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那么忧伤(你好忧愁)(1)

文/宝木笑

《你好,忧愁》是弗朗索瓦兹•萨冈最好的小说,就像春光里香榭丽舍最美的剪影。

这本小说和当年18岁的萨冈,就像含苞待放的玉兰,又似嫩蕊初露的早樱,人们会下意识地更加怜爱,将不尽人意归于青涩,将淡淡的邪魅宠溺地称作“迷人的文学小精灵”。《你好,忧愁》是萨冈第一本小说,却一举拿下法国文坛重奖“批评家奖”。在1950年代,小说出版第一年就增印到84万册,5年之内被翻译成22种语言,全球销量高达500万册,在美国就售出了100万册,还高居《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榜首,成为轰动很久的“现象级事件”。

18岁的少女萨冈成了千万富翁,也成了青春偶像,萨冈以“一个时代的青春代言人”的形象,为那个时代画上了明丽且充满个性的注脚。那是二战后苦痛渐渐走远,物质生活渐渐丰富,经济开始繁荣,灵魂开始迅游的时代。“青春代言”在当时并非如今日这般,那是1951年塞林格的《麦田守望者》,那是1957年凯鲁亚克的《在路上》,也是萨冈1954年的《你好,忧愁》。

怎么会那么忧伤(你好忧愁)(2)

而且,萨冈真的非常漂亮,很多法国人至今还评价说,短发的萨冈和短发的苏菲•玛索各有各的美艳,但都同样“让人迷醉”。即使萨冈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法国人依然愿意说她是《这个杀手不太冷》时的娜塔莉•波特曼,是《洛丽塔》里的多米尼克•斯万,是《情人》中的珍•玛奇。在很多法国人心中,萨冈不仅代言了一个时代,而且仿佛永远停留在了18岁。她后来的小说本本畅销,被戏称为“与香奈儿5号齐名的法国最大的出口产品”,而“萨冈现象”也影响了半个多世纪的法国文坛。

有些人注定光芒万丈,而且从来不知低调,在他们的字典里根本没有“守拙藏锋”这回事儿。萨冈少年成名,且是成就大名,但却仿佛从未有过什么“文学野心”和“高尚志向”,她肆意挥霍着自己的名望、金钱、才华和青春——叛逆、不羁、张扬、高调、冒险、孤独、爱情、酗酒、飙车、欠债……然而,即便是这样的萨冈,一生都得到法国人由衷的喜爱甚至是宠爱。永远留着短发的萨冈带着天使般精致的面庞,烟不离手,女扮男装,放浪形骸,俘获无数才子名流的心,成为无数少女模仿的偶像,甚至法国贵圈一直流传着她与萨特还有法国前总统密特朗意味深长的超友谊。

怎么会那么忧伤(你好忧愁)(3)

有些人是“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但还有极少数的人到了更高阶的层次,他们是“虽然你看不惯我,但喜欢我的人却越来越多了”,萨冈无疑就是其中的突出代表。世界很大,总有人注定让人恨不起来,就像《你好,忧愁》这本小说本身。单纯从文学批评的角度,我实在无法将其归入一流小说的范畴。当然,在法国文学评论界也有这样的看法,认为萨冈和她的小说并非一流。而且从我们传统的“三观”角度看,《你好,忧愁》也有很多不容易让人理解的地方。

小说本身的故事并不复杂:单亲家庭的父女两人,40岁的父亲西蒙恐惧着中年危机,精神上有点儿巨婴,因为“非常讨女人喜欢”,所以沉迷于走马灯似的更换女友,17岁的女儿塞茜尔性格叛逆,精神上却早熟,爱情上潇洒放任。因为母亲早逝,塞茜尔一直在寄宿学校,直到近两年父女俩才共同生活。

怎么会那么忧伤(你好忧愁)(4)

这对父女却没有传统中的隔阂和对抗,相反,“童年”和“青春”成了父女俩生活合拍的精神内核。父亲热衷于试图去抓住“青春的尾巴”,而女儿则超喜欢挥霍“青春的资本”。因为家境很好,父女两人都喜欢慵懒享乐的生活,频繁参加各类晚宴和派对,甚至女儿对父亲萌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也很快就深深地喜欢上了他,因为他善良、慷慨、快活,对我满怀爱怜。”在各类场合出双入对的父女,更像朋友,甚至情人。

然而,这一切被美丽端庄的安娜打破了,至少是被严重威胁了。安娜这个人物形象是“成年世界”的某种象征,是“贤妻良母”的法国版标配。她俘获了西蒙的心,让西蒙将再婚提上日程。安娜开始如母亲般教导塞茜尔如何“更好地生活,成为淑女”。她关心塞茜尔的学习,敦促她认真复习积极备考,甚至如母亲般念叨要塞茜尔改掉不爱吃面包的习惯,说那样对长身体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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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少女塞茜尔心中对安娜是非常敬佩的,早慧的她自然明白这个气质高贵的上流社会女性非常适合做父亲的续弦,而且也感到安娜正在“以高尚的情趣和优雅的温情”让自己步入规范的“优雅生活”。然而,少女的第六感异常敏锐,她的直觉告诉她安娜“待人和蔼,却疏而不亲,她浑身表现出一种坚韧不拔的毅力和成竹在胸的心怀,令人惶恐不安。”

“令人惶恐不安”的到底是什么呢?小说中最直接的指向就是:这威胁了塞茜尔非常喜欢的生活方式,虽然这种生活方式在主流社会看来是不学无术、不求上进、挥霍生命甚至是自甘堕落的。更深层的心理分析则是,在塞茜尔的潜意识里,不管是她还是她的父亲,都在用一种充满荒诞主义的行为捍卫着“青春世界”和“童年王国”。安娜并非代表自己,而是一种象征,是“成年”对“少年”“童年”“青春”的碾压,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是,“城”并没有摧,反而是塞茜尔把“黑云”给炮轰没了,以远超年龄的心计、智谋、早熟甚至邪魅。小说里写塞茜尔施展各种伎俩,最终竟做成了一个局。早慧的塞茜尔看透了父亲前情妇爱尔莎的智商,把其心理拿捏得妥妥的。她通过一系列不似少女的操作,让安娜“正巧碰上”西蒙和爱尔莎“旧情复燃”。即便如安娜这般成熟的女人,也并非冰山一块,也会有心,也会痛苦和哭泣。如遭雷击的安娜心灰意冷,黯然离去,最终开着车在一段险恶山路上出现事故,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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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安娜的死是一场事故,也有人说安娜是心碎自杀。但不管是何种原因,塞茜尔都无法置身事外,而她似乎也确实感受到了一些悲伤和忧愁。安娜死后整整一个月,她和父亲两个人“足不出户地生活着,像一个鳏夫,还有一个孤女,一起吃晚饭,一起吃午饭……你只剩有我,我只剩有你,我们都孤苦伶仃。”然而,“青春”的父女总是很容易走出阴霾的情绪,一个月后,两人的生活方式再次启动,父女俩又开始谈论着各自的艳遇。

小说最后写道:“安娜,安娜!我在冥暗中很低很低地、很久很久地重复呼唤这这一名字。我的心中倏然涌上了什么,我闭紧眼睛,呼唤着它的名字来迎接它:你好,忧愁。”与小说开篇“在这种陌生的感情面前,在这种以温柔和烦恼搅得我不得安宁的感情面前,我踌躇良久,想为它安上一个名字,一个美丽而庄重的名字:忧愁。” 似乎形成了一个让人百味杂陈的呼应。

我们可以说《你好,忧愁》并非一本想象中的“好书”,甚至也无法认同塞茜尔的价值观和做法。这就像我们可以承认萨冈作为“一个时代青春代言人”的事实,却无法附和她特立独行的生活方式。人们经常将萨冈与波伏娃、杜拉斯一同谈起,然而萨冈却并未给他们满意的答案。终其一生,萨冈都没有向思想家的神坛迈出一步。她一直徘徊在很多人诟病的小布尔乔亚式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单薄文学语境里,也一直沉迷于被更多人包括爱她的人痛心的“纸醉金迷、混乱堕落”里。

萨冈有一张环抱小猫的照片很出名,镜头前的她依然短发和深色高领毛衣,显得英气十足,瘦削的脸上带着几分仿似宿醉的疲惫,抬起的大眼睛里有些许莫名的失神,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孩子般的纯净,这和右手中将要燃尽的香烟形成了某种落差,仿佛一个迷失在成年人黑暗森林中的无助小女孩……

怎么会那么忧伤(你好忧愁)(7)

世界不必如此,何须人人相同。

有些人会注定定格在某个瞬间,比如萨冈和她的1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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