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导演的电影作品《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通过船只失事、人兽共处、海上奇观、浩瀚晴空、神奇浮岛等日常生活中不常见的影像,表现了一个少年在大海上冒险求生以及在这个过程中进行心灵探索的故事。
在大海上漂泊的日子里,少年派与自然抗争、与最真实的自己抗争。活下去的本能,逼迫着少年派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他的道德底线。正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与死亡较量的过程中,少年派认识到了人性最本真的欲望,解开了对母亲的依恋情节,也接受了死亡与灾难的意义,更进一步地理解了宗教对于人类的意义———信仰、精神力量才是支撑人类继续前进的最大动力。
少年派在这个过程里成长起来,这段漂流成为了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段经历。观众也在这部影片 里经历了一段奇妙的旅行,获得了人生的感悟。
隐喻的视角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一部 充满隐喻的人生寓言,电影中导演借助各种隐喻。完成了他对人生、信仰、心灵的解读。
1、少年派和老虎。 少年派和老虎是整部影片中最醒目的一对隐喻。老虎含有凶残、兽性的欲望,是人性中"恶"属性的代表。影片中,导演把派设置在茫茫大海这样一个特殊的生存环境里,在求生本能驱使下,人的动物本性也暴露无疑。另一方面,老虎又是派勇气、和求生意志的象征。派在茫茫大海上,体现出了老虎一样的勇气和自信。派驯服了猛虎,这时的"虎"代表了人类在绝境中生存的希望和精神支持。
2、母亲与莲花。莲花在佛教和印度教里,代表神圣、女性的美丽纯洁、复活、 高雅等意象。印度是佛教的发祥地,莲花与佛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佛教认为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又非常香洁,隐喻着佛在生死烦恼中出生,又从生死烦恼中开脱,有"莲花藏世界"之义。
电影的开头,母亲蹲在地上画一朵巨大的莲花给派看,她在河边放莲花灯;而在食人岛上,派又在亦真亦幻的海底,看到了莲花和母亲的脸庞。这里莲花代表了母亲的善良与仁爱,是派对母亲思念的隐喻。
3、大海和"齐姆楚姆"号航船。 "齐姆楚姆"有 "回归、放逐"之意,从派踏上这艘航船开始,注定了他的这场漂流是一场自我放逐、自我探索的灵魂之旅。最终"齐姆楚姆"回归大海,而派依靠信仰的力量,克服重重困难,获得了重生。在某种意义上,派的漂流之旅是信仰指引他在苦难中前行,是信仰使他在地狱中看到了无上的美景。
这部电影的导演李安祖籍江西,出生于台湾,23 岁之之后前往美国生活。李安坦言"我左脑是中国思考模式,右脑是美国思考模式"。在这种多元文化背景下,李安一直试图通过电影,找寻自我的存在及自我身份的认同, 这种迷茫、探索与认定构成了他艺术创作一贯的动力。
在李安以往的电影《推手》、饮食男女》、《喜宴》中,主题都是追求自我的精神信仰和自我身份的认同。一直以来,李安试图借电影调和东西方文化之间的冲突。在《少年派》这部作品中,也处处体现出东西方文化交融碰撞、对抗和谐的玄机。派的父亲是名商人,迷恋自然科学,是理性的代名词;而派的母亲信仰宗教,是感性的代表。这种多元文化和信仰的思考,是李安电影的一大特征。
漂流与追求
少年派是动物院长的儿子,他聪明好学,同时信仰印度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在他16 岁时,全家乘货轮携动物移民加拿大途中沉没,只有少年派和几只动物幸存。少年派与名为理查德·帕克的成年孟加拉虎在海上漂流了227天,最终获救。
在结构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采取了回忆和对话的方式,将"漂流"放置于亦真亦幻的叙事空间,而且分成"漂流"之前和 "漂流"之后,两个叙事时空相对独立而又紧密联系,极大丰富了叙事层次和价值内涵。造成"漂流"的是一场海难,少年派目睹了"上帝的风暴"的壮美,也见证了大海吞噬一切的残忍,让他不得不与一只老虎度过同生共死的漫长旅程。面对生存的压力,少年派对人生和信 仰的追求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更加坚韧和成熟。
在与世隔绝的空间,少年派面对生存、道德、理性、宗教等多种选择,反而可以更清楚地认识自己和世界,更容易展现自我抗争、感悟生命的心路历程。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西方现代哲学思想和东方和谐思想的交融,这种交叉和想象让影片充满了多元解读的可能性,让结果和意义无法准确把握,增强了神秘色彩和哲 学意义。
少年派的"漂流求生"有两个含义,一个是物质求生,一个是精神求生,两者是不可分割的。依靠理性求得物质需要,摈弃幻觉、回归现实,是少年派理性成长的结果。少年派在漂流中突然发现,虽然他一直在追求宗教信仰,但父亲灌输给他的知识才能让他在绝境中求生。
精神求生指的是少年派要控制老虎并与之和平共处,老虎成为少年派活下去的精神支撑,这种交流和精神活动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超物质层面,也是一种信仰。正是因为准确把握了物质与精神、现实与信仰的关系 ,李安才能同时将少年、动物和水等同时包含在一部影片中,从而多层面地展示了人生的隐喻。
人的双重人性《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建构了李安电影的二元叙事结构,这在李安的作品中并不鲜见。李安作品中所塑造的主人公,都具备纠结的两面性。《卧虎藏龙》中的李慕白一个是体制内的李慕白,是翩翩君子和大侠;一个是狂野不羁的李慕白,有着正常人的七情六欲。《色,戒》中的王佳芝也具有双重人格,一个是遵循指挥的女特务,为了使命不惜付出身体;另一个是个人情欲喷薄欲出的小女人,内心渴望摆脱历史的重负和体制的约束。
影片中让人为之震撼的地方,是派第一次见到海上日出的场景。 此时的大海如同一个熟睡的孩子,平静、沉稳,根本无法想象就在不久之前,它凶狠地吞噬了派的一切。海面倒映着天空,救生艇与派自制的 "小船"如同漂浮的小云朵一般轻轻地点缀在画面的左下方,整个画面暖洋洋的,静谧到让人不得不感叹生命在大自然面前是那么渺小与无能为力。这幅充满希望和温度的画面,却是在派失去了一切之后出现,观众也不禁会去思考,当我们失去一切之后,面对这样的美时,我们是会去歌颂还是会去哭泣?
平静如镜的海面之上,除了救生艇和派,就只有海天交融的底色。派在此时才真正开始接受死亡的考验,他面无表情,没有痛苦、没有哀伤、没有绝望,平静地扔出装有纸张的罐子,发出求救信号。罐子在海面上激起的涟漪,同样一圈一圈荡漾在观众的心海,再一次暗示观众: 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
观众在每一次的镜头中,化身为派,亲历着这次漂流,感受着派的内心。那种无形的力量在一次又一次的激荡着我们的心灵。派与理查德·帕克之间的关系在这一次又一次的 "对视"中递进,从恐惧害怕到和平相处再到产生感情。没有老虎,派恐怕撑不到得救的那天,也不会真正地成长,真正地认识上帝。
信仰的力量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的成功在于对文化内涵的挖掘和展示,其中最成功的是对信仰价值的多元阐释。从某种意义上说,《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一部信仰电影,所有叙事和技术都围绕信仰来完成,电影的创 作者有信仰,剧中的人物和情节有信仰,甚至连动物都可以有自己的信仰。
信仰价值体现在多个方面,电影对信仰的展示从不同语境展开,处理得十分巧妙,而且出人意料。当少年派和老虎终于脱离险境时,老虎径直走向森林深处,并 回应激动不已的少年派,也让观众想象中的激情 释放落空:老虎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人虎同舟共济的长途跋涉,但却无法打破现实冷酷。这种冷酷不仅在于少年派的情感没有得到老虎的回应,更在于得不到人类的信任。
在日本调查员无法相信的情况下。少年派只得用另外一个由水手、厨师、妈妈和自己构成的故事,去对应了真实的斑马、豺狼、猩猩和老虎。这正是影片的高明之处,少年与凶猛老虎的友谊不能让人相信,而合理的谎言却能蒙混过关。没有信仰的人,宁愿相信谎言,也不相信奇迹。
信仰不是万能的,但却不能没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的老虎理查德·帕克至关重要,它是一种象征,可以有多重解读。老虎理查德·帕克融合了自我与他者的双重身份,既有人的一面,又有动物的一面。在"漂流"之前,少年派与老虎之间存在明显的对立,即使少年派想与老虎沟通也被父亲打断,并且划清了人与动物的界限,这种界限让少年派陷入迷茫,失去了自我。
"漂流"之后,少年派陷入陌生而无边的海洋,丧失了一切熟悉、可以把握的东西。更可怕的是,少年派同时失去了自我。少年派恢复自我的过程,也是建立他者的过程;对老虎的恐惧和征服,让他感知 到自己的存在和价值。在凶猛的老虎面前,少年派被激发起求生的欲求和智慧,人性和智慧让他在挽救老虎的同时救赎了自己。
电影带来的启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是李安认识自己、认识世界、认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过程。李安说"我觉得这部影片不只是海上漂流存活的故事,更是对人生 的隐喻。这个旅程是比较抽象的东西,结尾有一个反转,有一个思索,一个讨论,这个东西才是片子的主题。我要讲的其实是在心灵上的追求。" 他拍的是人和神的关系,是人在自然中、孤独中和自己的对话。
理性和理性建立起来的科学知识可以帮助人在艰难的逆境中活下去,但这仅仅是辅助的作用,支撑人活下去的依然是精神信仰。这又呼应了影片开头餐桌上母亲说的那句话: "科学能帮助我们了解外在的事物,但是内在世界却不行。"而派活下来的真相,便是 这两种能力同时发挥作用,互相依存,互相警醒的结果。
没有人与少年派一起亲历这次海难,没有人能够证实哪一部分是真的哪一部分是假的,或许连少年派自己也分不清了。或许如同他自己所言,他只是在诉说一个故事,或许我们看到的所有一切不过是他的幻想。幻想的功能是维持欲望而非满足欲望,在幻想中,欲望的对象总 是会从我们的凝视中逃逸而去。换言之,凝视是一种欲望的投射,是一种想象中获得欲望满足的过 程,但凝视本身所印证的只能是欲望对象的缺席与匮乏。
少年派是一个和大家一样的平凡人,他所经历的也许每一个人都在经历,只是方式不同而已。只要我们能在这部电影中窥见了自己真实或虚伪的欲望,那便是最大的收获。每个人都是少年派,每个人都会经历一段奇幻的旅途,然后才能成长。
李安以他特有的东西方文化背景,用瑰丽的视觉影像、虚实相间的电影手法为我们构筑了一个关于信仰,关于人生的故事,用多模态隐喻的方式呈现出了独特的艺术性和审美价值,发人深省,引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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