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什么是神秘体验?
关于“神秘体验”,其实大家都不陌生,如果没有亲身经历,多半也听他人讲过,或者看过有关叙述。所谓“神秘体验”,一般是指难以描述的、难以解释的、与通常的体验有明显不同的体验。
美国著名心理学家、哲学家威廉·詹姆斯认为,神秘体验具有四个一般特征。下面关于神秘体验四个特征的描述,是我根据威廉·詹姆斯《宗教经验之种种——对人性的研究》的中译本做了一些修改的结果,并非中文译本的原文:
一、不可言说性。将某种状态归类于神秘体验,最方便的就是用否定的表达方式。经历神秘体验的人在描述时常常会说:它是不可言传的,它的内容无法以适当的语言来表达。我们只能直接体验它,而无法将它传授或传达给别人。就此特征而言,神秘状态更接近感觉状态,而不是理智状态。没有人能让一个从来没有过特定感觉的人,了解那种感觉所包含的性质与价值。人们必须有鉴赏交响乐音乐的耳朵,才能懂得交响乐的价值;人们也必须尝过恋爱的滋味,才能知道恋人的感受。(参阅威廉·詹姆斯《宗教经验之种种——对人性的研究》,蔡怡佳、刘宏信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71页。)——威廉·詹姆斯所描述神秘体验的“不可言说”的特征,表达了描述和探讨神秘体验的困难。
二、知悟性甚至开悟性。虽然神秘体验状态近似于感觉状态,但对那些经历过此种状态的人而言,它也是一种知悟甚至开悟状态。神秘体验状态是通过理智推理所无法达到的。它是理智所无法探测之深刻真理的顿悟。它是一种洞见,虽然无法言传,但充满了意义与重要性。通常对于未来还带着一种奇特的权威感。(参阅威廉·詹姆斯《宗教经验之种种——对人性的研究》,蔡怡佳、刘宏信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71页。)
三、短暂性。神秘状态通常无法维持很久。除了极少的例子之外,它的极限是半小时,最多一两个小时,之后就渐渐减弱,回到日常生活的状态。当体验消退之后,通常只剩下模糊的记忆;但当它再度发生,却可以被认出来。在两次间隔中它可以持续发展,使人觉得它有一种内在丰富性与重要性。(参阅威廉·詹姆斯《宗教经验之种种——对人性的研究》,蔡怡佳、刘宏信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71页。)
四、被动性。虽然神秘体验状态的来临可以经由预备性的刻意操作来激发,例如集中注意力,做某些特定的身体动作,或是用其他重神秘体验者手册所规定的方式等。但是,当这种特别的意识状态来临之时,体验者会觉得自己的意志好像中止了一样,有时候还会真切地觉得好像有个更高的力量将他抓住了,有一种不由自主之感。(威廉·詹姆斯《宗教经验之种种——对人性的研究》,蔡怡佳、刘宏信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71页。)
威廉·詹姆斯对神秘体验的态度,是开放的、中立的科学态度。他认为神秘体验是可以研究而且值得研究的。他所归纳的神秘体验的四个主要特征,突出了神秘体验与一般体验的区别,可以说抓住了要点,指出了神秘体验的价值和意义。
阿尔道斯·赫胥黎是著名的世界长青哲学的理论家,他亦被认为是最著名的神秘体验论者之一。他的一些论述对我们理解神秘体验很有帮助。
阿尔道斯·赫胥黎也区分了日常体验和神秘体验的差异,他指出:“任何日常生活经验都不会让我们相信水是由氢和氧构成的。然而,如果对水作某种非常激烈的处理,其组成元素的性质便会显示出来。同样,任何日常经验都不会让我们相信,血肉之躯的人的心灵包含着某种东西,它类似于或等同于大千世界的实在。然而,如果对心灵也作某种非常激烈的处理,作为其组成部分的神圣要素便会显示出来,不仅显示给心灵本身,还会通过其外在行为中的反映显示给其他心灵。只有通过物理实验,我们才能发现物质的内在本质与潜能。同样,只有通过心理学的和道德的实验,我们才能发现心灵的内在本质与潜能。普通人在日常环境下,心灵的这些潜能是潜在的、隐藏的。” ((英国)阿尔道斯•赫胥黎《长青哲学》,第3页,王子宁、张卜天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
他进一步指出:“长青哲学主要关注的是万物、生命与心灵的大千世界背后那个神圣的实在。但要想直接领会这个实在的本性,必须满足某些条件:让自己有爱、心灵纯洁和精神谦卑(poor in spirit)。” (阿尔道斯•赫胥黎《长青哲学》,第3页,王子宁、张卜天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
在这里,他已经列出了领会那个实在本性的三个条件,即爱、心灵纯洁和精神谦卑。他说的这个三个条件,其实都可以从大卫·霍金斯的能量级别来理解。它们在大卫·霍金斯的能量级别理论中,都处于很高的层次。(参阅本书第一部分第三章《能量级别与通心》)
他在总结长青哲学的来源时说:“形而上学,认识到万物、生命与心灵的大千世界背后有一种神圣实在;心理学,在灵魂中发现了某种类似于甚至等同于神圣实在的东西;伦理学,认为人的最终目的在于认识万物内在而超越的本原。”(阿尔道斯•赫胥黎《长青哲学》,第1页,王子宁、张卜天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我以为,所谓神秘体验正是在探索这个“神圣实在”、“本原”时有可能产生的体验。
他认为,那些在认识“神圣实在”“本原”等的一些“亲身体证者”通常会被知晓他们的人冠以"圣人"、"先知"、"贤哲"或"觉者"之名。他说:“如果你我并非圣贤,那么在形而上学的领域,我们的最佳选择就是研究圣贤们的著述,他们因为改变了自己凡人的存在方式,从而超越了凡人的境地和知识范围。” (阿尔道斯•赫胥黎《长青哲学》,第6页,王子宁、张卜天译,商务印书馆,2018年。)
这种看法,与本书的“与先知通心”的思想不谋而合。
关于神秘体验,也有另外一些看法。对于不同的学科,站在不同的立场上,或者具有不同的研究角度,对于“神秘体验”的理解就有很大差异。
例如,从医学的角度,网上的医学词典是这样解释的:“主要见于精神分裂人格,表现多种多样,如奇迹体验、预兆体验、预定调和体验、疯狂体验、离心影响体验等。”
肯·威尔伯在名著《性,生态,灵性》中为神秘体验作了争辩。他认为,关于神秘体验,“最典型的反驳是这些状态是个人的,是无法公开验证的,它们是‘纯主观的’。”这些反驳是错误的。(肯·威尔伯:《性,生态,灵性》,李明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67页。)
肯·威尔伯对这种看法进行了批驳:“……如果说它们是正确的,那么所有的非经验的研究都是这样的,包括数学、文学、精神分析、语言学和历史诠释学。没有人曾经见过‘感觉世界’里存在的、‘就在那里’的平方根和—1。这些只是‘个人’在内部才能够看到的数学符号,只能够用心灵的眼睛才能够看到。但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数学家可以非常轻松地运用这些符号进行主体间的交流,他们可以清楚地意识到哪个地方是正确的,哪个地方是错误的。同样,冥想的科学在冥想者群体中是共享的,相互之间可以产生共同的体验,可以根据公共的体验证明正确或者指出错误。” (肯·威尔伯:《性,生态,灵性》,李明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67页。)
不仅如此,肯·威尔伯还进一步论述:“另外一个对神秘体验或者冥想体验的反驳,认为它们无法用正常语言来表达,从而也就失去了认识论的基础,所以不是‘真正的知识’。但是这种说法忽略了通过语言表达的知识这种观念本身的问题,没有深思附着在语言之中的知识究竟意味着什么。” (肯·威尔伯:《性,生态,灵性》,李明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69页。)
肯·威尔伯引证了索绪尔的语言理论。所有的语言符号都有两个成分:能指和所指。“能指是书面的符号或者口头的声音,它是符号的物质构成(如同这张纸上用蓝墨水写的东西,或者说话的时候空气中的声波)。所指是当你看到或者听到这些能指的时候心中所出现的内容。也就是说,如果我在纸上写下‘狗’这个字——那是一个能指。当你读到这个字的时候,就可以理解我所说的是一种浑身长毛、有四条腿的东西,它叫起来是‘汪汪汪’的声音。——那就是所指。” (肯·威尔伯:《性,生态,灵性》,李明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69页。)
肯·威尔伯进一步说,无论是能指还是所指,都不是对象本身。但是,“真实的狗不能够变成词语,并不意味着狗就不存在,或者不真实。这意味着只有我们有类似的体验,能指才具备意义,然后当你说‘狗咬了我一口’的时候,我才能够理解。” (肯·威尔伯:《性,生态,灵性》,李明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71页。)
肯·威尔伯接着说,任何直接经验都不可能毫无保留地转换为文字,包括性经验、看落日、听巴赫的音乐、醉酒呕吐等。灵性体验、冥想体验、神秘体验等也一样。如果你从来没有见过狗,我讲到狗,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如果一个禅师说“空”,而你有类似的体验,就能够准确地理解他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没有“空”的体验,无论费多少口舌都不可能给你讲清楚。“这么说来,如果我们质疑神秘体验,也就同样要质疑对狗的体验和对落日的体验,或者其他任何体验。” (肯·威尔伯:《性,生态,灵性》,李明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271页。)
在哲学研究中,“mysticism” 、“mystic”是非常重要的概念。一般的译法,是把“mysticism”译为“神秘主义”,把“mystic”译为“神秘主义者”。
我认为,这种译法是有偏颇的。
我国哲学家张祥龙先生认为:“将‘mysticism’译为‘神秘主义’,沿袭已久。它的不妥之处在于,几乎所有的‘mystic’或主张‘mysticism’的人都强烈反对让任何‘主义’(观念化的理论、作风和体制)来主宰和说明自己的精神追求。他们所寻求的是超出任何现成观念的原发体验;在基督教(主要是宗教改革前的基督教和改革后的天主教)可说是与神或大精神(Godhead)相通的体验,在非基督教的,特别是东方文化传统中,则是对本原实在(梵-我,道,佛性)的体验。这样,称之为‘主义’就有悖其义。此外,在当今汉语界中,“神秘主义”似乎带有浓重的反理性色调,在许多语境中已不是个中性的,而是否定性的词。将‘mysticism’译为‘神秘体验论’就避免了这一层不必要的成见。(张祥龙:《感受大海的潮汐》,《西方神秘体验论哲学经典》总序)
张祥龙先生原来在北京社会科学院工作过。
那么,什么是“神秘体验论”呢?张祥龙先生也有一个很好的解释:“所谓‘神秘体验’,是指这样一种经验,人在其中感到自己与一个更高、更深或更神异的力量相接触,甚至合而为一,体验到巨大的幸福、解脱、连贯和至真。至于这个更高深的力量是什么,则依体验者所处的文化、有过的经历而得到不同的指称和解释,比如‘梵’、‘佛性’、‘基督’、‘上帝’、‘酒神’、‘缪斯’、‘自然’、‘道’、‘天’、‘元气’、‘太极’等等。这种不寻常的体验往往给体验者以极大的激发、启示、信心和灵感,由此而创造出精神上的新东西,成为艺术的、宗教的、哲学的、社会的,乃至科学的新起点。”(张祥龙:《感受大海的潮汐》,《西方神秘体验论哲学经典》总序)
张祥龙先生已经在不久前去世。
我还发现,肯·威尔伯、马斯洛,乃至超个人心理学(后人本心理学)的研究者们所谈论的“mysticism”的意义基本上都是一致的。其含义,与张祥龙先生所解释的大同小异。我个人体会,大家在使用“mysticism”时,其含义有时候是指一种重视神秘体验的倾向,以区别于那些保守的、因循守旧的、讲究实用、为人性以及人性的发展设限的倾向。
马斯洛从人本心理学、后人本心理学(超个人心理学)思想的立场上,高度重视高峰体验、高原体验、神秘体验。
马斯洛生动地用“在一个不到一米五高的房间里量身高,所有人都不超过一米五”这样的警句来表达在探索人性时,具有开放心态的重要性。他还提出“约拿情结”、“超越性病态”等概念来论述这方面的问题。我认为,神秘体验论的本质特性就是开放性。
马斯洛还批评了一种对神秘感常见的误解。他指出:“我有一个很深的印象:在超越者那里不断增长的知识与不断增长的神秘感与敬畏感是成正比的关系。通常,这种关系正好相反。大多数人都把科学知识当成减少神秘感,从而是减少恐惧的工具,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神秘感产生恐惧。于是人们为了减少焦虑就去寻求知识。
但是对自我实现者来说,尤其是高峰者和超越者,神秘则具有魅力,具有刺激性和挑战性而不是威胁性。自我实现者有些易于对众所周知的东西感到厌倦,而不管这种知识是否很有用。这种情况对于高峰者来说尤其如此,神秘感、崇敬感和敬畏感对他们是一种奖赏而不是惩罚。
我在那些曾和我交谈过的最有创造性的科学家那里发现,他们了解得越多,就越容易心醉神迷,而在这种心醉神迷中,又混杂着谦卑感、无知感、渺小感,以及面对宇宙的无限、一只蜂鸟的美丽或一个婴儿的神秘所产生的敬畏感。作为一种奖赏,他们在主观上积极地感受到这一切。
因此,谦卑和自己承认的‘无知’才与伟大的超越性科学家的幸福感并存。我认为我们大家都可能有这类体验,尤其是在小的时候。不过,似乎超越者的这种体验更深、更经常,并且被珍视为生命的高峰时刻。我的这种说法既包括科学家、神秘主义者,也包括诗人、艺术家、企业家、政治家、母亲以及其他类型的人。不管怎样,我肯定这是一种可用于检验的认知理论和一种科学理论,即在人性发展的最高层次上,知识与下列感觉是积极地而非消极地联系在一起的:神秘感、敬畏感、谦卑感、终极无知感(ultimate ignorance)、尊重感以及奉献感。”(马斯洛:《自我实现的人》,第65页——66页,许金声等译,三联书店,1987年。)
马斯洛在论述“超越”的时候,把神秘体验看成是一种健康的超越体验:“作为神秘体验的超越,一种神秘的融合,不论是和另一个人或和整个宇宙或和任何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相融合。” (马斯洛《人性能够达到的境界》,第263页,林方译,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
马斯洛还进而区分了两种不同的自我实现者:“超越性的自我实现者”和“非超越性的自我实现者”。他指出:超越性的自我实现者“可称为‘超越者’,他们更经常地意识到存在这一领域(realm of Being),有着存在认知;他们生活在存在的层次上,即目的和内在价值的层次上;他们更明显地为超越性动机所驱使,时常具有统一的意识和高原体验,有着或曾有过同启迪、顿悟、了然于心相伴随的高峰体验(其中包括神秘感、神圣感,以及心醉神迷的状态),它们一般会改变他们对世界和对自己的看法。”所谓非超越性的自我实现者“从根本上来说是更实际、现实、世俗、能干的凡人,他们更多地生活在此时此刻的世界上——我简称为匮乏性领域,即匮乏性需要和匮乏性认知的世界。这种世界观从根本上以一种实际的、具体的、现实的实用方式,把人或物看成是匮乏性需要的满足因素或阻碍因素,即把人或物看成对自己有用的或无用的,有益的或危险的,重要的或无足轻重的。……这些人往往是‘实干家’,而不是沉思者、冥想者;他们讲求效率、实用,而不讲究审美;他们审时度势、探本求源,却不体味周遭、多愁善感。” (马斯洛:《自我实现的人》,第58页,许金声等译,三联书店,1987年。)
我国这方面的研究不多,这方面的调查也很少。但在西方发达国家,对神秘体验似乎比较常见。在百度输入“mystical experiences”,在网上看到这样一段话:“虽然神秘体验的发生很常见,但它们在一生中只可能会发生一次或两次,如果是的话。根据1987年在芝加哥的国家意见研究中心进行的一项调查,43%的美国成年人说他们有某种神秘的经历。在1978年和1979年发表在《宗教科学研究杂志》(Journal for the Scientific Study of Religion)上的英国民意调查结果中,56%的教徒声称他们有过这样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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