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马条的音乐似乎也变得更具体了。
早年《你找错了地方》《封锁线》《阳光下的向日葵》,诗意的民谣抒情,难掩摇滚的肆意反叛。他似乎与既定的规则格格不入,想要一棍子打醒现代人的盲从,愤怒于城市与物欲生活将精神理想冲淡。但不惑之年后,拥有了美满的家庭,陪伴孩子出生与成长,这些具体的“爱”,带给这个始终少年心气的男人更柔软的盔甲。他写出了《傻瓜》《给给》,包括2021年献给故乡的专辑《塞外》。他为自己的音乐重新填绘上温暖的颜色。
马条曾说,音乐是他最大的救赎,“如果没有音乐,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干什么。但无论如何,肯定没有如此充实和快乐。音乐带给我的东西太多了,它让我找到灵魂。”
马条演出现场。
《马条》
“北漂”15年,老狼成为重要伯乐
从克拉玛依到北京,3000余公里,绿皮火车要坐50多个小时。1994年,20多岁的马条揣着5000块钱“巨款”,踏上了漫长的追梦之路。
当年的马条在“北漂”音乐人里,经济起点不算窘迫,但他几乎将所有积蓄都用在了研究音乐上。他曾在过去的采访中透露,来北京后首先去王府井买了一把1600元的吉他,然后和琴行老板租下了一间30平方米的小屋,其余的时间就是埋头练琴、写歌。一天至少练8个小时的吉他,吃饭就用电炉子煮面条。
1994年,在一场不插电的演出中,马条认识了李延亮。李延亮提议帮马条录几个小样,并引见他和老狼见面。老狼是马条音乐道路上最重要的伯乐。“他到处去帮助这些音乐人,而且根本不图回报。”马条回忆,那几年,老狼曾带着他去拜访过大地唱片、红星生产社等,但都没谈成。直到1999年,马条的小样才被麦田音乐相中。
看似一切有了转机,但因为种种原因,这张专辑并没有成功发行,马条也从北京去了广州。其中往事,马条按下不表,只是就这样六年很快过去了。2007年,当马条再次带着新的小样找到老狼,其中有《封锁线》等歌曲。老狼听完后兴奋不已:“马条,你成了!”第二天,老狼带着马条和他的小样前往“十三月”厂牌找卢中强。当《花儿》这首歌刚播完一半,卢中强“啪”一下就把CD机关了,“咱们签约吧!”
这张专辑就是马条首张正式发布的原创专辑《马条》,发行时间2009年,马条离开克拉玛依的第15年。
《你找错了地方》
没找到正确方向,跑得越快离主干道越远
如何耐住十余年的等待?即便,这个过程特别会让人判断失误:你到底要什么?
“最后我还是决定选择音乐。”马条直言,“第一,我热爱(音乐)。第二,我别的什么都不会干。邮箱、互联网我都不会玩,那会儿我连计算机打字都不会。包括现在我发微信都是手写。”在马条看来,这个时代好像跑得太快了,他永远追不上,“但音乐会让我有一种感觉,我能够驾驭它。无论前路怎么样,一条道走到黑。”
那些年,马条曾住在北京通县,远离城市中心,没什么事就会去宋庄那边和艺术家们玩。2011年,他发表了专辑《你找错了地方》。相较《封锁线》和后来的《给给》《傻瓜》等歌曲,《你找错了地方》这张专辑虽然反响平平,却是马条最喜欢的作品。这张专辑的主打歌《城市》表达着对文化倒退却依旧沾沾自喜的痛心。“把房子车子票子儿子老子孙子面子/统统给你统统给你/统统给你要不要/哎朋友哎朋友/你找对了地方你找对了地方……”
“如果你要物质,你就找对了地方,但如果你要艺术,你就找错了地方。所以《你找错了地方》其实意思就是,在我没有找到正确方向之前,如果跑得再快,无非就是离主干道越来越远。但如果我找到正确的一个方向,那么我走得再慢也是对的。我很感谢音乐让我找对了地方。”马条说。
《克拉玛依》
50岁时,我才能写出乡情的厚重感
2020年,突然的疫情让马条一个人在家闲了许久,写歌成为他唯一消磨时间的方式。那时,他内心最惦念的就是远在万里的家乡,不知道克拉玛依的家人们过得好不好?“你是开在西北的南方鲜花/骄艳的身姿/妩媚着街狂/我是风舞杨柳/蜕变成条/挣脱你送别的手/离家的少年……”虽然马条已经离家近三十年,但家乡的风沙、马背、沟壑、荒草,这些铭心刻骨的画面早已成为乡愁的寄托。
马条在节目中演唱《敕勒川》。
就这样,从《克拉玛依》《塞外》到《边边》《远方》《愣头郎》,马条一连十几天完成了四五首歌曲的词曲。后来,《塞外》的制作人曾感慨《克拉玛依》的词写得太好。马条仔细回想了一下,如果是30岁的自己,一定写不出乡情间的厚重感。“到了我50岁再回头一看,对故乡的情感原来是如此的浓郁,就像歌里面写的:远走的人再不敢相望,哪怕只一眼已是泪眼神伤。”马条说,民谣歌手总是会吟唱爱情,因为爱情给人的幸福感,抑或冲击感,特别能激发出强烈的创作欲望。而对故乡也是一种爱,是另一类创作源泉。
从写给妻子的《夏夜》,感恩生活的《给给》,到寄托乡情的《克拉玛依》,人到中年的马条,音乐似乎也变得更加具体。但这种“具体”不变的是,他依然在音乐中不迎合大众,对自我表达率性而为,永葆此刻的真实与真诚。
马条说,如果用颜色来辨别的话,年轻时候的唱片是黑色的,里边有愤怒,有面对不公敢说“不”的勇气。到了中年,当他用音乐去表达爱情、生活,整个唱片似乎变成蓝色的了。再到如今,像《塞外》这样的唱片可能就是黄色,更加温暖,性格也被阅历磨成圆形,可以对世界产生更大的包容。“我的下一张唱片,差不多歌词已经写完了,可能会命名为《花园》,写的就是我的孩子在花园里面跑来跑去,颜色可能就是更温暖了一些。这个变化都是来源于自己内心的认知不同而已,很简单。”
当马条创作出《塞外》的时候,是他对世界产生更大包容的时候。
【我与民谣】
好作品一定不会被流传,流传的一定是那些耳熟能详的
新京报:上世纪90年代哪些音乐人对你的影响非常大?
马条:第一个就是崔健。我看完崔健的演出才发现,音乐可以这么玩!我就觉得以前的我非常狭隘、愚蠢。他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因为他,我开始觉得音乐可以用思想来主导,不只是为了旋律,只要你的表达准确,怎么样玩都可以。
后来我又听了很多国外的乐队,还有国内的。他们太酷了!都是我的音乐路上的老师。
新京报:所以最开始你喜欢的音乐风格其实是摇滚?
马条:我骨子里非常喜欢摇滚乐。可能我有人格双面性,摇滚乐里也有非常细腻、柔软的一面,所以当我弹吉他唱歌的时候,包括我的编曲,我就情不自禁把自己带到民谣的氛围里边去了。我的音乐里有好多摇滚元素。
民谣和摇滚,首先都是独立音乐。独立音乐的特点就是,每一个人都有独立的思想,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好多做民谣的人,一个人就是一种风格。比如说像万晓利就是娓娓道来,你从他的歌词、状态里可以看出来,他很多表达是带有黑色幽默、自嘲的。周云蓬就不一样,他的音乐特别“大”……所以我觉得民谣音乐的终极是摇滚,因为摇滚就是充满了个性,特立独行的,有自己的符号,这个就非常可爱。
新京报:这次参加《我们民谣2022》这档节目,再次和万晓利、钟立风、小河他们一起同台演绎经典歌曲,台上台下有怎样奇妙的感受?
马条:我们很少有机会这么多人凑在一起。这一个多月我们天天在一起,又回到了20多年前无拘无束的感觉。
比如我唱《封锁线》的时候,钟立风吹口琴,万晓利给我弹吉他。这个场景我们20多年前就出现过。以前我们在乐队的时候,三把吉他多余了,我就改弹贝斯。包括这次演出也是,他们都不弹贝斯,只有我来弹。生活就像一面镜子,你总会又一次照见自己。
音乐带给我的东西太多了。音乐不光是do re mi几个音符,你透过音符写歌词的时候,会遇到无数瓶颈。解决的过程,你要关注诗歌,人家的诗歌为什么写得那么好?因为他们拥有大量人生阅历。你还要关注美学,在审美各方面都要形成自己一套独立的系统。最后,你一定要问问自己的灵魂,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一定要找到“爱”。如果没有爱,你就不知道恨的标准在哪里。这些我都是通过音乐才慢慢找到的。
新京报:在短视频和数字音乐平台蓬勃发展的时代,你认为民谣的市场是变好了吗?
马条:我觉得是更好了。因为这个时代大家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去表达作品,不像我们当年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签约唱片公司。这个时代给的路已经够宽了,但关键还是作品本身要好。只可惜,好作品一定不会被流传,流传的一定是那些耳熟能详的。这就是一个悖论。有一些地下摇滚乐队、实验乐队,太棒了,特别超前,可是他们永远不被人理解,出来的大多数都是特别平庸的东西。所以,如果我的音乐最后也“烂大街”了,我可能也会怀疑我是不是正在滑向平庸。
新京报:对于新一代年轻民谣音乐人有怎样的期待?
马条:我觉得在创作中还是要有精神依附于音乐,因为音乐本身就是一种表达,和画画、写诗、文学是一样的。只是我用声音和旋律来表达。大家不能都奔着好听的旋律,观众能接受的歌词。你要是奔着这个去的,你就直接说你在挣钱就完了。我们还是要追求艺术,这样我觉得你会特别酷。还是要让自己酷起来。
新京报:你认为大众对于民谣还有哪些误解?
马条:有人觉得民谣就是一把吉他,我听到这个问题就无语,怎么一把木吉他就是民谣?有时候一把吉他也可以很摇滚!它主要还是看你骨子里的精神劲,自省、反叛、博爱……无论它是不是民谣,只要它具备这些东西,是民谣或者是摇滚,又如何?我拿着电吉他,我弹钢琴,依然可以很民谣。所以我觉得一些人对民谣的内在认知还是有欠缺。
新京报记者 张赫
编辑 佟娜
校对 贾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