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4月,袁世凯任命张作霖为盛武将军,督理奉天军务并兼任奉天巡按使。
这相当于什么呢?草莽班底登堂入室,张作霖正式成了奉天地界的带头大哥,而且还是官方权威认证的。照现在流行的说法,张作霖野蛮生长的草创期结束了,事业正式迈上了高大上的台阶。
但对于如张作霖这般野路子出身的打拼者,这个时候是一道坎。干好了迈过这道坎,那就是脱胎换骨,进阶庙堂;干不好迈不过这道坎,则一定是爬的越高,摔的越惨。
难能可贵的是,张作霖属于上道即有境界的那一类拔尖的人物,所以,关键时刻,他没有掉链子。
一上来,张作霖就在奉天演了一出三顾茅庐请大贤的好戏,请的大贤是谁呢?
日后为张作霖成就霸业贡献不小的王永江。
然而空降来的贤能与一路打拼过来的草莽老兄弟向来是水火难容的。
说到张作霖的这位把兄弟汤玉麟,这位诨名汤二虎的猛人绝对是张作霖草莽阶段的第一大功臣。没有这哥们舍命相拼,张作霖很可能早让当年的猛匪金寿山干死了;没有这哥们率敢死队屡次救险,张作霖在辽西剿匪的时候很可能早已有去无回;没有这哥们星夜驰奔,张作霖能不能抓住进奉天的机会更是难说——
一句话,汤二哥有得瑟的本钱。
正因为有这个本钱托底,生性本就彪悍的汤二哥在奉天一向是有恃无恐,怎么爽怎么来,你张作霖想管想骂,人汤二哥毛了能跟你对飙脏话。
跟张作霖都这样,那就别提根本尿不到一块的王永江了,可以想见,草莽和大贤干上那是迟早的事。
说着,事就来了。
一日,正在着手整顿奉天警政的王永江直接就奔着私开赌局的汤二哥部下去了,二话没说,秉公执法的贤秀才硬是来了个逮捕关押。汤二哥一听还有这事随即炸锅,跟着就派兵包围了王永江的警务处。
而这个王永江呢,也不含糊,当即命令警务处的警察荷枪实弹,准备反击。
手下的草莽和大贤玩对峙,这事烧烤的当然是老大张作霖。
汤二哥仗着老资格要求张作霖立马把王永江撸了,不料张作霖当场破口大骂:枪杆子能打天下,能治天下?你懂得什么?给王岷源牵马扶镫都不配!
此话一出,汤二哥当场气炸了肺,好你个张老疙瘩,居然这样埋汰老弟兄,好!咱走着瞧!
就这样,兄弟间结下了别扭梁子。
年关,军署吃年茶。张作霖一来,见在座的没有王永江,于是就问,为什么没请王岷源?
汤二哥当即回敬道,谁他妈的请他。
再一看其他老弟兄的反应,无一不是力挺汤二哥的架势。
这下,轮到张作霖炸肺了,我看上的人你们就反对!我用定这个姓王的了,妈了个巴子的,谁反对谁滚蛋!
汤二哥当即又回敬道,吓唬谁,不干又能怎地!
宴会就此不欢而散。
眼看老大和老兄弟就这么干起来了,王永江心里犯起了嘀咕。王永江这人德性不错,见因为自己闹出这局面来,大贤心说,唉!算了吧,咱还是知趣点,自动下课吧!
但张作霖坚决不同意,他对王永江说,王处长辞职不成问题,但现在绝对不准!
言下之意,闹成什么样都与你无关,你王处长我是维护定了。
可事实上,此时张作霖面临的形势极其严峻。一来,汤二哥手里有一旅人马;二来,汤二哥彪啊,浑起来保不准就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三来,此时的张作霖还有个竞争对手冯麟阁,这老江湖也不是省油的灯,见张作霖这边有内讧,他正撺掇着汤二哥想联手干翻张作霖呢。
处在张作霖当时的境地,换是一般的大哥,十有八九心里是要生出杀机的。但张作霖随后的做法充分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大哥?遇到兄弟叫板挑战,上来就想灭的,这样的大哥终究不过是险恶江湖中的小角色,真正有霸气的大哥则一定是只斗不灭,在如张作霖这样的江湖大哥心中,如果连斗服手下兄弟的底气和手段都没有,哪又何来今后的称霸江湖!
杀人不算大能耐,让人彻底折服才是真本事!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心胸和霸气,咱们才能看到张作霖随后的应对之道。
面对汤二哥的嚣张紧逼,张作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斗狠但绝不剿杀。
为了防止汤二哥举兵造反,张作霖对汤二哥的五十三旅进行了周密的包围监视,只要你汤二哥敢动,不杀你,但绝对要把你捆了。
第二件,张作霖干的更漂亮。
汤二哥当时没少在二十七师内部搞暗地策反,张作霖虽然掌握了被策反者名单,但张大帅却一不抓,二不监视,完全就是后来郭松龄兵败后烧暗通者密信的手笔——
那张作霖究竟要怎么干呢?
真正的枭雄级大哥从来都是搞人心抉择的个中高手。
面对人心暗动,张作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搞了个二十七师营以上将领集体大会。
在会上,张作霖就问众人一个问题,我这个师长够不够格?你们是跟我干,还是跟汤二虎反?
这就是光明正大的力量。很多事就是这样,人心越掩越深,越晒越亮!
在张作霖的霸气明问下,汤二哥是瞬间就失去了人心,大哥没毛病,汤二哥太过分,太不顾全大局——
经这一场光明正大,很有人格魅力的众人大会,在二十七师内部,汤二哥很快就陷入了被孤立的境地。
而张作霖呢,依旧是斗而不灭,他随即给汤二哥的五十三旅让出了一道口子,张大帅的意思很鲜明,我不顺势搞垮你,你汤二哥带着你的部队移防新民吧。
如果还想斗,我张作霖奉陪到底。
这叫什么?
请贤至少要三顾茅庐,斗敌也非得三擒三纵,唯有如此,才能折服人心。
接下来就轮到张作霖干的第三件事了,这回比的是运筹手段。
就像咱们上面说的,汤二哥斗了两回,心里还是不服气,加之还有冯麟阁在一旁撺掇,所以兄弟相斗的戏码还得继续。
这第三回是汤二哥联手冯麟阁一起对付张作霖,这两位想的什么事呢?利用北洋政府对东北局势的算计,给张作霖下套。
可事实证明,这两位江湖好汉在未来的政治高手张作霖面前,那水平就太小儿科了。
他们玩的很初级,就是不停地给北洋政府发造谣电报,妄想以此就能把张作霖拱翻。
很显然,他们太小瞧张作霖了。
要知道玩政治纵横,张作霖是很有天赋的。就在这两位还没开窍的时候,张大帅人早早地就在北京深耕政治人脉了,到他们想利用政治来对付的时候,先机早就没有了。
还有更关键的,这两位发向北京的电报一封不落地全让张作霖给截留了,这等于什么?造谣的电报还没发出去,张作霖的应对电报已到了段祺瑞的手里。
一点悬念没有,此番争斗的结果让汤二哥外加冯麟阁很难看,段祺瑞力挺张作霖,老段派了两个师协助张作霖戡乱。
有两个师协助戡乱,汤二哥、冯麟阁完全没法玩了。
两人还能怎么办呢?冯麟阁只能老实待着,汤二哥更惨,直接让撸成了光杆司令。
然而,最精彩的大戏还在后头,这才是张作霖大哥之道的精髓。
几年后,张作霖过生日,大帅府里上演了一出《土城相会》,说的是在土城,张飞和关羽战场相会,关羽最终过五关斩六将的故事。
不料,大戏唱到精彩处,张作霖突然泪流满面,人家兄弟失散了还能相会,可我那兄弟一去就不回来了!
此肺腑之言一出,众兄弟无不感慨万千。
大戏收锣后,张作霖一连又做了三件事,一件在汤二哥老家给汤家开了个当铺;二件把汤二哥老爹的灵柩迎到了奉天;三件把汤二哥老娘和大儿子接到了大帅府。
三件事做完,张作霖给汤二哥去了封情真意切的信,信中尽是兄弟间昔日的患难真情——
当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汤二哥两手发抖,热泪盈眶,我那老疙瘩呀,二哥对不住你!
每当读到这一片段时,咱都禁不住也有热泪盈眶的意思,咱想说,大哥做到这份上,能让百年后的看客为之动容,当年的人心又怎能不为张大帅而湿润!
所以说,真正的江湖大哥,一定是纷争之后不见尸骨,但见血肉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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