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很多电影，让我最意难平的人物竟是程蝶衣，本身男儿郎，却在当时的大环境下，进入了女性的角色。年轻的时候看《霸王别姬》，根本不理解为什么程蝶衣会拔剑自刎，如今，才懂得，程蝶衣是为了成全自己，也为了成全霸王别姬的爱情。
这部164分钟的电影，我反复观看数遍，很多场景都有深意。陈凯歌导演从程蝶衣的童年开始描写，一步步的让我们了解，为什么程蝶衣会把虞姬演的那么传神，为什么他会爱上自己的师哥?
在电影的结尾，程蝶衣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从一而终，但是他也失去了生命。有的人会很难理解程蝶衣的行为，但是当我们真正看懂小豆子是如何进入女性角色，和师哥段小楼自小建立感情的过程，就会懂得他所做的一切。
陈凯歌导演用倒叙的手法，在一个很强的背光中，程蝶衣小鸟依人的跟在段小楼的身后。在那个不真实的光线中，仿佛是一条他们走过半生的通道。光影交错间，是被珍视的感情，也是错失十一年的光阴。
程蝶衣原来叫小豆子，段小楼叫小石头。小豆子的母亲生活在烟花之地，从小便把小豆子当成女孩子养，致使小豆子沉默寡言，凡是处处忍让。在母亲带他来戏班时，因为一只手是六指，师父不肯收他。
母亲为了能让小豆子有容身之地，狠心切下了小豆子的六指。而这第六指，也隐喻着小豆子的男性尊严，预示着他日后会屈从于女性身份。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小豆子终于进入了戏班，他的苦痛，引起了师哥小石头的关注。在其他师兄弟欺负小豆子的时候，只有小石头站出来，保护了内心苦楚孤独的小豆子。
也许，那个时候，小石头只是心中的英雄气概在作祟。但是对于小豆子来说，那是寒冷的大雪里唯一的暖。母亲无情的抛弃，被师兄弟嘲笑的破袄，小石头就是他的救赎。救了他千疮百孔的心，赎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这也是为什么，长大后的小豆子，无法对小石头忘情。有些创伤，是时间无法愈合的；有些情感，如烈酒般，经过岁月的洗涤，更有醉人的香。
情之一字，对有些人来说，是慰藉，是陪伴；但对小豆子来说，是一生要坚守的诺言，哪怕失了性命。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人会记得程蝶衣，而忘了段小楼的原因。小豆子长大后的程蝶衣，至情，至义。是我们追寻一生，却难以得到的真。
学戏剧的日子太苦，苦的让人拼了命的想逃。在一次间隙，小癞子听见冰糖葫芦的叫卖声，带着小豆子逃跑了。而小豆子也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真正的角儿。这时的小豆子，内心悄然升起了对成角儿的渴望。而这一幕，也预示着小豆子的将来。
可是成角之路哪是那么容易的。小癞子害怕师父责罚，把兜里的冰糖葫芦都放进嘴里，上吊了。这对于小豆子来说是极具冲击的。但是师傅说的：“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小癞子的死，让小豆子明白了，想成角儿就要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
我想，小豆子的人生最初考虑的只有温饱，但是从看到真正的角儿时，他有了欲望，当人一旦有了欲望之后，想要的就变得更多。
师父为小豆子安排的学戏道路，是旦角，需要认同自己的女性身份。那坤来戏班为张公公订戏，觉得小豆子的扮相不错，想让小豆子唱段《思凡》，结果小豆子总是唱错：“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这个时候，小豆子依然在坚持自己的男性身份，而改变他的，是早已在心中扎了根的师兄小石头。如果不是小石头拿烟锅插到小豆子的嘴里一顿捣，小豆子是不会屈从于女性身份的。
在这个时候，小石头已经在精神上，带着小豆子转变为女儿心。小豆子也开始转变他对小石头的感情，从“师兄情”转变成“男女情”，演变成了虞姬对楚霸王的感情。
小豆子终于在张公公府上出演了人生中的第一场《霸王别姬》，也是在这里，小豆子在精神上成为了彻底的女性。导演之所以会设置这场李公公和小豆子的这场戏，我想，就是为了让小豆子真正的进入女性角色。
小豆子也曾想要和命运进行抗争，可在当时的大背景下，个人的荣辱已经不被重视。活下去，才是每个社会底层人物首先要考虑的事情。所以，戏班通过小豆子的屈从，换来了演出的机会，而小豆子也开始了他的成角儿之路。
自此，小豆子在被砍去第六指、遭小石头捣得满嘴鲜血，委身张公公后，心甘情愿地，甚至欣然地认可了自己的女性身份：“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小豆子的童年奠定了他的人生底色，处处凄苦隐忍。而这时，陪在身边的师哥小石头，就是他最依赖的人。小豆子长大后成了程蝶衣，人人都说他演的虞姬传神。但如果不是小豆子真正在心底认定了自己是一名女子，这戏是绝对演不出这么真的。
而师哥小石头对于小豆子来说，即是从少时就依赖的男子，又是虞姬深爱的楚霸王，也是他的楚霸王。小豆子从认可自己的女性身份时，也对师哥小石头情根深种。
小豆子短暂的一生，一直都在坚守一个承诺，就是从一而终。他将戏中虞姬对霸王的依恋，演变成自己对师哥小石头难以说出口的情感。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就是对小豆子感情最好的诠释。
小豆子成名后取艺名程蝶衣，一直深爱着取艺名段小楼的小石头。只是这份爱，除了程蝶衣没人知道。就连身为女子的菊仙也认为，程蝶衣对她的敌意，只是因为不喜欢她。
但是在程蝶衣、段小楼、菊仙一起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菊仙终于明白，程蝶衣也如她一般爱着段小楼。只不过菊仙爱着的是救她于危难之中的段小楼，不像程蝶衣，爱着段小楼的全部。
菊仙没有想到，她义无反顾要嫁的段小楼，却在“文革”期间，与自己划清了界限。在段小楼说出不爱时，菊仙的世界崩塌了。她忽然想起了从花满楼离开时，老鸨说的话：“窑姐永远是窑姐，这就是你的命！”
在火光中，菊仙明白了她不是程蝶衣，她不是虞姬。菊仙想要把美好留在记忆里，穿着新婚的衣服，上吊自尽了。而程蝶衣和段小楼也自此十一年未见，再见时已是电影的结尾，亦是程蝶衣人生的终点。
当程蝶衣再次唱起，“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时，好像时光重叠，他又回到了那个倔强的少年时光，他只是小豆子，不是虞姬。
可是，虞姬对楚霸王的爱是从一而终的，程蝶衣想要成全虞姬和楚霸王的故事，也想要成全自己对段小楼的爱，只有拔剑自刎，才能成全这两份爱。
正如段小楼所说：“你是不疯魔不成活啊！”这么多年，程蝶衣早已深陷在虞姬的角色里，人戏不分。当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活在戏里，只有拔剑自刎才能成为真正的虞姬。
看完整部《霸王别姬》，再回想电影的开头，就会明白为什么程蝶衣会那么执着“一年之差”。京剧院里，工作人员问：“您二位有二十多年没在一起唱了吧？”段小楼回答：“二十一年了。”程蝶衣纠正“二十二年。”段小楼接着说：“我们哥俩也有十年没见面了。”程蝶衣纠正：“十一年”。
在这段对话中，就能看出程蝶衣对段小楼的感情，一年一年都算的很清楚。而这份感情，是程蝶衣从少时一点点积累起的珍贵。在我们看懂程蝶衣的成长史，也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对师哥的感情如此执着。
程蝶衣的自刎，也许我们看着不值，为了一个从未爱过他的男人。但是正如师父和小豆子所说的：“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我想，程蝶衣不仅成全了虞姬对霸王的爱，也成全了自个儿的从一而终。在爱里面，人最难的就是成全，成全别人，成全自己。程蝶衣做到了，所以他成了经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