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还记得陈凯歌导演电影《妖猫传》里，那个寥落行宫、寂寞一生的白头宫女。
白的发，红的唇，衰老的面容，与无尽沧桑的眼眸。
她就那样往镜头前闲闲一坐，不言不语，却好似胜过了千言万语。
元稹的唐诗，就那样呼之欲出：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演这部戏时，这名饰演白头宫女的女演员已经95岁。
可陈凯歌说：“你还能看出老师当年是何等光彩照人，何等漂亮。”
她的名字，叫秦怡，被周恩来总理誉为“新中国最美的女性”。
此外，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是宋代著名词人秦观的第33代后人。
就在昨天早上，享年100岁高龄的她在上海病逝。
一个时代的芳华与美丽，就此落下帷幕。
01
对诗词世界许多年轻一代的读者来说，秦怡这个名字或许有些陌生。
但我想，对更多年长一些的读者来说，秦怡一定曾在他们的记忆中留下过一抹惊鸿般的倩影。
从1938年在中国电影制片厂当见习演员起，秦怡在表演的舞台上坚守了足足84年，塑造了近百个不同的影视形象。
她是《铁道游击队》里唯一的女性角色芳林嫂，善良正直。
秦怡在《铁道游击队》中饰演芳林嫂
她是《马兰花开》里，性格坚毅的铲运机工人马兰；
她是新中国第一部彩色体育故事片《女篮5号》里，敢爱敢恨的林洁。
她还是《青春之歌》里，为革命献身的林红。
秦怡在《青春之歌》中饰演林红
她被誉为“拥有跨越世纪的美丽”、“东方维纳斯”；
影星舒绣文说：
“她呀，美得就跟花瓶里盛开的康乃馨一样。别说男人见了她要动心，就是我们女人见了她也喜欢呀。”
可就是这样美丽优雅的她，一生却遍布着苦难荆棘。
02
16岁的秦怡，就迎来了自己的第一段婚姻。
丈夫大她11岁，是当时电影界有名的美男子陈天国。
可秦怡却说，那时的自己一点也没有动心。
因为那段婚姻，完完全全是被强迫、被逼迫的。
那时候，两人在同一个摄制组。
陈天国对秦怡一见钟情，开始频频发动攻势。
有一次，他约秦怡一起爬山。
16岁的少女，到底单纯，便没有戒备地跟着去了。
谁知到了山上后，陈天国就向秦怡表白，要娶她。
如果秦怡不答应，他便要从山上跳下去。
这样的以死相逼，秦怡无计可施。
她要工作，要生活，她没法离开。
她选择沉默，陈天国却步步紧逼。
有一次秦怡病了，在家休养，陈天国进来了就说：
“请帖我发出去了，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一念之差，秦怡选择了妥协。
婚后的生活，却很不愉快。
陈天国酗酒，每每喝得大醉回家，就开始乱扔乱砸。
秦怡稍一劝阻，他便对妻子大打出手。
秦怡不堪忍受，独自住到剧组宿舍，陈天国仍旧不依不饶。
她想要离婚，却在这时发现自己怀孕了。
1944年8月，秦怡诞下一女。
产后的她一病不起，因为交不起奶粉和抚养费用，陈天国竟然准备将孩子送人。
再也无法忍耐的秦怡，终于决定结束这段婚姻。
后来的秦怡每每提到第一任丈夫，都说：
“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错误。”
03
与陈天国离婚后，秦怡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可对于婚姻爱情，她却不敢再去奢求。
上一段婚姻的悲剧，给她带来的阴影太大。
直到遇到了他，金焰，30年代鼎鼎有名的“电影皇帝”。
金焰也曾有过一段婚姻，妻子是著名影星王人美。
1945年，两人草草离婚。
两年以后，秦怡和金焰确定了恋爱关系，彼此都情投意合。
喜宴上，郭沫若为两人题词：银坛双翼。
婚后的最初7年间，秦怡说，是自己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她说，自己所有爱情的产生都在金焰身上。
金焰的长相十分俊秀，或者说是漂亮。
不仅漂亮，还多才多艺。
秦怡眼中的金焰，几乎什么都会。
骑马、游泳、打猎、打枪、开车、开飞机、做工、种田、养花养鸟养狗、烧菜、缝衣服做衣服......
不久两人的儿子金捷出生，秦怡的事业也蒸蒸日上。
但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造化从来弄人。
1957年，由于酗酒引起胃出血，金焰的身体遭受重创，此后更缠绵病榻20余年。
也在这时，秦怡发现了丈夫和妹妹秦文私通的秘密。
她伤心，愤怒，可面对重病的丈夫，最终选择了原谅。
1965年，更加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
儿子金捷，此时正读初三，却在一天突然发病，医生诊断是精神分裂症。
缠绵病榻的丈夫，生活无法自理的儿子，以及确诊为肠癌的自己。
命运好像生怕秦怡太轻松，于是给她降下一重重打击。
20余年间，秦怡不单要肩负起养家的重任，还要悉心照料丈夫、儿子。
可她从没想过离弃，从来不曾抱怨。
以一副并不强壮的肩膀，一力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秦怡与金焰结婚合照
04
1983年，金焰的生命走到了尾声。
那时候，秦怡正在拍《雷雨》，沉重的工作压得她喘不过气。
接到病危通知单4天后，金焰离开了......
后来回忆起这一刻的秦怡说，那时的自己在金焰的病床前站了整整31个小时。
金焰的身体很冰冷，她就拿来很多的暖水袋，一个放床头，一个放床尾，剩下的放身侧。
她忙碌不休，而她走到哪里，金焰的眼睛就跟到哪里，看着她，一直看着。
嘴里则一直喃喃叫着：“小弟”“小弟”。
小弟，是他们的儿子金捷的小名。
金焰、秦怡、金捷合照
秦怡知道丈夫是在担心患病的儿子，就凑到他耳边，一遍遍说：
“我永远不会离开小弟，你放心。”
这样说了以后，金焰就不再叫了。
临终前，金焰还在对着秦怡笑。
秦怡说，她最喜欢丈夫这样的笑。
“他的笑是最可爱的，最美的，笑得很开，很明朗。”
他笑着跟妻子作了最后的告别。
12月27日上午8时，秦怡送走了与自己相濡以沫37年的丈夫。
那一年，秦怡61岁。
05
丈夫走了，余下秦怡和34岁的儿子一起相依为命。
金捷的病情严重，不仅生活完全无法自理，还常会毫无征兆地发病。
发起病来，就会乱打人伤人，甚至对着母亲拳打脚踢。
秦怡为儿子洗头
1984年，秦怡正在和曹会渠合作拍摄电影《青山夕照》，金捷又发病了。
秦怡哭着抱住金捷的腰说：
“儿子啊，不要打妈妈的脸，妈妈要拍戏。”
在秦怡的悉心照顾下，金捷的病情有所控制，还发现了绘画的天赋。
好莱坞著名男演员施瓦辛格，对秦怡很是钦慕。
他以2.5万美元的价格买走了金捷的画作《衡山公园》。
还在一次来到中国后，特地拜访秦怡。
看到她为儿子所作的一切，施瓦辛格很是感动地拉着金捷的手高叫：
“This is a miracle！（这是一个奇迹）”
是的，这是一个奇迹，是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的奇迹。
金捷画作：我爱我的妈妈
2007年，金捷尿毒症并发肺炎住院，秦怡一直守护在病床边，困了就稍微趴一会儿。
她生怕自己一眨眼，儿子就再也无法醒来。
但终于，金捷走了，在他即将过60岁生日的前几天。
留下他白发苍苍的母亲。
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一年，秦怡85岁。
06
2008年汶川地震，秦怡捐出了20余万元。
玉树地震，她又捐出了3万元。
这些几乎是她全部的财产。
她说：
“这些钱本来就是留给儿子的，现在他不在了，我就要把这些钱给最需要的人。”
女儿（秦怡和第一任丈夫所生）问她：“你把钱都捐出去，自己不要吃饭啦？”
秦怡说：“我还有一千多块，过两天发工资了，就可以用了。”
2009年，第27届金鸡奖颁奖礼上，秦怡获得终身成就奖。
这一年，她88岁。
发表获奖感言时她说：
“不管是八十八，还是九十八，我一定还是继续跟着大家一起继续前进。”
张艺谋向秦怡九十度鞠躬
2015年，为了拍摄她自编自演的电影《青海湖畔》，秦怡以93岁高龄登上海拔超3000米的青藏高原。
不管片子有没有人看，她只是执着地希望着：
“希望作品里有一些精神可以得到弘扬，给人心灵一些启迪。
这部影片最终入围第7届澳门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
也在这一年，她获得第11届中美电影节终身成就奖。
2022年5月9日04时08分，秦怡在上海华东医院因病抢救无效不幸逝世，享年100岁。
她留下遗愿，丧事从简。
从1922年，到2022年。
生命好似一列奔忙的客车，她是那个掌着方向盘的人。
一路上，不停有人上车，下车。
有人陪她短短一程，有人陪她茫茫半生。
但最终，剩了她独自一人，继续自己未完的旅程。
而今，这段漫长的旅程终于走到了终点。
我想，她会愿意笑着同我们说再见。
而我始终记得的，是在《往事》里聊到第一段不幸的婚姻时，她说：
“很多女的被男的欺负了，压迫了，侵犯了，都会自杀。
我从来不去想这个，从来没有。
我就想那我怎么办，该怎么办。”
相比选择死亡式的逃避，无论遭遇什么，爱情的挫折、婚姻的背叛、一次次死别，秦怡都选择面对。
勇敢地面对，一往无前地面对，永不退却地去面对！
参考资料：
往事 秦怡的爱与哀愁
《说出你的故事》秦怡的爱满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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