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词语是一成不变的,一出世是什么样,基本上就是什么样,不大会改变;有些词语则不然,而是变动不居的,它在等待着合适时机下社会对其约定俗成的规定。前者诸如"仁义"、"诚信"、"中庸"诸词,而"宁馨儿"一词则属于后者。

先说一说"宁馨儿"的来历吧。

据《南史》,宋废帝之母王太后病重,要其长子宋废帝刘子业前来看望,这位宋废帝竟说:病人的房间会有鬼的,很可怕,怎么可以去?太后大怒,对侍者说:"将刀来,破我腹,那得生宁馨儿!"这是极度伤心之语。

如何判断文言文词类(34宁馨儿)(1)

王衍像

《晋书 王衍传》曾记载山涛对王衍的评价:"(衍)总角尝造山涛,涛嗟叹良久,既去,目而送之曰:'何物老妪,生宁馨儿!然误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山涛是说将来的王衍其人很可能会贻误天下苍生。

那么,这两段话中的"宁馨"是什么意思呢?"宁馨"是当时晋宋时的一个口语,没有实在的意思,是一个指代性的词,相当于"若何"或"这个"。刘禹锡的诗"为问中华学道者,几人雄猛得宁馨",其中的"宁馨"就是"这个"(指"道")之意。

"宁馨"不是一个词在战斗。晋、宋时,有一个家族相似的"某馨"类词在使用,这些都是当时的口语词。这些词有"尔馨"、"如馨"、"鬼手馨"等,但以"宁馨"最为著名。

如何判断文言文词类(34宁馨儿)(2)

当时与"宁馨"相类似的有一个词,就是"阿堵物"。

其典出自《世说新语》,说王衍雅尚玄远、自命清高,日常口不言钱字。他的妻子为了测试他,故意用一堆钱挡住他的路。清晨起床后的王衍见到此情此景,这样对婢女说,"举却阿堵物",嘴里还是没说一个"钱"字。"阿堵物"是被逼无奈中的产物,能够指代钱却又不是钱的意思,也是指代性的"若何"与"这个"之意。

诸如顾恺之言"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殷浩见佛经云"理亦应阿堵上"。桓温在新亭大陈兵卫,欲害谢安、王坦之。谢目卫士曰:"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须壁间置阿墙辈?"以上的"阿堵"一指"眼",一指"经",一指"兵士",都是"这个"或"此物"之意。

词语在历史长河中的演化发展,又总是变动不居、莫可预测的。还是有人理所当然把"阿堵物"当"钱"、把"宁馨儿"当作"佳儿"去理解,这又有什么办法呢?张谓有诗云:"家无阿堵物,门有宁馨儿",就是这样做的。"宁馨儿"摇身一变,竟变成"好孩子"的代名词了。这是一种误解还是创造性地理解呢?

词语因被"误解"而产生新意,这是词语在历史演化中的一个特征,许多新的词语就这样产生了。

如何判断文言文词类(34宁馨儿)(3)

诸如"绝倒"。《晋书》曰:"琅琊王澄有高名,少所推服。每闻玠言,辄叹息绝倒。故时人为之语曰:'卫玠谈道,平子绝倒'"。这里的"绝倒"是"拜服"之意。后来情况开始有了变化。唐代皇甫氏《京都儒士》:"众大笑绝倒,扶持而归",还有《聊斋志异》中出现了"四座无不绝倒"的说法,这里的"绝倒"都已经是"大笑"之意了,似乎是指笑得东倒西歪了。

再如"作家"一词。原指"勤俭"之意,《晋书 食货志》:"桓帝不能作家,曾无私蓄"。这里的"作家",是勤俭持家之意,但后来其含义,就地覆天翻了。

到了20世纪,"宁馨儿"碰上了一个躁动的大变局时代,也是一个白话正式亮相登场的时代。这个文言世界中的口语"白话"词,会有怎样的遭遇呢?

如何判断文言文词类(34宁馨儿)(4)

1902年,梁启超在《论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写道:"盖大地今日只有两文明;一泰西文明,欧美是也;二泰东文明,中华是也。二十世纪,则两文明结婚之时代也。吾欲我同胞张灯置酒,迓轮俟门,三揖三让,以行亲迎这大典,彼西方美人,必能为我家育宁馨儿以亢我宗也"。在梁启超那里,"宁馨儿"实寄托大希望之"佳儿"也。

1923年,闻一多在《〈女神〉之地方色彩》中说:"换言之,他不要做纯粹的本地诗,但还要保存本地的色彩,他不要做纯粹的外洋诗,但又要尽量地吸收外洋诗的长处;他要做中西艺术结婚后产生的宁馨儿"。闻一多对"宁馨儿"的用法与理解,与梁启超同。

"宁馨儿"在20世纪获得了新生,并亦成为寄托新世纪希望之象征物。

再看徐志摩的《婴儿》,"我们要守侯一个馨香的婴儿出世,你看他那母亲在她生产的床上受罪!"徐志摩把"宁馨儿"设想为"一个馨香的婴儿",这可以说是白话世界接纳"宁馨儿"的一个方式与途径。

如何判断文言文词类(34宁馨儿)(5)

章太炎亦关注到了"宁馨"一词。他在《訄书》中认为:晋人言"宁馨","今吴越人并有是语,斯亦关洛之旧言矣"。原来晋宋时"南人"所说的口语,其发源地竟是北方的"关洛"。因为"衣冠南渡"的缘故,就被"北人"带到了南方。"宁馨"原来是一个北方出产的南方化的词语。

"宁馨儿"本是文言世界的口语,经过多次时空转换之后,以优雅的近似于文言的方式进入了20世纪白话世界,这一词语的眼花缭乱的人文旅行颇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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