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文为葛兆光先生著作《汉字的魔方——中国古典诗歌语言学札记》第一章《背景与意义——中国古典诗歌研究中一个传统方法的反省》阅读笔记,笔记中加引号的内容引出自书中原话。

三年级古诗必背40首司马光(葛兆光汉字的魔方阅读笔记01)(1)

葛兆光先生

小楼非常喜欢辛弃疾写爱情的一首词《青玉案·元夕》: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小楼在读这首词时,一直把它当成一首经典的爱情词来欣赏,不过,有分析认为,这首词写于辛弃疾刚从北方奔南宋之时,当时,南宋强敌压境,国势日衰,然而南宋统治者却偏安江左,沉迷享乐,不思进取,意思收复失地的辛弃疾不得重用,这首词写的就是词人政治失意后,不愿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孤高品格,词中寻找情人也变成了词人寻找政治知音。

于是,一首动人的爱情词就变成了“含意深刻”的政治讽喻诗。

三年级古诗必背40首司马光(葛兆光汉字的魔方阅读笔记01)(2)

辛弃疾画像

并不是政治讽喻诗不好,但是一道清甜可口的菜式突然加进麻辣,变成了四川火锅,口味反差之大,让人难以品味。

这里就反应出了一个问题,欣赏古诗词时,写作背景真的决定了诗歌的意义吗?

在传统的诗歌批评中,“‘背景’成了一个既定思路,几乎每一个批评家都对它司空见惯,在评论诗歌时毫不犹豫地信手拈用,但很少有人对它似乎天经地义的权力提出质疑,问问它凭什么充当理解诗歌意义的基础。”

一、“背景分析”真的是一把万能钥匙吗?

背景分析通常有两种,一是宏大的背景分析,如时代、思想、地域、民族、阶级等。我们经常把唐诗分为初唐、盛唐、中唐、晚唐,这说是时代的背景分析。但是这种分析通常只是给诗歌加上大而无当的诠释前提,当它直接参与诗人或诗歌的诠释时,它那种大而无当常常会泯灭诗人或诗歌的个性特征。

二是精细的背景分析,比如诗人的人生境遇,创作诗歌时的具体情境。

显然,“背景对于诗歌意义的阐释是必要的,尤其是精细而准确的背景”,但它并不是一把万能钥匙。

二、背景批评的难题与困境

首先,诗歌的写作背景并不都能考评清楚。

精细而准确的写作背景虽然对理解诗歌的意义很帮助,但古代有很多诗人生平记载不详,诗歌写作的时间跟地点更是难以考证。

其次,精细的背景也不能限定诗歌的意义。

“背景是批评家视野里重构的历史,是按照批评家的理解分析对一系列事件材料的排列组合与解释,但它并不是真实的历史本身,属于历史的那些事件早已逝去,属于历史的诗人也早已死亡,时间带走了他们复杂的精神和微妙的心灵,留给批评家的只有诗歌本文和相关的一系列‘历史叙述’。”

“把诗人复杂的写作心理简化为背景到意义的机械过程,把诗广泛的表现领域缩小为政治或时事的专门栏目,这是对诗人与诗歌’充分的理解与尊重’还是画地为牢对他们的贬抑?”

就如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我们能大致确定写首词的写作时间跟地点,也知道此时辛弃疾抑郁不得志的心情,但辛弃疾这一时期就只能写表达他抑郁不得志心情的诗词吗?他就不能写写风花雪月的爱情吗?这首词与他的政治抱负的关系牵强至极,相反,词中爱情的细节与感受却无比清晰。

“诗人正属于最复杂多变的那一类心灵,诗歌正拥有最微妙难测的那一类情感,把‘背景’之因与‘意义’之果硬叠合在一起难免犯刻舟求剑的错误。”

再次,即使背景批评准确,也常常破坏诗歌本来要给人带来的艺术美感享受。

“诗歌本来是要给人们以艺术美感享受的,而这种精确到有些残酷的背景批评却常常破坏这种乐趣。”就算是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确实有所隐喻,但一想到词中苦苦寻觅的情人竟是指政治知音,原词中那中悱恻动人的爱情感受顿时被破坏殆尽。

三、批评的传统:以历史的背景曲解诗歌的意义

在中国的古典诗词里,许多词语确实有特定的政治隐喻,比如,从屈原开始,就常用香草来隐喻诗人高洁的品格,用美人来隐喻诗人的理想或君王,张九龄的“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就是运用了这样的隐喻,古诗词中还常用夫妻男女关系来隐喻君臣关系,因为存在这些诗歌词语的习惯性联想,当诗人一使用到这些词语时,批评者往往忽视了它们的本义,把它们一概视为“背景”的讽喻。

比如韦应物的《滁洲西涧》:

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三年级古诗必背40首司马光(葛兆光汉字的魔方阅读笔记01)(3)

在小楼看来,这就是一首写大自然变化之美的诗,但宋人谢枋得说:”幽草、黄鹂比君子在野,小人在位。”再看看此时韦应物在当一个滁洲刺史的小官,正是不得其位,不得其用,于是附会一下,这首诗又变成了一首政治讽喻诗了。

清人沈德潜说:“此辈难以言诗。”说得解气。

四、诗歌是自给自足的文学文本还是依赖背景支撑的历史文本?

1、诗歌本身是一个自给自足的文本。

诗歌文本“是由诗歌的特殊语言构成的传情达意的艺术品,尽管语言的‘指涉性’使文本‘像许多引文的镶嵌品,任何文本都是其它文本的吸收和转化’,但背景历史却只 ‘其他文本’之一,相当多的诗歌并不需要背景的支撑为靠山就可以拥有完足的意义,特别是那些历久弥新、传诵不绝的抒情诗歌,它并不是传达某一历史事件,某一时代风尚,而只是传递一种人类共有的情感,像自由,像生存,像自然,像爱情等等, 一旦背景羼入,它共通的情感被个人的情感所替代,反而破坏了意义理解的可能。“

2、诗歌合作虽然受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所影响,但这种影响经过诗人个人特质的扭曲,并受到具体创作时极微妙的心境变形,才在文本中留下极其含糊的“印迹”。

“把‘背景’看成是一种必然性规定性的‘势力’或‘靠山’,至少犯了两种毛病,一是把复杂的诗歌活动简化为一种‘刺激-反应’模式,仿佛把活生生的诗人当成牵线木偶,把一出灵动万变的人生大舞台看成了死样呆气的牵线傀儡戏;二是把文学降格为历史学的附庸而根本忽略了文学的个性存在,只有历史赋予的意义,而没有语言技巧与审美经验赋予的意义。”

3、背景只是诗歌意义的诠释手段之一,并不能决定诗歌的意义。

小楼总结

欣赏诗歌时,背景分析只是我们理解诗义时辅助的工具之一,而且有背景分析有着诸多局限,诗歌本身是一个自给自足的文本,欣赏诗最重要的感受诗歌带来的美学享受,我们不能用背景分析来限定诗歌的意义,从而破坏诗歌的艺术美感。

笔记整理:谢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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