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三秋寒彻骨(缠绵声起处质朴情传时)(1)

渭南碗碗腔老艺人石景停先生弹唱《搬窑》。

雨落三秋寒彻骨(缠绵声起处质朴情传时)(2)

大荔县剧团演出碗碗腔《金碗钗》剧照。

雨落三秋寒彻骨(缠绵声起处质朴情传时)(3)

大荔县剧团演出碗碗腔《红色娘子军》剧照。

雨落三秋寒彻骨(缠绵声起处质朴情传时)(4)

渭南碗碗腔老艺人石景停先生保存的碗碗腔《金碗钗》剧本。 照片均为记者 仵永杰摄

“哎,走着……”在张艺谋导演的电影《秋菊打官司》中,剧中人物秋菊每次外出时,总是响起碗碗腔名老艺人李世杰这声动听的叫板。伴随灵动的乐曲,观众跟随秋菊一起走进她的纠葛和波折。

而这音乐似乎专为主人公量身定制一般,妥帖而自然。秋菊踏着悠扬的旋律外出,每一次的出行满怀希望,也有些许迷茫。音乐像珠玉般散落在她的脚步间,平添一种疏离感觉和乡土气息。

“赵季平要给电影配音,试了许多腔调都不满意。后来,我用碗碗腔的丑角叫板后接唱‘名落孙山生恼恨’,他听过之后说:‘就这个,好了。’”87岁的李世杰先生仍然记得为电影《秋菊打官司》配音时的情景。

最近的一次,是在电视剧《装台》中,碗碗腔经典剧目《桃园借水》多次出现,像咏叹调一样的“姓桃居住桃花村”唱腔不断响起。碗碗腔,这个流行于渭南等地的珍稀剧种逐渐出现在大众视野中。

过往

“走遍天涯,到处是吾家。步长途,风吹雨洒;登高台,讲经说法;论琴音,六音通造化;论字音,四音不敢差;论情节,一白二笑三哼哈,老外末帖须像他;演苦戏,引人泪巴巴;演乐戏,惹人笑哈哈。”原籍大荔县的碗碗腔名老艺人杜初升对自己的演艺生涯有生动的描述。

确实,“到处是吾家”。百余年来,每逢农闲时节,渭南当地的碗碗腔艺人挑着装有影人、乐器、剧本的戏箱,行走在乡间小径与山川河谷中,将一个个蕴含着悲欢离合的传奇故事吟唱给听者。

从蒲城到白水、澄城,自大荔到华州、华阴,在碾过新麦的场院中,在修葺完毕的祠堂寺庙前,在刚分下的一片宅基地上,艺人要过七八根木椽、几张芦席和一捆麻绳搭起了戏台。待暮色四合,铿锵的锣鼓声打破夜的宁静。妇人拖儿带女,男子三五成群过来。

等到台下坐齐人,锣鼓声便停了,弦乐渐响、影人始现。月琴声似珠落玉盘,二股弦与板胡声如汩汩溪流,梆子铜碗的清脆声响夹杂其中,生出一片美妙灵动之音,优美中听、清越入耳。老者闭着双眼沉醉在动人的腔调里,年轻人为剧中的爱恨所痴迷,而孩童只贪恋那影人……

王国维先生总结戏曲为“以歌舞演故事”。碗碗腔为一个独立且成熟的剧种,必有“人物演故事”的形式。在传统演出形式中,前声负责全剧人物的演唱及念白,利用声腔特点塑造人物、讲述故事。前声必须是“戏包袱”,要熟记成百本剧目唱词和板式。

一人有百声,艺人用声腔艺术塑造生旦净丑各行当。原本是自己和自己对话,却生出多人同场的情景。《蒲城文史资料》记载,蒲城县碗碗腔名老艺人张维金根据剧中人物的年龄、性格等特点唱念——如判官使人听出阴森威严的气势,《周仁回府》中的严年却是奸诈邪恶的味道,《珊瑚塔》中包公的唱白表现出正直的气度。

皮影戏是碗碗腔最恰当的呈现形式,两者相互配合形成“五人忙”演出形式。碗碗腔曲调如潺潺流水,皮影戏舞台规模精致轻巧,两者配合、相得益彰。单举一例,在著名签手郝炳黎与碗碗腔名老艺人潘京乐合作的《周仁回府》录像中,影人举手投足缓慢而有韵律,配合碗碗腔音乐抽泣,酷似真人又更具艺术魅力。

辉煌

1958年,陕西赴京演出团第三分团在北京演出碗碗腔《金碗钗》大获成功后,周总理接见演员和乐队并对音乐、表演大加赞赏。黄育英先生就是当时受周总理接见的乐队成员之一,一张黑白照片记录下他为周总理演奏硬弦的情景。如今,60多年过去,年轻小伙儿已变成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是什么乐器?可以演奏一下吗?”周总理问。

“总理好,这是陕西地方乐器硬弦,是碗碗腔主要伴奏乐器之一。”黄育英那时只有20多岁,见到周总理时颇有些紧张。等到如裂帛一样的硬弦声出现时,他才稳住了心绪。

黄育英爱了一辈子碗碗腔。“建国初期,我进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工作,经常在德庆皮影社观摩学习。尽管许多传统节目不知看过多少遍,但我总是不厌烦,每看一场就是一次美的享受。”黄育英回忆。

1956年,陕西省正式提出将碗碗腔皮影戏搬上大戏舞台演出,当时的陕西省戏曲剧院(今陕西省戏曲研究院)三团接受了这一光荣任务,黄育英和李瑞芳、王斌、党晞光、杨世科等去往德庆皮影社学习。

“开始困难很大,根本摸不着边。一天只学了几句唱腔,连简单的曲谱也记不下来。要学会并搬上舞台,确实不容易。甚至,许多老艺人也不相信我们能学会。”黄育英说。经过一段紧张的训练后,剧组成员终于将《借水》《赠钗》排练好并顺利上演。

1958年,原朝邑剧团将碗碗腔皮影戏《二度梅》搬上舞台,由碗碗腔名老艺人李存才、雷文立设计唱腔,同年该剧的《重台别》一折参加西北五省的会演。碗碗腔皮影戏搬上大戏舞台,这一民间艺术开拓了广阔的天地,更多的文艺工作者和群众了解到这个优秀的传统民间艺术。

在陕西赴京演出团进京演出中,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对碗碗腔钟爱有加,指出“碗碗腔、阿宫腔是陕西地方戏曲中的两支奇异兰花”。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关爱和支持,为碗碗腔注入了新活力。此后,《白玉钿》《女巡案》等一批优秀碗碗腔剧目相继搬上舞台,受到了广大群众和文艺界的好评。

传承

近年来,陕西省戏曲研究院碗碗腔表演艺术家温喜爱联合碗碗腔名家马生采、黄育英、杨世科、王万海、翟志忠等成立碗碗腔传承工作室,为陕西省戏曲研究院训练班学员传授碗碗腔剧目,帮助排演《红色娘子军》《金碗钗》《白玉钿》等剧目,并与西安音乐学院合作传承碗碗腔音乐。

“对于老一辈的碗碗腔工作者来说,时间非常紧迫。目前,我们已经为陕西省戏曲研究院训练班学员排练部分碗碗腔传统剧目,使碗碗腔这个珍贵的剧种以最为纯粹的形式保留下来。同时,我们还在广大群众中传播推广碗碗腔,让这个来自民间的艺术又一次回归群众。”温喜爱说。

2019年,陕西省戏曲研究院训练班学员排练半年之久的碗碗腔剧目《红色娘子军》上演,受到观众和专家的一致好评。在剧中扮演吴清华的训练班学员冯佳琳说:“经过这段时间的排演,我感觉碗碗腔非常优美动听。我会继续了解学习碗碗腔艺术,希望以后跟随老艺术家继承更多的传统剧目。”

当月琴弹奏起熟悉的碗碗腔曲牌,当“打不死的吴清华我还活在人间”唱段又一次出现,碗碗腔老一辈艺术家和现场观众兴奋不已。“有希望!”老人为这些20多岁的接班人鼓掌喝彩,就像当年自己站在舞台中间一样高兴,“碗碗腔有了新一代,小剧种走上了振兴之路。”

传承之路也有阻力。温喜爱认为,应尽快培训碗碗腔专业演奏员继承传统演奏技艺,抢救录制民间艺人传统碗碗腔皮影戏演出剧目,将成熟经典剧目唱段录制成伴奏音乐供戏迷学习所用,将濒临失传的碗碗腔经典唱段和传统剧目整理为曲谱和剧本出版发行。

然而,碗碗腔传承并不顺利,温喜爱认为传承困难的主要原因是缺少资金和政策等方面的支持。“应该首先解决艺人的温饱问题,比如给他们发固定工资,解决养老、医疗等方面需求,这样艺人就会一心一意地投入到传承工作中。若艺人经济来源不稳定,就只能忙于参与市场演出而无暇顾及艺术传承。”温喜爱坦言。

即使阻力重重,温喜爱和老一辈碗碗腔艺术家仍坚持为年轻一辈传艺——给陕西省戏曲研究院训练班学员排练碗碗腔传统剧目,与西安音乐学院合作筹办《金碗钗》主题音乐会,走进农村、学校、文化馆宣传推广碗碗腔艺术……传承始终在路上,艺术历久弥新。(记者 仵永杰)

记者手记

传统艺术勿媚俗

在绥德县非物质文化遗产陈列馆考察调研时,提出让说书艺人李康唱段最为传统的说书。一段传统的弹唱过后,连声称赞“就是这个调调”。传统艺术经过一代又一代艺人的演出实践而日渐成熟,其中所蕴含的艺术价值经过历史和群众的检验,所具有的艺术魅力无与伦比。

何为传统?就是一辈又一辈艺人所继承的艺术精华。传统艺术的流传历经数百年甚至千年,其艺术精华超越时间成为永恒。可以说,传统艺术更接近艺术的本源——寄情于艺术、以艺术娱乐。在经济社会迅速发展的现在,传统文化与生俱来的民族印记显示出文化之独特性。我们必须认识到传统艺术的价值,切勿身处宝山而不识珍宝。

坚持传统必须摈弃一切与艺术无关的元素,比如借艺术创新之名制作空喊口号式宣传剧,这是对传统艺术的不尊重。在当下,将传统艺术作为一种手段或工具已不可胜数,但这些并不具有生命力。艺术回归艺术,传统成为传统是重中之重。

坚持传统要坚决抵制艺术投机。话剧《白鹿原》带火老腔后,碗碗腔艺人为求生存不得不学唱老腔,甚至有不通音律的人学几招“砸板凳”蒙骗游客。艺术有价,但绝非蒙人敛财之途。抵制艺术投机,必须要长远地考量传统艺术在现今的价值和魅力。

坚持传统并非拒绝创新,而是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做到合理创新,正所谓“移步不换形”。传统艺术创新后其神韵还是传统艺术,但其血肉有些许变化。我们也要认识到传统艺术创新和科技创新有不同之处,传统艺术创新一定是在传统中汲取营养进行改良式创造。(仵永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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