲起来,捂住耳朵,只要她没被打过,只要她没看见暴行,她就能健康快乐地长大,简直天真得可怕。

小孩子是最敏感的,他们什么都知道。

这些东西,她从小看到大。

薄薄的门板根本挡不住姚大伟的打骂声,小瑶铃被陈桂梅女士,就躲在门后,听着这声音,害怕得发抖。

打骂声间歇,不是姚大伟良心发现了,而是他打累了睡着了。

这场暴力没有缘由,也不需要缘由。

姚大伟会在醒来之后假惺惺地和她道歉,把一切都推到酒精上,再保证没有下次。

但他们都知道,还会有下次的。

酒精只是借口也是他的遮羞布,姚大伟早就把自己的倒霉和陈桂梅嫁给他结合起来了,陈桂梅是背锅侠也是沙包。

陈桂梅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来到小瑶铃的门前。

小瑶铃抹抹眼泪,听到动静的第一时间就飞快地爬上床,在陈桂梅女士进来之前,假装睡得很熟。

她做这些已经很熟练了,刚开始还不会掩饰,被吓得直哭,陈桂梅只能整宿整宿抱着她安慰。

后来她长大了,陈桂梅以为她忘了,其实她没有。

小瑶铃只是学会了掩饰,无论哭得多厉害,都不会上脸。

陈桂梅摸摸女儿睡得红扑扑的脸,放心地离开了。

小瑶铃战战兢兢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只能听见姚大伟的鼾声。

她总算放下心来,慢慢地睡了。

第二天一早,陈桂梅准时出现在女儿房间,叫她起床上学。

她亲亲女儿的脸,很温柔地问,“宝宝睡得好么?”

陈瑶铃不瞎,她看得见陈桂梅眼角的青紫。

但是小瑶铃抬起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元气十足地说:“睡得可好啦!”

陈桂梅看着女儿元气满满的脸,顿觉满足,什么痛啊怨啊,都没啦。

只要她的小铃铛能够开开心心地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她怎么样都无所谓。

小瑶铃默默攥紧了拳头。

6

陈桂梅在悄悄攒钱,已经很多年了。

积少成多也是不少钱,那是她给小瑶铃准备的上学基金。

姚大伟没说,但陈桂梅知道,他不会让女儿读书,读完初中已经是恩赐了,她想让女儿早点出来打工补贴家里。

或者说直白些,早点挣钱,把钱给他。

陈桂梅自己读书不多,但她知道读书很重要。

她的愿望很简单,小瑶铃不要像自己一样只能做苦工就好了。

她最朴素的愿望:坐办公室。

而读书,是小瑶铃唯一能实现这些的路径,所以陈桂梅倾尽所有都要让她能继续上学。

陈桂梅知道姚大伟不会同意的,他只会指责女儿败家。

所以,陈桂梅自己偷偷攒,从小瑶铃一岁攒到了九岁,还要继续攒。

等孩子大了,她就把钱给她,只要能把她送出去就好。

这是她的希望,也是她撑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在为小瑶铃准备出路,小瑶铃也在担忧她。

小瑶铃真的恨那个男人,恨不得他死。

她还小的时候,不懂什么是死亡,但知道死亡就是永远不会再见了,这让她无比心动。

小瑶铃问过妈妈为什么爸爸还不死啊,陈桂梅眼疾手快地捂住女儿的嘴,左顾右盼,生怕有人听见。

陈桂梅告诉小瑶铃,这话不能让爸爸听见。

想了想,又告诉小瑶铃,姚大伟会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小瑶铃懵懵懂懂,知道爸爸是要死的,开心得很。

每到夜半时分,酒瓶碰击的声音,姚大伟的叫骂声,拳肉相撞的声音还有女人的闷哼响起的时候,小瑶铃就一个人蒙在被窝里,求着那不知名的神仙,希望爸爸早点死掉,奶奶也要死掉。

可惜没有任何用,小瑶铃在害怕中学会了假装无事发生,家暴依旧在继续。

小瑶铃想,大概是爸爸太坏了,神仙都不想收吧。

她又长大了点,知道了什么是离婚,从同学们的嫌恶中知道的。

她们班转来了个插班生,一下课,后桌就神神秘秘地告诉她,那人竟然没爸爸!

很难形容后桌的语气,混杂着新奇的喜悦与嫌恶,还有一点点骄傲,就好像看见了马戏团里新奇的动物,而那动物又长得很恶心,浑身散发着恶臭,看的人赶紧划清界限,还在沾沾自喜:嘿,我就不这样。

小瑶铃恍然,她知道这种语气从哪来的了。

小瑶铃无数次从村里面谈论八卦的大婶大娘的交谈中听到过这样的语气。

她们经常用这样的语气和眼神装模做样地指着一些人议论纷纷,生怕别人听不到一样。

小瑶铃不懂为什么要嫌弃,她都快羡慕疯了!

没有爸爸诶!

他可是没有爸爸诶!

后桌用恨铁不成刚的眼神看着她,故作老成道:“他没有爸爸诶,肯定有毛病啊,要不然怎么会没有爸爸呢?!还有他妈,肯定是个……是个破鞋!对,破鞋,没人要的破鞋!我妈说了,得离这种人远点,不能跟他玩儿,他都有病,会传染的,和他玩儿我们也会没有爸爸的!”

说话间,把他妈妈的议论人是非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

小瑶铃说:“别这样说吧。”

“凭啥不能说呀,我们才不一样呢!”后桌抬起胸脯,莫名骄傲:“我可是有爸爸的人!”

小瑶铃没说话,她记得后桌的爸爸是个赌棍,家里被卖的就剩四面墙了,也没少挨打。

就算这样,他还觉得自己比那个没爸爸的同学高贵,嘲笑看不起他。

和他妈那个挨打挨骂还议论别人离婚,编排别人的妈,多像啊。

都一样,从根上就烂透了。

7

小瑶铃早就学会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了,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并未对此表态。

她对那个插班生很好奇。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到底怎么样才能没有爸爸啊?

小瑶铃在班会课上见到了那个神秘的插班生。

他叫陈佳宇,和所有人想的完全不一样。

在大人的描述中,单亲家庭的孩子应该是自卑的、怯懦的,他们会低垂着头,不敢和人对视,被欺负了也不敢反抗,只能红着眼睛央求施暴者助手,他们应该是脏兮兮的,因为没有爸爸,应该或者说是必须过得很惨。

陈佳宇不一样,他衣着整洁,很高很壮,比他们高了快一个头,他下巴微抬,眼神不躲不避,十足的骄傲自信,眼神中有种“你们都是小垃圾”的王者般自信。

他的自我介绍也很有个性:“我叫陈佳宇,单亲,家里只有妈妈。爹妈离婚了,爹没死但在我眼里他已经死了,有想找茬的放学操场见,我们用拳头说话。”

想下课了把人堵在厕所欺负的小学生们傻眼了。

抱团行为在各个年龄段都有,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新的对付这个插班生的方式,他们搞小团体孤立他。

陈佳宇压根没当回事,酷劲十足地干自己的事。

就好像不是全班孤立他,是他孤立全班一样。

别人不理陈佳宇,小瑶铃理,她忙前忙后帮他收拾东西,殷勤得像个小丫鬟。

后桌恨铁不成钢,连连喊她过来。

小瑶铃不理他们,坚定地跟在陈佳宇的后面,像个小尾巴。

于是,他们连小瑶铃一起恨上了。

他们嫌弃地捏着鼻子刻意向后靠,大喊着:“姚铃和没爸的人玩,她脏了!”

小瑶铃不理他们。

他们又喊:“姚铃你和他玩,你也会没爸爸的!”

小瑶铃离陈佳宇更近了。

笑死,根本不害怕。

她不仅不害怕她还期待呢。

陈佳宇不讨厌这个“小尾巴”,只是酷哥的本性让他依旧端着。

小瑶铃巴巴地跟着她,想要听一听没爸爸的窍门。

终于,小瑶铃凭借着自己的自来熟和陈佳宇混熟了。

她可爱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酷到没朋友的陈佳宇小朋友满脑子风花雪月,故作正经地停止了腰杆,“你说吧!我……我会答应你的!”

小瑶铃眼睛一下就亮了,抓着他的手臂问:“真的吗?!”

陈佳宇脸也红了。

嘿,这小姑娘真不害羞啊!

陈佳宇耳根通红,酷酷地点头。

小瑶铃终于问出了她的多年疑惑:怎么才能没有爹?

满脑子粉红泡泡的陈佳宇:……

小瑶铃眼巴巴地看着他,小眼神可诚恳。

小瑶铃说:“你好厉害啊,我也想没有爸爸,可是爸爸一直不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佳宇在小瑶铃崇拜的目光里缓缓挺直了腰杆。

你要问这个我就有话说了啊!

陈佳宇的经历和小瑶铃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醉酒家暴的父亲,温和但懦弱的母亲。

陈佳宇妈妈离婚的原因是那次他爸打他妈,一直被勒令躲好的陈佳宇冲了出来,挡在了妈妈的身前。

破碎的啤酒瓶在他胳膊上划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他妈尖叫一声,冲上去和他爸拼命了。

他爸打了他,他妈妈终于离婚了。

离得很难,耗费了很多精力,甚至把他送去了临市外婆家暂避,但最终还是解脱了。

陈佳宇撩起衣袖,骄傲地展示他的伤疤,这是他英雄的徽章。

小瑶铃看得眼热,她想起了一些事。

8

陈桂梅脾气软和,逆来顺受惯了,但她不是没反抗过。

小瑶铃记得那天,奶奶和她们上山去采野菜,突然毫无征兆地把她推进了荆棘丛里。

就是那天,小瑶铃第一次知道,原来妈妈可以这么凶。

奶奶眉上有道疤,很淡,不仔细就看不见,她也有,那是荆棘划出来的。

奶奶推了她之后反被赶来的妈妈推了进去。

老太太自然哭,姚大伟自然帮妈,陈桂梅却没那么好说话了,她还手了。

陈桂梅没落着什么好,姚大伟却也受伤了,来拉偏架帮儿子的老太太伤得最重。

他们被这不要命的打法吓怕了,这事不了了之。

陈桂梅女士很懦弱,但作为一个母亲,她一点都不懦弱。

一个计划在小瑶铃的心中慢慢成型。

她在等,等天时地利和人和。

姚大伟喝醉之后打人向来是抄起什么就拿什么打人,向来不看,全凭感觉。

陈桂梅还不想死,她也不能死。

因此,家里醉鬼能碰到的地方没有任何的尖锐物品,陈桂梅把危险物品藏的很好,水果刀都是带保护套的。

小瑶铃趴在树后面,果然看到了醉醺醺的姚大伟。

醉醺醺的姚大伟回到了家里老太太看见儿子喝醉了,知道今晚儿媳妇要挨打,幸灾乐祸地出去躲风头了。

姚大伟怒气冲冲地踢开门:“臭娘们,人呢?出来!”

屋里很安静,已经过了下班的点,陈桂梅还没回来。

小瑶铃和妈妈说了,晚上想吃糖葫芦,妈妈下班了没回家去给她买。

陈桂梅无数次叮嘱过小瑶铃,看到爸爸喝醉了回家的话,千万不要回家,一定要躲起来。

小瑶铃很听话,每次都躲得很好,这次除外。

丢了保护套的水果刀代替遥控器,放在了姚大伟平常最顺手拿东西砸人的地方。

小瑶铃躲在门后,听着姚大伟四处破坏,搜寻着陈桂梅的身影。

终于,她看见了陈桂梅的身影出现在了视线里。

屋里面,愤怒找不到宣泄口的姚大伟也到达了愤怒的顶峰。

这时候,只要有人送上去,他会毫不犹豫地撕碎她。

小瑶铃深吸一口气,冲了出去。

她站到了陈桂梅平常挨打最多的地方,同时也是拿那把刀最顺手的地方。

突然出现的小瑶铃对爸爸说:“爸爸,老师说要交书本费。”

本就醉意上头的姚大伟听到钱字一下就炸了。

他顺手抄起“遥控器”,毫不留情地朝女儿砸去:“钱钱钱,你就知道要钱!”

电光火石间,小瑶铃捂住了脖子后退一步,她知道这里很重要,不能受伤。

熟悉的打人快感没有出现,温热的鲜血滴在姚大伟的手背上。

姚大伟一激灵,酒彻底醒了。

“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的除了水果刀,还有糖葫芦。

陈桂梅闻到酒味就知道不好,连忙开门。

门内的一切让她呆在原地。

下一秒,陈桂梅愤怒地扑向了姚大伟,“我杀了你!!!”

姚大伟吓坏了,疼痛让他清醒也让他愤怒,两个人扭打起来。

他不敢相信,陈桂梅竟然敢反抗他!

陈桂梅像疯狂的母狮,又像草原上最残暴的鬣狗,带着同归于尽的力道叼住猎物绝不撒口。

场面太乱了,小瑶铃的血溅了一地,屋子里能砸的都砸了,一向对家暴视而不见的邻居也吓坏了,第一次报了警。

救护车,和警车都来了她们家从没这么热闹过。

小瑶铃很快就醒了,她缝了很多针,但性命无虞。

水果刀还是钝,没伤到要害。

身上很疼,但小瑶铃很开心。

她知道,她成功了。

事情闹大了,有穿着警服的姐姐问她爸爸妈妈的事。

小瑶铃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爸爸打妈妈,奶奶欺负妈妈,爸爸拿刀砍自己,都说了。

她很聪明,没说出那把刀是她放的。

乖巧懂事却命运多舛的孩子让人心疼,医生都怜惜这个乖巧的孩子。

没人会怀疑一个受伤的小孩说出来的话,陈桂梅很快就被放了出来。

小瑶铃看见了妈妈,笑得很甜。

她真高兴啊,妈妈要自由了啊。

陈桂梅努力梳理着乱糟糟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吓人。

她伸手想碰一碰小瑶铃,靠近了却又不敢碰了。

眼泪滚了下来,陈桂梅第一次恨自己的懦弱。

伸出的手突然触碰到一个温热的东西,是小瑶铃把脸伸了过来。

陈桂梅不过来,她就过去吧。

小瑶铃把脸搁在妈妈的掌心,声音里满是眷恋。

“妈妈,我好想你啊。”

9

小瑶铃住院了。

各种亲戚、邻居都来了,见过的,没见过的,乌泱泱地往床前一围,也不管会不会吵到病人七嘴八舌地开说了。

她们摇头晃脑,抹两滴眼泪,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说陈桂梅命苦,又说小孩儿太惨,再劝陈桂梅宽心些,说两人都有错,各打二十大板就算了,还得接着养孩子呢。

姚大伟的亲戚们也来了,开口就劝她别小气,快去把大伟捞出来。

男人都这样,大伟这次只是不小心,手重了些。

她们让她以德报怨,向她保证姚大伟出来一定不打她了。

她们说,差不多就算了,闹得太难看,倒霉的还是她。

陈桂梅看向劝得最起劲的人,那是姚大伟的表姐,嫁了个小老板,平日里最爱炫耀自己过得好,但是谁都知道她连生了三个女孩,送走了三个,老公的小三小四天天上家里闹,自己也常年挨打,不小心露出来的胳膊上全是青红交错的痕迹,。

就这样,她还在劝陈桂梅忍耐。

陈桂梅守在女儿的床前,一言不发。

她还在等,等一个正义。

可惜没等到。

这个村子原本叫姚家村,村里的都是自己人,即使重组,原来的班底也没有大改动。

姚老太太托了人,借着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走了后门。

在这里,故意伤害只要和家庭有了关联,那就是家庭纠纷,就是人家两口子之间的私事,除非出了人命,否则没人会重视。

向来如此,有人报了警,那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这个近几年日子逐渐好起来的的小村子里,屋是新的,家电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只有人是旧的。

这和谋杀一样的现场最终被定性为家庭纠纷,这个村里好像只有协商一条路了一样。

所有人都希望她谅解,一纸保证书就是全部的交代。

村委会上门来调解,吃得肥头大耳的大娘开口就是熟悉的和稀泥。

她们不会去找那个施暴者,却会告诉受害者要忍让,要宽容,要理解,要和气生财,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完整的家,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概念,好像所有人都该为此牺牲一切。

为了一个完整的家,妻子应该原谅家暴的丈夫,哪怕他差点谋杀了自己的女儿。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调解者熟练地拿腔作势,说得酣畅淋漓,说得口干舌燥,掏出随身携带的大茶杯,吨吨地灌。

她们才发现,陈桂梅自始至终都没发表过意见。

10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是令人心惊的寂静,气氛凝滞不动。

陈桂梅才明白,正义不会到来的。

这群人,都一样,从骨子里就烂透了。

刀剑带不来的正义,鲜花和赞美更不会。

陈桂梅坐在女儿的病床边低垂着头,干裂的嘴唇蠕动着,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要离婚。”

丈夫暴躁她百般隐忍,直到九岁女儿进医院,才决心一刀两断

村里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当她们提到姚大伟的保证书,想以此证明那个家是安全的时,陈桂梅从女儿的病床前抬头,一向温和的她睁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开口的人。

“你凭什么保证?!”

村委会来的人被这恶狼锁定猎物一样的眼神锁定了,竟是后怕地退了一步。

“你,你也得为孩子想想啊,单亲家庭的孩子以后没人要咋办,村里人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你姑娘。你不能为了自己的一时快活毁了孩子的一辈子啊!再说了,离了婚你拿什么养活孩子,总不能让孩子跟你睡桥洞吧?”

女儿是陈桂梅的软肋,也是许多个像陈桂梅一样的女人的软肋,每次调解者拿孩子做文章,拿村里的闲言碎语逼迫,受害者十有八九会让步,最终都会重新回到家暴者的身边。

有这群人在,男人们有恃无恐,女人们无处伸冤。

村里离婚率再创新低,这群嘴碎的大娘简直是功不可没。

但凡今天躺在这里的不是小瑶铃,而是任何一个其他的人,哪怕是陈桂梅自己,她可能都会选择谅解。

但现在,她做不到。

她想起女儿颤抖着跟她说“妈妈,我疼”,害怕地哭“爸爸要杀我”。

医生说,伤口不深但很长,很可能会留下疤痕。

她那么小,伤口离颈动脉不过十公分。

十公分,不过一个成年人的手掌宽,姚大伟只要下手再不当心一点,陈桂梅就会永远失去女儿。

陈桂梅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唯一不能忍的就是有人伤害她的女儿。

她差一点点,就失去了她的女儿。

“我要离婚。”陈桂梅重复道。

那些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陈桂梅打断了。

“你们最好别管我们家的事。”陈桂梅盯着她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平静,说出来的话却是凶相毕露,带着不死作为的杀气,“我可什么都干的出来。”

“你,你,你冷静一点,想想你的女儿!离了婚,你女儿八成会被判给你家那口子了。”

“不会有那一天的。”

陈桂梅笑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胆寒,“死人是拿不到抚养权的。”

11

这话说来平静,却叫人胆寒。

她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人听得头皮发麻,明明是深秋,却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她们想反驳,想戳破这个无权无势的女人的虚张声势,但对上陈桂梅的眼睛,她们能清楚地看见那不似作伪的杀意。

她是认真的。

陈桂梅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唯一在乎的女儿受了伤差点死掉,她能做到什么地步,真是未可知。

女儿的伤成了最后的导火索,这个女人已经彻底疯了。

谁挡她,她杀谁,左不过一条命。

她不会允许女儿落到姚大伟的手里,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陈桂梅会用自己的命为孩子扫清最大的危害。

她是无权无势,是身后无人,但无所牵挂的人才最可怕。

她们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陈桂梅不允许她们后退。

她步步紧逼,不介意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我烂命一条,真杀了人估计也跑不远,但是警察来之前,我应该还有时间去一个人的家里逛一逛。至于去谁家里……”陈桂梅站了起来,怨毒的目光一个又一个地扫过和稀泥的人,仿佛要将他们的脸死死地刻在心里,盯得人头皮发麻,“那就不一定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们这些穿鞋的害怕。

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个人不怕死,除了陈桂梅。

那些原本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的大娘们,飞快地低下了头颅,生怕被记住脸,某天睡梦中家里就被一个提着刀的女人光顾了。

调解不调了,劝和不劝了,她们争先恐后地跑出病房。

跑得最慢的大婶偶然间回头,正好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小瑶铃对上了眼。

那双瞳仁过于大的眼睛盯着她,黑漆漆的,里头分明是与年纪不相符的冷漠。

这让她无端觉得心悸,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八岁孩子的眼神,太成熟,太冷漠,就好像......孩童的躯壳里装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

大婶直到跑出病房,沐浴在阳光下,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想起那个可怜的孩子的眼神,依旧一阵后怕。

这母女俩,都邪得恨。

孬种,小瑶铃收回目光,淡淡评价。

转过头的小瑶铃又恢复天真可爱的样子,冲陈桂梅甜甜地笑。

12

小瑶铃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她闭着眼睛听完了全程。

看到女儿醒了,陈桂梅看着她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白的嘴唇,恨不得受伤的是自己。

陈桂梅心疼地扶她靠着枕头,轻声问她要不要喝水。

小姑娘摇摇头,声音暗哑地确认,“妈妈,你会和爸爸分开吗?”

小瑶铃眼巴巴地看着妈妈,生怕她说出个“不”来。

“嗯。”陈桂梅摸摸女儿的脑袋,轻声问她,“宝宝不想妈妈和爸爸分开吗?”

小瑶铃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爸爸坏,我不要他!”

“嗯,爸爸坏,我们不要他。”陈桂梅也笑了,她一寸一寸地抚摸女儿的五官,像是准备把她的样子记在心里。

小瑶铃身体还虚弱,那双刚刚还让人心生恐惧的大眼睛里满是惊喜。

“真的吗?!”

“真的。”

小瑶铃挣扎着要起来,陈桂梅怕伤口崩开,不许她乱动,“不许乱动。”

小瑶铃真就乖乖不动了。

她安安静静地躺着,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无人打扰,阳光也很好,这间简陋的病房里,母女俩的气氛既温馨又悲伤。

许久,小瑶铃才问,“妈妈你走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

女儿出事之后一直表现得无所畏惧的陈桂梅因为这一句话就溃不成军。

后怕、后悔、心痛、心疼、恨一起涌上来,陈桂梅埋在女儿的病床上泣不成声。

她断断续续地保证,她拼了命也要带小瑶铃离开。

小瑶铃熟练地摸摸妈妈的头发,轻轻环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陪着她。

泣不成声的妈妈和在努力安慰她的女儿。

这场面怪异又温馨。

陈桂梅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小瑶铃又何尝不是呢?

她早已下定决心。

她观察着身边人的生活,看着那些和她妈妈一样受苦受难的女人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看着村里人对离婚的女人指指点点,看着离婚的女人跪在前夫门前想要见孩子一面。

这里思想真的太落后了,有离婚的人路过他们的门前,都要洒扫一番,怕沾了晦气。

同桌陈佳宇也告诉她,他妈妈离婚很难,他还记得妈妈离婚的那一年,妈妈把他送得很远,他一直辗转在各个亲戚家,直到妈妈离婚了才再相见。

即使是她还小,也明白离婚是件很难的事。

没人支持也无所谓,她支持。

她无处可去,能陪着妈妈也好。

到时候能带上她最好,不能也没关系,只要妈妈能离开这个家就好。

她的妈妈,应该自由的。

她最爱的花布娃娃有个小口袋,贴着它的心口,里头装着一个纸包,里三层外三层地裹着,里头装着一堆白色的粉末。

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有。

都是小瑶铃在帮忙干活的时候攒下来的。

家里除了陈桂梅,没人会注意不让她碰这些,或许他们正想着,吃死了正好。

奶奶一辈子也不会想到,她无数次再吃饭的时候恐吓孙女,威胁要毒死她的时候,会有今天。

小瑶铃在被吓得哇哇大哭的那些年里,深深地记住了这些药。

爸爸和奶奶血脉里留着奴役人的天性,他们能不动手绝不动手,真正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还要嫌人伺候得不好。

小瑶铃才八岁,已经做得一手好菜。

她明白有些味道是可以被赤酱浓油掩盖掉的。

没有人会防备一个小孩子的,尤其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

小瑶铃冲妈妈甜甜地笑,捏紧了布娃娃。

13

陈桂梅不肯谅解,不肯捞人,打定主意要离婚,被老太太指着鼻子骂没良心也充耳不闻。

老太太上手就要扇小瑶铃的巴掌,“你个贱人,都是你害了我儿子!我打死你!”

原本静默不语的陈桂梅动了。

她把老太太狠狠扑到在地,左右开弓给了蒙圈的老太太两个耳光。

老太太震惊地看着陈桂梅,不明白一向好欺负的儿媳妇怎么敢还手的。

她怎么能还手呢?

她在这个家里就应该挨打的!

老太太那天不在,没看到陈桂梅的疯狂的样子,还以为她是过去那个任人宰割的儿媳妇。

老太太的眼神就好像看着奴隶造反的太后,不敢置信,也是打心里的轻蔑。

“你找死!”

老太太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凶相毕露,拼命扭动,想叫陈桂梅好看。

陈桂梅双手死死钳住她的手,不躲不避地和她对视,老太太惊恐地发现她真的动弹不得。

老太太对陈桂梅呼来喝去这么多年,恨不得榨干她的最后价值,年纪上去了,活干得少了,人富态了,力气也小了,比不得这么多年做庄稼活练出来的陈桂梅。

老太太这才害怕了,“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婆婆!”

“婆婆?”陈桂梅都笑了,毫不犹豫又是一巴掌,“你算哪门子的婆婆?!”

她凶,陈桂梅比她还凶。

“敢动我女儿,我就让你活不到看到你儿子出来的那一天!”

陈桂梅面目狰狞,下手之凶狠,不似作为。

老太太吓坏了。

老太太是十足的欺软怕硬,仗着长辈的身份耀武扬威,打心底里看不上陈桂梅。

她没什么本事,上了年纪又习惯呼来喝去,本就只能搞些口舌上的功夫,发动街坊邻居说陈桂梅的坏话,但是现在陈桂梅并不在乎这些。

陈桂梅抱着女儿和嚼舌根的婆婆们对视,无声地威胁。

陈桂梅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对她们做口型,“杀了你们哦。”

不多久,姚家媳妇疯了要杀人的事传遍了村里。

有人惊惧,有人好奇,更多的人拼命和姚家摆脱关系。

没人愿意为了一眼热闹被一个疯子惦记上。

儿子不在,儿媳妇不怕她了,长舌妇的恶毒言语也没用,自己也被村里人躲着,老太太害怕了。

虽然走了关系,但毕竟动了刀,加上陈桂梅不肯谅解,姚大伟被意思意思关了十五天。

姚大伟在看守所里待满了十五天,老太太骂骂咧咧,但再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姚大伟回家的那天,陈桂梅把小瑶铃拜托给了陈佳宇的妈妈,时间未定。

相似的经历让陈佳宇的妈妈对这个女人很是怜惜,二话不说同意了。

“你可以住在这里,不必非得回去......”

陈桂梅最后深深看了眼女儿,摇了摇头,婉拒了她的好意。

这家人太懂怎么样才能让陈桂梅难过了。

她和她还不一样,她连个送孩子去避难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不在乎孩子本身,但是陈桂梅在乎。为了让陈桂梅难过,他们不会轻易离婚,不会轻易放弃抚养权,所以陈桂梅必须回去,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残忍的方式断肢求生。

见状,陈佳宇的妈妈也不再强求,叹了口气,“我没办法承诺什么,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如何不会让你女儿回到那家人的手里。”

14

十五天的拘留磨灭了姚大伟所有的愧疚和后怕,他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记得自己在看守所里吃了多少苦。

他唯一后悔的是不该动刀。

他打老婆打了那么多念屁事没有,因为动了刀进了局子,差点判刑。

这是他唯一的反思:不该动刀,怎么打都无所谓,他不该动刀。

而这受苦受难的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陈桂梅和她那个赔钱货丫头。

姚大伟憋了一肚子火准备拿陈桂梅撒气。

陈桂梅见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离婚,这无疑是火上浇油。

姚大伟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底一路烧到大脑,整个人都被点燃了,他粗暴地抓起陈桂梅,想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施暴。

“敢跟我离婚?!我杀了你!”

陈桂梅疯狂挣扎了起来。

男女力量确实悬殊,姚大伟受了伤,陈桂梅却也很快没了招架之力,只能挨打。

陈桂梅护住头,任由他打骂。

一直躲着怕被波及的老太太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在儿子耳边添油加醋。

陈桂梅很快没了动静。

老太太看见不对,连忙上前阻拦,“别打了别打了,真打死了她你后半辈子就毁了!”

姚大伟喘着粗气停下,看着不动的陈桂梅,心里一阵后怕。

他用脚踢踢她,“喂,别装死!”

陈桂梅还是不动,姚大伟这才感到后怕,他颤抖地上前探她的鼻息。

没有!

姚大伟脚一软瘫倒在地,“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老太太连忙捂住儿子的嘴,“你小声点!”

母子两个胆子就比针尖大,出了事比谁都害怕。

两个人推搡着,不敢去碰“尸体”。

姚大伟趁他妈不注意,一把把人推了过去,堵住所有退路不让她跑,“死老太婆你去看看她还活着没!”

姚老太太颤抖着伸出手,迟迟不敢去摸陈桂梅的颈动脉。

姚大伟用力一推,“快点!!!”

姚老太太就这么和陈桂梅的尸体来了个面对面的接触。

老太太快被吓疯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就要跑,谁知这时,原本跟死了没多大区别的陈桂梅突然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对上了老太太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15

这和恐怖片一样的场景吓得老太太瞬间弹起后撤。

“别过来!!”被她的叫声吓到了姚大伟当场飞起一拳,直接打在老母亲的脸上,把人直接打趴下了。

姚老太太捂住脸,吐出一颗带着血沫的牙,看向儿子的眼神满是不可置信。

她不敢相信,她的儿子,竟然打了她!

姚大伟还处于惊恐之中,无暇顾及他妈受伤的内心,双手舞动着,拼命向后退。

陈桂梅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她笑得多恣意啊,顶着一张青红交错的脸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胆小鬼。”

“你!!”

姚大伟也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冲上去要打她。

“你想清楚点,杀了我你就得坐牢!”陈桂梅坐着没动,好整以暇道,甚至还带着些挑衅,“你真的敢杀人吗?”

姚大伟想要证明自己敢,嘴上说着要杀了她,实际上一次下手比一次轻。

陈桂梅说对了,他确实不敢。

看守所的饭难吃,没人伺候,什么事情都没人帮他做,没人让他撒火了,这已经很可怕了......坐牢更是不敢想象。

“可是我敢。”力道从重到轻,陈桂梅吐出一口血沫,“杀了你们,就没人欺负铃铃了。”

她看着这个自己从前从不敢反抗的男人,满目嘲讽,“坐牢也比我现在过的日子好。”

姚大伟看她宛若看一个疯子,几乎不能想象这是陈桂梅能说说来的话,“你疯了?你想你闺女进福利院吗?”

陈桂梅平静到了极点,“跟你一起,闺女活不到长大。”

不会再有比跟着姚大伟更坏的选择了。

从姚大伟动刀的那一刻,他就失去了被选择的资格。

长大很辛苦,但至少要能够活着长大。

陈桂梅强撑着站起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跟我离婚,铃铃归我。”

“你做梦!”

陈桂梅对此并不意外,姚大伟不离婚绝不是珍惜这段婚姻,霸着女儿也绝不是爱她,他们只是想让她不痛快。

陈桂花想要的,他们偏不给,偏和她对着干。

她不痛快了,他们就痛快了。

这家人可太知道怎么恶心她了。

“你要选第二种吗?”被反驳了的陈桂梅也不着急,悠哉游哉道,“第二种是我杀了你们。”

姚大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能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

怎么可能有人把杀人说得像杀鸡一样简单呢?

吓唬谁呢?!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陈桂梅补充道,“你们总要吃饭吧?家里这么多年都是我做饭,多加点什么调料,你们也吃不出来。再不济,你们总要睡觉吧?你们放心,杀鸡我熟得很,鸡没机会叫就死了......”

陈桂梅留下最后一句话,慢慢悠悠地回了房间,“千万,千万,不要睡着哦。”

门隔绝了母子俩的视线,陈桂梅这才脱力般地沿着墙缓缓坐下,开始查看自己的伤口。

好在冬天的衣服厚,保护层好好地保护着要命的部位,只是皮外伤。

陈桂梅终于松了口气,后怕地用早已汗湿的手摸了摸伤口。

她不能死,她必须活着。

还好,没有露怯......

16

陈桂梅在一个月之后成功离婚了。

这一个月里,姚家人每天都提心吊胆的,姚大伟硬气地撑了一个月,终于撑不住了。

第一个问题,就是吃饭。

自从陈桂梅和姚大伟结婚后,厨房就顺理成章地交给了她,有这么个免费保姆在,他们已经有十来年没有进过厨房了。

饭点到了,姚大伟把门踹得砰砰响,威胁陈桂梅去做饭,不去就要她好看。

陈桂梅倒是好说话,撸起袖子就去做饭。

饭做好了,她也不说话也不吃饭,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们。

姚大伟母子两个想起陈桂梅说的话,看着满桌的饭菜,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陈桂梅,愣是不敢下筷子。

万一哪个菜被动了手脚......

他们不敢吃,就逼着陈桂梅吃。

名为吃,实为试毒。

陈桂梅也好说话,安心吃了。

母子两个看她吃了,松了口气,也准备吃饭,陈桂梅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还是那么看着他们。

姚大伟怒目瞪圆,大骂:“谁让你停了?继续吃!”

陈桂梅又夹一筷子,母子两个胆战心惊地跟着夹了一筷子白菜。

临到送进嘴巴的那一刻,又退缩了。

陈桂梅又放下了筷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姚大伟被她看得吃不下咽不进,总觉得陈桂梅就在这等着他呢。

筷子拐了了弯,进了姚老太太的碗里,姚大伟终于想起来八百年没用过的孝道,皮笑肉不笑道:“妈,你吃。”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拒绝了。

他们互相“谦让”着,颇为“母慈子孝”,颇为讽刺。

餐桌上安静下来,母子两个相顾无言。

姚大伟恼了,摔了筷子就走。

陈桂梅自始至终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眼神看着他们,让人觉得满是深意。

姚大伟越想越气,抓起盘子里的菜就往她嘴里塞,陈桂梅拒绝,他就死命往下塞。

陈桂梅被呛到了,靠在边上咳得惊天动地。

咳完了,陈桂梅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毫无预兆地开始狂笑。

屋里好安静啊,只能听见陈桂梅狂笑的声音。

她笑的多开心啊,仿佛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好事。

突兀的笑声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刺耳,陈桂梅状若癫狂。

笑声戛然而止。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冲母子两个露出一口森冷的白牙,“才刚刚开始呢。”

17

晚上,饿的不行了的母子俩亲眼围在厨房里,用看犯人的眼神看着陈桂梅做饭。

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姚大伟就不相信陈桂梅还能翻出花来。

陈桂梅依旧平静,无比配合。

陈桂梅熟练地做菜,很快做出一桌子菜。

母子两个松了口气,刚要动筷子,陈桂梅冷不丁地开口,“你们怎么知道我没动过调料?”

刚要送入口的红烧肉就这么掉进了盘子里。

脸色出奇难看的姚大伟把陈桂梅抓了过来,“你给我吃!有毒你先死!”

陈桂梅顺从地吃了。

姚大伟一把把她甩到地上,“妈的,你果然耍老子!”

一直躲着不吭声的老太太见状连忙过来,“儿子,这个坏女人肯定是骗我们的,她就是想吓唬我们!”

母子两个一拍即合,怕死如他们,怎么也不敢想象,这世界上会真有人不怕死。

陈桂梅还保持着摔倒的姿势,就地一躺,明明比谁都狼狈,却看上去比谁都自在。

她懒洋洋道:“我又不怕死,药是一点一点下的,就看谁先熬不住了呗。”

说着,她嘿嘿笑了起来,“我一换二,不亏。”

母子两个嘴上说着不相信,心里比谁都害怕,把调料柜翻了个底朝天,果真翻出些奇怪的东西,和调料放在一起。

姚大伟指着一包白色的粉末问她是什么。

陈桂梅平静地说出令人胆寒的答案:“耗子药。”

姚大伟火冒三丈,掐着陈桂梅的嘴就要给她灌。

陈桂梅发出神经兮兮的“桀桀”笑声,“你真的要让我吃吗?这耗子药可是你买的哦,我死了你也死定了。”

姚大伟面目狰狞,自我斗争良久,恶狠狠地把她摔在地上,还不忘放狠话。

“你给我等着!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陈桂梅完全不在意,有胆子就真杀了她。

姚大伟话说的很,胆子却只有丁点大。

他的那点关系,还没有硬到能让他为所欲为的地步,要不然他也不会穷困到现在。

打了老婆孩子没事,动了刀见了血也没大事,真杀了人,谁也保不住他。

所有的调料都被没收了,母子两个在厨房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在各种奇怪的角落发现了不明的液体和粉末,甚至还有几瓶闻着有明显的农药味。

所有调料都被换了,但这桌的菜还是只有陈桂梅一个人吃了。

第二天,母子两个自己买菜做饭,把原先的材料全扔了,但最终还是一口都没吃上,只因为她看着母子两个如临大敌的样子,补了一句,“你们怎么知道这些锅碗瓢盆我没动过呢?”

陈桂梅笑了,姚大伟失手摔了碗。

“你疯了?!你也会死的!”

陈桂梅还是笑,“我不在乎。”

母子俩最后还是不敢动任何厨房里的东西,自己买着吃。

战斗已经拉响了警报,就看谁先认输了。

陈桂梅知道,比起姚大伟母子,自己没有任何依靠,甚至可以说是毫无胜算,她唯一的赢面就在于她不怕死。

既然不想让她好过,那大家都别过了。

藏好女儿的陈桂梅,连死亡都不畏惧,她将所向披靡。

18

他们试过不给陈桂梅吃饭,陈桂梅也不在乎,还是冲他们笑,笑得他们食不知味。

她气定神闲地威胁,真饿死了她,他们两个一个都跑不掉。

母子两恨不得杀了她,有没那个胆子真饿死她。

陈桂梅真的能忍,被饿晕了都能一声不吭。

姚大伟见她真没了反应,比谁都害怕,连忙给人灌红糖水。

陈桂梅醒了,虚弱得很,还是笑,笑他们懦弱。

母子两个恨意得不到宣泄,憋得眼睛都红了。

原本的沙包陈桂梅态度一如既往,随便打,最好打死了,大家都别过了。

他们不敢,怕她真出事还要给人治伤,气得天天在家里无能狂怒。

夜深了,陈桂梅睡了,他们却不敢睡。

谁都不想半夜突然多了个人,站在床头看着你,手上还拿着枕头,被发现了也不害怕,在深夜里狂笑。

他们必须二十四小时轮班看着陈桂梅,他们不敢赌陈桂梅不在他们视线中的时候会做什么。

绑起来,关起来都试过了,只要陈桂梅冲他们笑,他们就害怕,害怕哪里藏着致命的威胁。

只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是安心的。

毕竟,那天,院子里的鸡吃了粮,无缘无故就口吐白沫了。

他们试过不让她睡觉,但他们就两个人,还是两个养尊处优的人,哪能撑得住长时间地盯着人什么都不做啊。

而陈桂梅这个女人有着超乎寻常的毅力,陪着他们耗。

姚大伟和他妈换班看着陈桂梅,不让她睡,折磨他,他们一起睁着眼睛到天明。

他们醒来时,陈桂梅不知道什么时候割断了绳子,默默地站在床边看着他们。

他们不知道刀是哪来的,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空气里好像到处都是威胁。

半个月下来,陈桂梅没疯,老太太先疯了,整天神神叨叨的,念念有词有人要害她,看起来比陈桂梅还像个疯子。

他们试过报警,姚大伟通红着眼冲进派出所,先被值班的民警制服了。

姚大伟好说歹说,说的人将信将疑地跟他回了家。

陈桂梅却一改往日的癫狂,整个人唯唯诺诺的。

她精神正常,待人接物客气有礼,脸上还带着上,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姚大伟他那个妈都比她更像杀人犯。

他们母子俩凶神恶煞,陈桂梅还带着伤,前几天这男的还因为家暴来蹲过局子。

谁害谁,简直明显得很。

民警看不到的角落,陈桂梅冲姚大伟露出了一个森然的笑。

那是十来年前,不比现在哪都有摄像头,他们拿陈桂梅一点办法都没有,又不敢真的下死手杀人。

这种矛盾至极的撕扯感让姚大伟双目赤红,当场就扑了上去。

姚大伟没报成警,反被拷走,罪名是袭警。

走了关系没什么大事,但被走的关系显然也不耐烦了,申明这是最后一次,被放出来的姚大伟也快撑不住了。

他试图那出证据来,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陈桂梅要谋杀他们。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乃至调料全扔了,被毒死的鸡也扔了,还是害怕的他们自己动的手,现在尸骨无存。

他们拿出了农药,拿出了耗子药,但是这是村里人的标配,不是什么稀奇东西,甚至是姚大伟自己买回来的。

没人相信他,姚大伟快被逼疯了。

他逢人便说陈桂梅要杀他,状若疯癫,人们害怕地躲开了。

有些人见过发疯的陈桂梅,但想到那天陈桂梅说的话,又退后了。

大家只是一个村子住着的街坊邻居而已,犯不着为了这平时就爱撒泼的母子俩搭上自己。

明哲保身才是正经。

没过多久,姚家一家人都疯了的事传了出去,彻底没人敢靠近他们了。

他们想过拿孩子威胁陈桂梅,但是孩子的影子都看不见。

这个村子的恶病,女孩本就不重要,没人在意,没人在乎。

认识的都找了,陈桂梅把女儿藏的太好,他们不知道在何处。

这家人这个月不知道第几次光临派出所,一会说媳妇要杀人,一会说孩子丢了,接待的民警都烦了。

被找的关系更烦,来一次撵一次,有次甚至威胁,再赶来就弄死他。

一个月,他们一起熬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他们什么都做不了,每天活在恐惧之中。

他们互相折磨,互相逼迫。

姚大伟眼球外凸,眼睛里面布满红血丝,整个一疯子形象。

老太太早就精神恍惚了,见人就大喊大叫。

陈桂梅的状态也很糟糕,但依旧很平静,只是偶尔会想,小瑶铃有没有好好吃饭。

最终,姚大伟熬不住了。

他同意离婚了。

一直在勉力强撑着不露怯的陈桂梅悄悄松了口气。

她故意再拖了几天,拖到姚大伟忍无可忍,拖着她去了民政局。

尘埃落定的那一刻,他恶狠狠地威胁陈桂梅一分钱都不给她,让她离了婚去喝西北风。

饿到两颊消瘦的陈桂梅欣然答应。

姚大伟一拳打在棉花上,气不打一处来。

这和陈桂梅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桂梅留给姚大伟的最后一句话是:“晚上睡觉小心点,说不定我什么时候想妈了就回去看看你们呢?”

说完,陈桂梅转身离开。

等到彻底离开姚大伟的视线,她才彻底松了那根绷紧的弦,踉跄一下扶着墙坐下来。

她用那台营业厅充话费送的老年手机发了短信,发完,她再也撑不住了,大口大口喘息着。

模模糊糊间,她好像看到小瑶铃跌跌撞撞地冲她跑了过来。

陈桂梅把女儿接了个满怀,听到女儿焦急的声音,无力回应。

她抱紧女儿,冲跟来的女人一笑,放心地晕了过去。

真好......

19

陈桂梅养了没多久就带着小瑶铃彻底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小地方就是这样,三步一个熟人,也很少有秘密。

村里人嫌弃离婚的和寡妇,连她们的门前都不愿经过,还要教育孩子躲着她们。

小瑶铃学也不上了,躲在屋子里不敢出去,这才没被人发现。

陈桂梅怕夜长梦多。

没人知道她们离开了,除了聊天的时候当作谈资,没人在乎她们。

姚铃变成了陈瑶铃,陈桂梅带着女儿,走得很远。

那笔给小瑶铃攒的读书基金盼上了用场,她们租了个车库安顿了下来。

小瑶铃还得继续上学,日子还得继续过。

陈桂梅收起了眼泪,一门心思赚钱养女儿。

她没什么特长,倒是小吃做的挺好,于是在小瑶铃点建议下弄了辆流动的小车,开始摆摊卖小吃。

每天放学,陈桂梅都要在小学门口摆摊。

放学了,陈桂梅拼命给女儿使眼色,让她别过来,会被同学看不起。

小瑶铃面不改色,顶着新同学们好奇的目光抬头挺胸地走到妈妈身边。

陈桂梅僵硬地笑着说:“小姑娘,想买什么呀?”

陈瑶铃不懂老母亲的心,骄傲地一甩头,冲新同学道:“这是我妈妈,以后都在这摆摊,买东西报我名字便宜五毛钱!她做东西超好吃的哟。”

“哇!”

新同学们眼睛一下就亮了。

拜托,有个卖小吃的妈妈超酷的!

没看到小朋友们都馋成啥样了吗?

陈瑶铃一甩头,在新同学们的口水声中接过了母亲牌特制超豪华煎饼。

老母亲陈桂梅已经惊呆了,兜里有钱的小学生们把她包围了。

陈桂梅鼻子一酸。

陈瑶铃在用行动告诉她,她不觉得她丢人,她为有个这样的妈妈而骄傲。

陈瑶铃恨不得举个牌告诉全世界这是她妈妈。

她像陈佳宇一样,为妈妈骄傲又自豪,像野草一样迎风生长,自信张扬,绝不退缩,绝不低头!

卖完小学去初中门口卖,卖完了晚上还要赶夜市。

陈瑶铃不肯回家睡觉,非要陪着陈桂梅。

陈瑶铃在昏黄的灯光下写作业,写完了就帮着妈妈收钱,看得陈桂梅又是感动又是抱歉。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孤儿寡母没少受欺负。

好在陈桂梅早就不是以前的陈桂梅了。

以前连高声说话都不敢的陈桂梅硬生生把自己变成了街坊邻居嘴里有名的泼辣女人。

大家都知道她疯,有人敢动陈瑶铃,她会疯了一样地扑上去撕咬对方,除非她死,否则绝不松口。

够狠够疯够凶,人人都怕了她这个疯女人。

陈桂梅温顺善良的时候谁都能踩一脚,泼辣疯癫的时候反而得到了重视。

陈桂梅凭着小吃车带着女儿从车库搬了出来,挣出了店面和房子,从流动小吃摊搬进了商铺,也把陈瑶铃送进了大学。

那个借着小吃摊的微弱灯光学习的小女孩,靠进了大学,和她母亲希望的一样,她不会再重复机械的劳动。

一晃十来年过去了,陈瑶铃变得优秀又漂亮。

她没有做手术,一直留着那道疤,那是自由的象征,成年之后才在陈桂梅的陪同下去了纹身店,在上面纹了一支桂花。

更重要的是,她要结婚了。

新郎大家都认识,曾经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的酷哥陈佳宇,现在已经是沉稳了很多。

他们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大学里相遇,曾经哭着告别的两个小孩成了情侣,即将变成夫妻,这次真的不会分开了。

陈瑶铃担心姚大伟他们搞事,毕竟前车之鉴太多。

她虽然自信他找不到她们母女俩,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国庆节,她借口旅游,在陈佳宇的陪同下回了老家。

不用费什么劲,就打听到了他们的现状。

她们离开后,这对母子很长一段时间都处在草木皆兵的状态中,知道她们已经离开这里了才好了很多。

姚大伟还是老样子,只不过他的发财梦更严重了。

听到有项目,不远万里也要背上行囊出发,被骗光了钱再灰溜溜地回来。

也算另一种形式的“不忘初心”了。

没了陈桂梅这个出气筒,姚老太太的日子不好过。

她一把年纪了还要出去赚钱,每天心惊胆战,生怕儿子喝醉后连她也打。

事实上,也打了。

作恶多端的姚老太太终于尝到了自家儿子的厉害,曾经用来哄骗陈桂梅的酒后谎言又被用到了她的身上,真是报应不爽。

陈瑶铃她们还打听到,姚老太太前两年就过世了。

本来只是一个很小的毛病,姚大伟说没钱拖着不肯去医院,小毛病变成了要命的病。

这个一辈子以自己生了个儿子为荣的女人,最后因为这个儿子被活活拖死了。

姚大伟呢,常年酗酒,肝也不行了,虽说还活着,她们远远地看了眼,估计也活不长了。

他的余生将在贫穷与病痛中度过。

她们的未来,却才刚刚开始。(原标题:《陈桂梅女士》)

点击屏幕右上【关注】按钮,第一时间看更多精彩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