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6月,积劳成疾的周秉义因为胃癌去世。到了9月下旬,周蓉收到了来自大嫂郝冬梅的短信,说她即将在“十一”结婚,邀请周蓉做伴娘。

且不说“十年生死两茫茫”这样的深情追忆,仅仅3个月,曾经与秉义恩爱无比的冬梅就另作他人妇,实在是凉薄到令人心寒。对于自己的迅速改嫁,冬梅给周蓉的解释是:

“我是为你哥作出这种决定的,他临终前,要求我答应他这么做,当然,我自己需要重新找到归宿。”

看似是对前夫遗愿无法拒绝的遵守,但现实是很难欺骗他人的。前半句虽是事实,后半句才是重点。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

几个月后,周秉昆在步行街偶遇冬梅,他的心情从得知大嫂改嫁时的失落,瞬间变得十分忧伤。

都说“爱情和咳嗽是藏不住的”,冬梅的婚后生活无疑是幸福的。购物结束的她亲昵地挽着现任丈夫的胳膊,一改往日的朴素,身穿貂皮大衣,脚着高跟靴子,略胖了些的脸上气色红润,她甚至去韩国整了容,整个人年轻了五六岁,一脸重新找到归宿的满足。

与秉坤的相遇,也变成了避之不及的尴尬,这个曾经对秉坤长姐般关切的大嫂,明显客气且生分了起来,几句勉强的问候里,透着不耐烦的疏离。

也是在这一刻,周秉坤不觉流泪了,他意识到冬梅与周家的关系历史地彻底结束了,随着哥哥的离世再无往来,就像车道上两条互相挂行了几十年的车,突然被道岔扳离了,从此各行其道没有交集。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2)

风流云散,一别如雨。人与人的情感联结,有时候就是如此脆弱。

《人世间》整部小说读下来,都是很平实无华的。人物并没有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激烈情感,哪怕是再冲击的事情,都会泯于时间,回归平静。正如梁晓声在散文《时间即“上帝”》中所写“因为有了人,时间才涂上了人性的色彩”,因为有了人,才有了这人世间的世情百态。

人性的复杂在时间的凝视下一览无余,每个人的成长都不是一成不变的,相对于同名电视剧改编的《人世间》,对于主角“好人式”的人性美化,小说所呈现的现实的庸俗,反而更具有真实的生命力量。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3)

理解了这一点,就能读懂周秉义与郝冬梅“完美婚姻”中的“不完美”,裹挟于大时代之下,每个人的“正确”选择都有着无可奈何的妥协。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4)

爱情:迫于现实的第一层让度

秉义出生于光字片,电视剧中可能对这片居民区的贫困没有太具体的呈现。小说中对光字片的描述是:

小街窄,窗对窗,门对门,家家户户门窗都不正,有些人家的门窗歪斜得厉害,开关都费事。男人们一次次用菜刀斧头砍削门框窗框,多次后门框窗框就不成样子了……

所有的土坯房也都变矮了,因为当初修路将路面垫高了,为防止自己家被雨水淹,家家户户不得不在门前筑坝,其实是用泥土掺煤灰堆成弧形的坎,从小街的这一端向那一段望去,仿佛每一户人家门前都修筑了射击掩体。

街头街尾的公厕也都摇摇欲坠了,踏板腐朽,上厕所成了冒险之事……每一根电线杆子还立在原地,但早已没了灯泡……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5)

冬梅作为副省长的女儿、红二代,自幼被来自白俄罗斯的女佣悉心照料,衣食无忧,住宽敞的小洋楼,家里的厨师和阿姨都各有房间。

在物质生活的巨大落差里,秉义与冬梅注定很难彻底成为同类人,哪怕在精神上靠得再近,也会有难以消弭的现实问题横亘于他们的亲密关系之间。

就像后来他们恋爱时,冬梅无法理解秉义在不饿的情况下吃了两根玉米,秉义也无法让冬梅感同身受,他家在饥饿年代吃过好几年野菜、草籽、树叶,肠胃留下的“饥饿后遗症”。

高二时,秉义把冬梅第一次带去光字片的家时,冬梅大受刺激地流泪了。她说:

我父亲他们太对不起生活在这一带的人家了,新中国成立都十五六年了,这里和解放前的穷人区有什么区别?我虽然对解放前一无所知,但毕竟从电影里见到过。”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6)

就像某位富二代那句著名的反问:“都2020年了,还有人没坐过飞机?”相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无嘲笑,毕竟生而富裕,对从未见过的“贫穷”的想象实在苍白。

身处破烂不堪的光字片,冬梅为自己享受了快20年的生活惊慌失措,对秉义深深的鞠了一躬,转身跑了。

自初中开始,冬梅就暗恋出类拔萃的秉义,高一时表明心迹被回绝后,依然不放弃,继续与秉义保持男女同学之间的友谊,光字片一行,让冬梅本能地去回避这片现实“阴影”,无法再坦然地面对自己的情感。

如果不是那场“历史变动”,冬梅的父母被关去了“牛棚”,她与秉义之间的爱情便无开始的可能。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7)

光荣的无产阶级工人家的儿子,反而成为秉义的荣耀与高光,他意气风发、前途无量。彼时的冬梅,只能住进曾经她家阿姨的房间,被各种声音批评教育,在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善良的秉义轻握了一下冬梅的手,给予她安慰。

秉义接纳冬梅多少是有些被动的。冬梅曾对秉义鞠一躬的悲悯;将占据她家、心脏病发的“批判者”送去医院的善良;冒险保存书籍的勇气;她人人避之不及的困境,都是推着正直的秉义向冬梅靠近的推力。

周蓉极力促成哥哥秉义与冬梅的爱情,出于知识青年的共情与欣赏,她说:

哥,爱她吧!好好爱她,要负起保护她的责任。她有斯陀夫人那种悲天悯人的心肠,而你,有“米里哀情结”……结为夫妇,那将是多么的和谐!”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8)

在最不太平的那些日子里,周家毫不避讳地接纳了冬梅,让冬梅有了第二个家。正如周蓉所说,冬梅性格各方面都很“好”,她极有教养、矜持得体、心思良善。与秉义理想化的“优秀伴侣”大体相似,文学作品带给他品格高尚的熏染,促使他在“正确的选择”里做出了选择。

《人世间》原著中,对秉义与冬梅的爱情有过一番注解:

(周秉义)他对和冬梅在一起时的感觉越来越不满意……他断不会因为不满意而生结束他们关系的念头……他和冬梅的爱情关系一直柔情如水,水平如镜,水位既不曾涨过一分,也不曾降过一分,就那么温温柔柔处于止水之境。

文化的教养让秉义成长为精神上的贵族,但日常生活中他仍是不拘小节的平民。冬梅确是身心如一的贵族。而周秉义表现出的彬彬有礼,是他对四周外因所做的明智回应——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9)

学生时代好学生桂冠对他的要求,文学作品中绅士型好男人对他的影响,成为知青干部后机关环境和规矩对他的要求,和冬梅在一起时为了让他感觉舒服的设法适应。

在这段看似佳偶天成的亲密关系中,秉义是被动迎合的那一方。从现实背景与精神实质上,秉义与冬梅的爱情是双向的不平等,两个人其实都妥协于大时代下的外部环境,做出最保险也是最共赢的选择。

真正的爱情,应该像周蓉对冯化成,像秉坤对郑娟,有明知不可为仍为之的冲动和激情。

两个太过追求稳定与安全的人,很难有热烈的爱情。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0)

特殊的历史时代,将两个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交集的人推搡到一起,爱情成为迫于现实的让度。秉义与冬梅,最相似的地方在于,他们都努力地去扮演好人,并以这个标准去维持着好男人与好女人的婚姻,力证着曾经那个“无奈选择”的正确性。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1)

婚姻:受制于现状的另一重妥协

原著小说中,郝冬梅的父亲在“牛棚”中病逝,母亲金月姬退休又恢复了以前的副部级待遇。秉义与冬梅的身份再一次逆转,离休高干的女儿与工人的儿子,再次成为世俗观念中的“不平等”。

多年之前,因为冬梅父母的“身份问题”,秉义放弃了一个前途无限的升迁机会。恢复高考后,他又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北大哲学系。但这些都无法填平阶层概念里的巨大差异,秉义成为了这段婚姻的附属。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2)

金月姬希望女儿与自己同住,秉义便只能放弃单位分给自己的住房,住进冬梅家的小楼。这也成了秉义一生的遗憾,他住在光字片的父母,到死都没能享受过好房。

秉义希望大学毕业后从事文化教育工作,但在金月姬的干预下,被下调到基层一个几乎停产的兵工厂,与自己的理想悖行一生。因为要陪伴金月姬,秉义疏于孝敬自己的父母。

尽管周秉义致力于以能力说话,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仕途升迁或多或少得益于金月姬不动声色的提携。这是他作为“上门女婿”无法拒绝的“福利”,其实作为一个思想上纯粹的人,秉义对于权利本身并无执念,多年的从政生涯也耗尽了他的健康,为后来的胃癌离世埋下了隐患。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3)

冬梅作为秉义的妻子和周家的儿媳,她都是合格甚至优秀的。

周蓉当年为追求冯化成在贵州大山,没有收入,冬梅不但支持秉义每月寄10元给妹妹,她自己也从本就微薄的工资里拿出5元;为了减轻周家负担,将周蓉女儿玥玥从光字片接回家照料,视如己出;秉义调去北京后,每年除夕赶去秉坤家相聚,年初一再赶去和秉义团聚;秉昆家遇到事,她也会积极地帮忙解决。

近四十年的婚姻,秉义与冬梅鲜有争吵、相敬如宾。与岳母同住的多年里,秉义对她尊重有加、言听计从。这一家人的相处,平静到不可思议。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4)

他们一团和气的婚姻之下,是太过于理性的冷静。秉义接手兵工厂这个烂摊子后,特地去苏联寻找合作机会,劳累病倒后,与一个叫奥利娅的内科医生相识,并通过她的父亲,促成了一单至关重要的业务。

在秉义回国前的饯行宴会上,他与奥利娅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深吻良久。这件事被国内的报纸报道,冬梅母女知悉了一切。

面对冬梅的质问,秉义坦然地说:

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希望由我口中说出她对我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一点儿真感情都没动,仅仅是在利用她对不对?可这不是事实,事实是我好比走投无路之人,她的帮助让整件事起死回生。所以亲爱的,我得承认我是由于感激是动了真感情的。

金月姬的处理亦是冷静无比,她提出两点,第一是到此为止,第二如果必要与奥利娅通信,她必须要先查看。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5)

秉义承诺合作的事已办成,自然与奥利娅再无下文。在办成事的大前提下,秉义的“手段”也成了“情有可原”。一件放诸于多数家庭都爆炸性的风月事件,被无比理性地合理化,毫无情绪波澜地收场,这是重情的周秉昆们,所不能理解的。

维护婚姻的共同利益,体面地做离休老干部的女婿,秉义和冬梅的家庭里,每个人都在努力扮演正确的角色。

所以冬梅对秉义家人的好,是有时效性的,在她与秉义婚姻的存续期内,她的责任感与良知,提醒她要尽心尽力地付出。当秉义去世,她会理智地与秉义的家庭关系切割。

郑娟在得知冬梅再婚后,高兴地说“好事呀,她改嫁了也照样是咱们的亲人嘛,”普通人以情为联结的亲情关系,是感性的。冬梅的理性,在我们淳朴的人情概念里,多少是难以理解。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6)

小说借周蓉之笔,点通了对“失去”大嫂而难以释怀的秉昆,也让心中郁结的读者们多少释然:

婚姻的关系,自然是由缘分在起作用的。所谓缘分,乃是由家庭的社会等级作为前提的。超等级的缘分不太具有普遍性,大抵是由异常时代所导演的——我哥哥和我嫂子的婚姻便是如此……

世上的好事、美事,一个人即使活上两百岁,也不可能遍享无遗。所以,即使我们的一种幸福感只不过是因为曾有一位好嫂子,也应谢天谢地。如果我的嫂子某一天不再是我的嫂子,成了别人的妻子,我不但不会感到遗憾,反而会在内心经常祝福她……

郝冬梅再嫁已经60多岁了,她的丈夫快70岁,是一个旅居海外多年的“红二代”,生意做得挺大。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7)

孔子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历史的特殊原因,造就了郝冬梅与周秉义并不对等的婚姻,大半生在这个或许不舒适的婚姻套子里循规蹈矩,花甲之年能够不再压抑个性,去实现门当户对的婚姻,何尝不是对自己晚年的最后一点体恤呢?

列夫托尔斯泰有言“只有爱情才能使婚姻神圣,只有使爱情神圣的婚姻才是真正的婚姻”,对于秉义与冬梅受制于时代的婚姻,我们无以评价它是否神圣,但能够恪守婚姻的责任一辈子,就很值得尊重了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8)

写在最后

艾青说“个人的痛苦与欢乐,必须融合在时代的痛苦与欢乐里。”

冬梅秉义结局(原著中秉义病逝才3个月)(19)

《人世间》的作者梁晓声,以周家3代人的生活历程为背景,从上个世纪70年代写到改革开放后的21世纪10年代,煌煌115万字,从宏观的社会视角入手,去纪实芸芸众生在时代巨浪下的生存实质。

个人的命运与时代紧紧交缠,人世间的百态悲欢,不是一个平面的群像勾勒,而是浸润于50余年的烟火岁月中真真切切地活着,与你我的人生体验休戚相关

人世间的一切或许并不完美,但“总有热乎乎的日子与人,在诉说人间值得”。

-End-


看古今世事,读书中天地,欢迎关注@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