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从勇
1972年9月25日上午11点30分，一架令世人瞩目的日航专机降落在北京首都机场。日本第64任首相田中角荣走下舷梯，周恩来总理迎上前去，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这个成为战后中日关系转折点的画面被定格在史册。
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是中日两国人民期盼已久的共同愿望。二战后，中日两国本应以史为鉴，结束过去，面向未来，重新建立崭新的友好睦邻关系。但是，由于东西方对峙，世界长期陷入冷战的泥潭，中日关系也随之被绑架，迟迟不能恢复正常化。上世纪70年代初，国际形势发生了一系列重大变化，中国恢复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实现中美关系解冻，给世界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随着冷战格局被撕开一个缺口，中日关系出现了新的转机。日本各政党和友好团体，纷纷举行集会和游行，强烈要求恢复日中邦交；日本社会党、公明党、民社党相继访华并与中国发表声明，支持中日复交三原则；自民党和在野党的三百多名国会议员组成超党派的“促进日中恢复邦交议员联盟”，敦促政府早日恢复日中邦交。日本政界、经济界、文化界等社会各界各阶层的行动，掀起了要求恢复日中邦交的浪潮。在人心所向的大势面前，中日两国领导人毅然选择顺应历史潮流，相向而行，及时抓住历史机遇，果断地实现了两国邦交正常化，揭开了两国关系新的一页。
成功的赴日巡演
1972年7月，中国上海舞剧团访问日本
1972年7月10日，应日本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和日本《朝日新闻》的邀请，以孙平化为团长的中国上海舞剧团一行208人访问日本。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次向日本派出的最大规模的芭蕾舞团，我有幸作为代表团的一员随同访日。代表团在日本各地进行了为期一个多月的巡回演出，以古典芭蕾舞的形式，演出现代革命题材的芭蕾舞剧《白毛女》、《红色娘子军》和钢琴协奏曲《黄河》。更加值得铭记的是，这次赴日演出，竟然成就了一段中日关系史上的“芭蕾外交”佳话。
上海舞剧团在日本表演芭蕾舞剧《白毛女》
那年夏天，日本举国上下都处在要求恢复日中邦交正常化的浪潮中。代表团刚到东京羽田机场，就受到了日本政界、文化界及各友好团体的热烈欢迎。机场挤满了欢迎人群，其中引人注目的是1955年将《白毛女》搬上芭蕾舞台的清水正夫和松山树子率领的日本松山芭蕾舞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好像在欢迎久别重逢的朋友。代表团从抵达日本之日起，就被日本朋友的热情友好团团包围，让人深深感受到日本社会要求实现日中邦交正常化的浓烈氛围。
上海舞剧团访日期间，扮演喜儿的茅惠芳（中）、扮演白毛女的石钟琴（左二）和日本松山芭蕾舞团扮演白毛女的森下洋子（右二）在一起
7月12日，主办方日中文化交流协会和《朝日新闻》为代表团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招待会，来自日本全国各地的各界友好人士近两千人出席。会场热情洋溢，盛况空前。中日双方的讲话表达出一个共同的心声：“发展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关系，早日恢复邦交正常化是两国人民的共同愿望。此次访问演出不仅是文化交流，而且对发展中日友好关系有着深远意义。”
上海舞剧团在日本受到热烈欢迎
古典芭蕾舞与现代题材相结合的艺术形式给日本观众带来了崭新的艺术享受。代表团在各地的演出受到了热烈欢迎，场场爆满，好评如潮。每场演出结束后，观众都久久不愿离去，争相和代表团成员亲切交流。此次访日演出大获成功，不仅传播了中国文化，而且双方增进了相互了解，收获了友谊。值得一提的是，代表团在推动中日邦交正常化上，充当了民间使者，为两国邦交正常化架起了一座直接沟通的桥梁，出色地完成了一次重要的外交使命。
重要的外交使命代表团行前，正值日本新旧政权交替。新任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是一位有远见卓识和雄心魄力的政治家。他在竞选首相时就把同中国实现邦交正常化写入了竞选纲领。他还表示，一旦成功当选，就着力实现日中复交，将亲自到中国进行复交谈判，对二战期间日本犯下的战争罪行向中国人民谢罪，结束两国战争状态，实现日中邦交正常化。
7月7日，田中内阁诞生后，将抓紧同中华人民共和国实现邦交正常化作为其三大政策之一。田中的这一重要动向迅速得到了中方的积极回应。7月9日，周总理不失时机地在欢迎也门政府代表团的宴会上表态称，日本田中内阁成立，在外交方面声明要加紧实现日中邦交正常化，这是值得欢迎的。在与日本毫无相干的外交活动上，谈及中日关系话题，这在外交史上是十分罕见的。周总理的这一讲话在日本引起了强烈反响，极大地激发了中日双方实现邦交正常化的热情。
为了做田中政权的工作，及时把握日本新内阁的对华动态，推动中日邦交正常化，周总理还做出了一个重要的部署，就是亲自选定熟悉日本情况、有着丰富对日工作经验的孙平化担任访日团的团长，并嘱咐他要利用此次访日机会，通过积极接触和细致工作，推动日本首相为实现邦交正常化访华。
在日本期间，孙平化按照周总理的指示，马不停蹄地拜会日本政界、经济界及友好团体的负责人，向他们明确阐述中方关于中日邦交正常化的立场与态度。所到之处，日方都给予了热情回应。其间，周总理还委托随中国农业代表团访日的外交部亚洲司日本处处长陈抗传话给孙平化和中日备忘录贸易办事处驻东京联络处代表肖向前说，“我讲田中内阁要加紧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值得欢迎，是因为毛主席说，应该采取积极地态度。毛主席的思想和战略部署我们要紧跟。（对方）能来谈就好，谈得成也好，谈不成也好，总之，现在到了火候，要抓紧。这回不能再叫‘旋风’了，要落地。孙平化嘛，就是要万丈高楼平地起，肖向前是继续前进的意思，这两个人就是要把这件事落实才行。”
为了能接触到田中内阁，孙平化在记者招待会上表明，此次日本之行，除了演出之外，还想见见老朋友和新朋友，比如田中（角荣）和大平（正芳）先生。7月20日，促进恢复日中邦交议员联盟会长藤山爱一郎在东京举行盛大招待会，欢迎中日备忘录办事处驻东京联络处代表肖向前履新和中国上海舞剧团访日。时任田中内阁的外务大臣大平正芳、通产大臣中曾根康弘、国务大臣三木武夫及社会党、公明党、民社党的党首、财界首脑、各有关团体的负责人均出席了招待会，高朋满座，规格之高，史无前例。大平正芳等多名内阁大臣出席欢迎中国民间代表团招待会实属罕见，无疑是对中方的一个回应。招待会气氛热烈，宾主双方开怀畅谈，表达了希望早日实现中日邦交正常化这一共同愿望。
招待会后不久，大平正芳在正式接见孙平化时说道：“我和田中首相是一心同体的盟友，他委托我全权负责处理外交事务。田中首相和我都认为，当前日本政府首脑访华，解决邦交正常化时机已经成熟。”这是田中内阁成立之后首次直接向中方正式表态。孙平化根据国内的指示当即表示，中国方面欢迎田中首相到北京直接同周恩来总理会谈。8月11日，大平正芳再次接见孙平化，正式转达田中首相将访问中国并说首相本人将在代表团回国前接见孙平化。
1972年8月15日，日本首相田中角荣（右）热情接见上海舞剧团团长孙平化（中）
8月15日，也就是代表团访日演出结束即将回国的前一天，田中首相在东京帝国饭店接见了孙平化，陪同接见的还有时任田中内阁的官方长官二阶堂进。孙平化正式向田中首相转达了周恩来总理的邀请。田中首相表示感谢并称自己已决定访问中国。他说，中日两国一海之隔、关系密切、交往悠久，解决问题的时机已经成熟。希望通过访华，取得丰硕成果，使两国关系顺利发展，达到“有终之美”。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田中首相的积极态度和身体力行，成为两国顺利实现邦交正常化的重要推动力之一。
双方的会谈亲切友好，气氛热烈融洽。不久，田中首相将访华的信息不胫而走，日本报纸均在头版头条的醒目位置报道了这一消息。一时间，日本列岛沸腾了，世界震惊了。中日两国人民期盼已久并长期共同努力的愿望即将实现，这意味着中日两国长达半个世纪之久的不幸历史将画上句号，新的睦邻友好关系的大门即将开启。
8月16日，代表团满载着访日演出的丰硕成果踏上归国之路。本来应该按照来时的路线，经香港回国。后来出于日方的热情安排，决定由日航和全日空派出两架包机送代表团直飞上海。这是战后中日之间的首次直航，意义非比寻常，同时也为田中首相访华进行中日航线的试飞。在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日中文化交流协会理事长中岛健藏、中日备忘录贸易日方负责人冈崎嘉平太及两家航空公司的社长、日本新闻媒体代表等众多日本朋友的陪同下，代表团如期启程回国。
当代表团抵达上海时，上海市各届代表近三千人，手捧鲜花、敲锣打鼓欢迎代表团凯旋而归。一个民间艺术团访问回国能够受到如此高规格的欢迎，实属罕见。后来得知，这一切都是周总理亲自安排的，意在通过对代表团的欢迎，表达对田中首相访华的欢迎之意。大家无不为周总理的周到细致和深谋远虑所折服。
至此，中国上海舞剧团访日演出，同时也是中日间一次成功的“芭蕾外交”圆满落下帷幕。一个多月后，田中角荣首相实现了历史性的访华，中日关系也随之步入崭新的时代。
当时日本媒体对上海舞剧团访日的报道
如今，中日邦交正常化整整五十年了。五十年间，两国关系的发展既有高潮，也有低谷，在曲折中砥砺前行。五十年前的往事与五十年来的经验告诉我们一个道理：友好合作始终是中日两国实现共同发展、收获共赢的不变基础。两国先辈们呕心沥血、千辛万苦共同开创的中日友好局面来之不易，我们应该倍加珍惜，接续发展。特别是在当今国际形势复杂多变，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关键时期，中日两国更应携起手来，不忘邦交正常化的初心，以史为鉴，面向未来，把握机遇，构建契合新时代要求的中日关系，为两国的繁荣发展，为亚洲及世界的和平与发展作出贡献。
吴从勇
现任中日友好协会理事。曾任中国驻日本大使馆参赞兼总领事、中国驻福冈总领事、外交部办公厅副主任、中国驻尼泊尔大使、中国驻巴林大使、日中友好会馆中方代表理事。
编辑：沈晓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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