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被誉为是「20世纪30年代的文学洛神」。
她有着极高的文学天赋,早在24岁那年,在鲁迅的支持下,她发表了成名作《生死场》。她是被低估的天才女作家,也是绯闻缠身流言不断的焦点人物。
但我眼中的萧红,却是一个流浪者。
萧红出生于黑龙江,初中毕业便离开家庭,独自去北平求学,后来又辗转去了哈尔滨和武汉,最终于香港逝世,年仅31岁——她确实漂泊了一生。
可她不仅仅是现实世界中的流浪者,更是精神世界中的流浪者。
数年之后,当人们提起萧红时,会说起她那换了又换的男人,会说她的软弱和不堪,唯独不提及她作为一个女人所经受的种种苦难。
在萧红的作品中,她个人的经历被隐晦地投射进小说的主题中,印刻在人物的影子旁,让人从悲哀中读出她那句「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或许对于普通读者来说,萧红可以称得上是一位「宝藏作家」,读完她的作品后,会让人忍不住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读到她。
她笔下的人和事都个性鲜明,小说也不再是传统的小说,而是一种散文诗一般流畅且自然的情感流淌成的故事。
学者林贤治曾评价萧红说,「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萧红是继鲁迅之后的一位伟大的平民作家。」
从这个角度来看,萧红无疑是最被低估的一位作家。
萧红的作品究竟伟大在何处?
以《生死场》为例,我想从三个角度来谈谈萧红作品的伟大之处。
以萧红为原型拍摄的电影《黄金时代》剧照
02.坚强的生,挣扎的死《生死场》是萧红的代表作,也是成名作。
和清丽动人的《呼兰河传》相比,这本小说的主题显然更加沉重。正如书名所言,小说围绕着人的「生」与「死」,写出了徘徊在生死之间的俗世人生。
鲁迅曾在《生死场》的序言中评价说「北方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
「生的坚强」和「死的挣扎」,确实是《生死场》最好的注脚。
萧红在小说中是如何表现生死这一主题的呢?
结合其人生经历,我们不难发现,以下三个角度细致地诠释了《生死场》的主题,并且隐晦地折射出了萧红的内心世界。
《黄金时代》剧照
角度一:生育的枷锁生育,是小说中重要的意象之一。
对于人类来说,生产这一过程意味着生命的延续,也意味着文明的传递,它是「生」的开端和火种。
但对于女性而言,生产却充满了危机。小说中描写的农村,条件十分恶劣,女性在这种条件下的生产则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和痛苦,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但值得玩味的是,小说中的「生育」完全是人物无意识的产物。也就是说,她们怀着一种几乎是逆来顺受的态度面对着生育,更怀着一种碰运气的态度来祈求自己能够渡过难关。
没有人会思考如何养育自己的儿女,也没有人思考该如何对自己的后代负责,所有的生产都是浑浑噩噩的欢爱产物。
《黄金时代》海报
孩子本应该是爱情的结晶,但在小说中,却完全成为了一时欢愉后的痛苦结果。甚至连性爱本身,也成了浑噩状态的一种呈现。
「五分钟后,姑娘仍和小鸡一般,被野兽压在哪里。男人着了疯了!他的大手敌意一般地捉紧另一块肉体,想要吞食那块肉体,想要破坏那块热的肉。尽量地充涨了血管,仿佛他是在一条白的死尸上面跳动,女人赤白的圆形的腿子,不能盘结住他。于是一切音响从两个贪婪着的怪物身上创造出来。」
不仅生育与爱情无关,连性爱也完全与爱情无关。有的只是粗暴的发泄和疯狂的躁动,我们从中能读出无尽的狂乱和痛苦,却读不出一丝的温情和人性。
小说中,金枝和丈夫的结合则完全是迫于单方的压力。从接触起,女性便进入了被折磨的痛苦状态,而这种状态在生产中达到了高潮。
萧红把生产称作是「妇人们的刑罚」,这时候的萧红已然拥有了生产的经历,深刻体会了生育带给女人的沉重压力。
有学者指出,在男性文学中,生育这一过程永远是被隐匿的,被模糊的,被误解的,被一语带过的。因为生育本身是只属于女性的真实体验,一种血腥的,残忍的,无奈的个体体验。
结合萧红的个人经历来看,萧红经历过两次生产的过程,每一次都是意外受孕的结果。第一次生产后,萧红把孩子送给了别人;第二次刚刚怀孕,她就已经萌生了打胎的想法。
正是出于对女性的了解,所以在小说中,我们不难看到许多鲜血淋漓,甚至让人难以直视的分娩场面。这些血淋淋的场面正在提醒我们,这种痛苦,是每个选择生产的女性都必将承受的痛苦,也是降临在人类身上诸多苦难之一。
角度二:暴力的摧残小说中的暴力也是一类让人颇为触目惊心的现象。
在《生死场》中,即使是快要生产的女人,也逃不过男人毒打的命运。而金枝生产过后,总是在夜里哭闹的孩子也开始惹得丈夫不快,最后竟在暴怒之下摔死了自己的小女儿。
骆宾基曾经记载过萧红本人也经历过家暴的折磨,并且还忍受萧军「偶尔的强暴」。据说,有一次朋友见到萧红脸上的伤痕,询问她怎么了,萧红掩饰说是摔到了,萧军却在旁得意洋洋地说,「是我打的」。
正是对暴力的感同身受,让萧红倾注了饱满的情感在小说人物中。
小说中的金枝丈夫到孩子的坟墓前,仍是洒下了泪水,但只能默默无言,离开了那寂寥的乱坟岗。「暴力」成了人们狂怒下的暂时宣泄口,也成了人们彼此伤害的最佳利刃。
角度三:兽状的人生
小说里的所有人物几乎都处于一种极度茫然的状态。他们既不明白自己活着的意义,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就要结束这短暂又茫然的生命。《生死场》中的人物,总是「糊糊涂涂地生,乱七八糟地死」,而他们活着的最大动力,无非是生存与繁衍。
像动物一样找寻着食物,贪婪地寻找着一丁点利益,让自己活得舒服一点,再舒服一点,然后忙着娶妻,忙着生子,再忙着寻生计。
当物质极度匮乏的时候,人的尊严荡然无存。人们既体会不到自己的「灵魂」,也感受不到任何爱和温情。正如萧红写道,「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
小说中的一个片段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王婆送老马去屠宰场,马在前面走,王婆在后随行。看着老马,王婆不禁幻想着屠刀穿过自己的脊背,开始哆嗦起来。五年前的老马,也是一匹年轻的马啊!它为了耕种,瘦得皮包骨头。但如今它老了,不再有利用价值了,于是被送进了屠宰场,只为一张马匹。
王婆送走了马,哭泣着拿着卖马的钱,两只袖子全都哭湿了。回到家,门口早已经有等着收钱的人,取走了那可怜的一点钱。「王婆半日的痛苦没有代价了!王婆一生的痛苦也都是没有代价。」
王婆的遭遇让人读来十分动容,也是小说中难得的温情一刻。只不过温情很快消散,残酷的现实又露出它原本的面目来。
03.鲁迅与萧红有学者曾经分析萧红小说中的家庭模式,发现「父亲」这一形象始终是残缺的。在萧红的人生中,父亲这一角色确实长期处于缺失的状态。
一方面,父爱的缺失让萧红下意识总想依附于他人,于是很难把握好恋人间的平衡关系。她在爱情中跌跌撞撞,又屡屡受伤。另一方面,父爱的缺失让她的作品中充满了畸形的家庭关系。
但鲁迅的出现,多多少少弥补了萧红这一情感上的缺失。
钱理群认为,鲁迅和萧红是「有着亲密的文学的血缘关系的父与女」。诚然,鲁迅确实是萧红的伯乐,他发现了萧红惊人的文学天赋,并不遗余力地鼓励和支持萧红的创作,称她是「中国当代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在鲁迅的大力帮助下,萧红很快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并且始终追随着鲁迅的脚步一路前行。萧红不仅在文学作品中体现出了对鲁迅的模仿和致意,更将鲁迅视为是自己的精神支柱。
从鲁迅的作品中,我们不难发现,鲁迅笔下的故乡总是安放着他的孤独寂寞,安放着他童年时的欢笑和喜悦。而这一点在萧红的《呼兰河传》中也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萧红一生在外漂泊,只能将对故园的思念和牵挂投注于笔端。在文字里,有她永恒的精神家园。这一点,既是受鲁迅的
弥留之际,萧红曾留下遗言,说「死后要葬在鲁迅墓旁」。
回顾鲁迅与萧红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不仅能看到两位作家之间的惺惺相惜,更能够发现他们作品中对底层人们的共同关怀,以及对民族和国家的深切展望。
04. 为什么我们今天还在读萧红说实话,读萧红的作品并不是完全愉快的体验。她笔下的人物总是有着苍凉的底色和浓重的悲哀,她写尽了世间最平凡也最撕心裂肺的痛楚。
为什么我们今天仍要读萧红呢?不仅因为萧红作品的伟大,更因为从萧红的文字中,我们依然能够得到诸多启示。
《生死场》里描写了一群动物一样活着的人们,和他们的苦难相比,我们的不快乐则显得渺小了许多。
萧红的作品像是始终缓缓敲响的警钟,它提醒着我们每一个人生命的脆弱与死亡的无奈,更催促着我们进一步思考活着的意义的前进的方向。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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