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学剑
远在千里之外读书的女儿跟我们微信视频,她因牙疼几次三番看医生,最终确定是长出了一颗智齿。所谓智齿,就是已经拥有智慧的成年生长出的牙齿。它往往因成长空间狭小而挤压其它正常的牙齿,导致病变疼痛。
恭喜女兒,一直在成长!牙齿,或许是身体中最坚硬的器官。它几乎无坚不摧:水果,坚果,甘蔗,还有诱人的肉骨头。除了对付食物外,它在年轻的时候还被移作它用:开啤酒瓶盖,甚至回归原始功用,打架时用它咬人。从乳牙到恒牙,从28颗必备的牙齿到附赠的4颗智齿,造物主对人类牙齿的进化浑然天成。
牙齿是典型的强硬派。它与柔软的舌头,一硬一软,相得益彰,共同协作完成人生中必不可少的一日三餐。正因为牙齿的坚硬,它自古以来都是检验年龄的标杆。“龄”字的偏旁就是“齿”,而“齿序”指的也是兄弟中的长幼排序。推而广之,动物的年龄也是以牙齿的数字作为标记。
乡下人对牲口的年纪界定,就是以几颗牙为准,买牲口首先要看它的牙齿数量。记得当年生产队分牲口时,村里的阿木叔就为分得的那头老牛拥有的牙齿数而到处上访。阿木叔育有五个儿子,个个牛犊般虎势,正是吃饭长个的年纪。他要土里刨食养活孩子们啊。只要阿木叔晚饭后找父亲串门唠家常,必提牲口那几颗牙的问题。阿木叔比父亲年轻,他自己本身就长着几颗刺目的大门牙,有些斜,有些扭,嘴唇常常包不住它们。丑陋也由此而生。我常常忍不住去打量它们。每当阿木叔走后,父亲都要发表相同的评论:“阿木太执拗了嘛。”我已困得东倒西歪,迷迷糊糊地觉得,阿木叔和那些大牲口没什么两样,牙齿也会渐渐脱落,老去。争来争去,意义不大嘛。
父亲脚下虎虎生风。他的庄稼活是全村公认第一,笑起来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这在乡下,是很少见的。他爱惜它们。夏天在田里忙活一天,傍晚时分,父亲必修的功课是带我去村西的河里洗澡。而洗到最后的程序,父亲一定不忘用带着甜味的河水刷牙,把牙齿们细细地打磨清洁一遍。
若干年后,这条小河渐渐变得狭窄,它被严重污染。村头饭店、作坊的污水,弯弯绕绕地最终流向它。河水已经不能洗澡,更不能刷牙。
父亲日渐衰老。他一个人孤零零守候着偌大的院子,我隔三差五地回去,感觉到父亲一次比一次衰弱苍老。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的牙齿脱落了,先是一颗,再是两颗,后来,连门牙也没有了。
坚硬的牙齿,根本斗不过柔软的舌头。人老了,依然会顽强地想吃东西,特别是那些味道鲜美的东西,要拣软的烂的,品尝一点儿。父亲卧床,已经不能走动了。我挑了可口的卤猪肉喂他。他笑了,试图用手捂住嘴角,里面的牙齿早已全军覆没。它们坚硬了一辈子,最终败下阵来,不知所终。
父亲算是无疾而终。他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拖了五天五夜。守护他的晚辈们困乏得东倒西歪之际,他永远地安眠了。阿木叔的那头老牛早就走了,阿木叔不久也走了;父亲算是村里的寿星,最终也走了。他们都走了,连同他们残留的负隅顽抗的牙齿。
书上说,恒牙28颗每个成人都会有的,这是第二组;乳牙20颗,是每个孩子都会有的,这是第一组;八岁八,掉狗牙。孩子七、八岁的时候,会换牙。从第一组换到第二组。智齿4颗,有的人长了,有的人一颗都没有。牙齿留给我们的印象,一直都是宁折不碎,无坚不摧。口腔这东西,除了牙科医生终身孜孜不倦地研究他们外,谁还会对它们感兴趣呢?(原载《现代家庭》2018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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