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撵人期间,王夫人将怡红院素日细事都说道出来,并称怡红院有自己的“心耳神意”,令读者哗然,大多人将目标锁定为袭人,只因其曾与王夫人私下谏言献策,而宝玉后来的一系列问话中,更成了人们断定告密者就是袭人的佐证。
可非要细究,此结论还有待商榷。
首先,对于已被暗地里提拔成姨娘的袭人而言,芳官和四儿完全构不成威胁,袭人是否愿意多此一举?
芳官被放到怡红院时,袭人已经暗地里被提拔许久,芳官俊俏伶俐,性情洒脱,极被宝玉所欣赏,但芳官戏子出身,想成为宝玉的姨娘简直天方夜谭,袭人深晓人情世故,这点道理岂能不懂的?所以即便芳官再得宠,袭人也不会视其为对手。
至于四儿,袭人因宝玉在潇湘馆用了史湘云梳洗便醋意大发,当夜给宝玉冷暴力,不得已叫来在下面做粗活的小丫头四儿来伺候,谁料想这四儿也是个伶俐乖觉的丫头,百般要亲近宝玉,自此宝玉将其叫上屋里做了细活,根据宝玉所言,袭人是嫉妒四儿才要告密王夫人将其撵走,但自四儿被提上来做了细活后,宝玉并常与其亲近,到了后来,四儿在宝玉心中的地位甚至不如春燕,第六十三回宝玉要问春燕柳五儿的事还要支开四儿去打水,亲谁疏谁可见一斑。
无论地位还是受宠程度,四儿于袭人毫无威胁力,袭人何须费力去铲除两人呢?
而晴雯,确实令袭人所忌惮。晴雯与袭人之前同为贾母房里的丫头,贾母将两人分给宝玉时,所持想法是不同的,贾母将袭人与了宝玉,是认为她“心地纯良,恪尽职任”,而晴雯呢?则因为“模样、言语爽利,针线上一众丫头多不及她,将来只她可给宝玉使唤的”,贾母喜欢晴雯,晴雯自己知道,袭人也是能看出来的。
在官方认可上,袭人就输了。更有晴雯此人牙尖嘴利,争强好胜,凡事只要压倒别人一头,袭人与宝玉公试警幻所训之事,不说怡红院,贾府大多数人谁不知道?但却只有她晴雯叫嚷出来,令袭人如芒在背,如鲠在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这么一说,晴雯被撵,有充分的理由怀疑袭人。
但是,有一个细节常被读者忽略,在王善保家的首次提到晴雯时,王夫人尚且在问王熙凤“是不是眉眼像你林妹妹的?”,自然了,王夫人肯定是见过晴雯的,好比第五回众人去宁府赏梅花时,宝玉身边就跟着晴雯,更有陪刘姥姥逛大观园期间,王夫人必定对这位像林妹妹的丫头有印象,可此时却不确定是晴雯,难道王夫人是装的吗?
不是的,在王善保家的污蔑晴雯后,王夫人即刻就命人叫来晴雯套话,问及宝玉最近如何,晴雯忙解释,自己原先是老太太屋里的,因老太太担心宝玉害怕才叫来看屋子,平日里袭人麝月负责宝玉饮食起居,自己也没接近宝玉,最后还故意吓吓王夫人
“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王夫人信以为实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从王夫人表现来看,她是被晴雯蒙过去了,所以可以肯定,在此之前,袭人并未跟王夫人谈过晴雯。
自与宝玉“好了”后,袭人已不自觉将自己置于宝二姨娘的位置,自被王夫人提拔后,袭人认为位置已经坐稳,故而晴雯再三挑衅,袭人也不放在眼里。而她的担忧,仅仅是如何打压黛玉,让宝钗成为未来宝二奶奶,自无意听到宝玉“诉肺腑”,袭人便将黛玉视为肉中刺,毕竟这么一个占据宝玉心灵的人,将来做了宝二奶奶,自己将如何立足?
那么,晴雯、芳官几个人是谁告的密?
关于晴雯,书中已给出答案,
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去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晴雯素日抓尖要强,常得理不饶人,比如坠儿偷金,病中还要挣扎起来撵其出去,比如春燕妈打春燕,她人在好言劝说,独独晴雯却道“管他呢,撵出去是正经”……凡此种种,不消多记,晴雯因为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眼中揉不得沙子,但凡所见有所不快,便要口出不逊,虽出于真性情,但极得罪人,所以,园中与其不睦的婆子何其多?那些婆子原就不甘这些“副小姐”们比自己有见面,见此机会,岂有不来落井下石的?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王夫人来撵走晴雯时,是没有一句理由的,只因文中所说的,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晴雯“像林妹妹”,要不然,只因园中婆子三言两语诋毁,吃斋念佛的王夫人是不可能连一个死人都不放过,非要挫骨扬灰才解气的。
至于四儿和芳官,肯定是动了别人的奶酪。四儿和芳官级别不高,却受宠,那么谁会忌惮她们呢?比她们级别低的即便忌惮也无法接触王夫人,那么只有高于她们的几个大丫头了,最常出现的有麝月、秋纹、碧痕。
这几人中,碧痕自与宝玉洗过两三时辰的澡后,便没有消息了,到宝玉生日时,她已经沦为与四儿芳官同等级的丫头,每人出三钱银子。所以可以肯定,碧痕大抵受过他人的“特别照顾”了。
剩下是麝月和秋纹,正好,宝玉在质问袭人时,就问道:“如何太太每个人的不是都知道,唯独挑不出你和麝月秋纹的来?”,宝玉亦称“她们都是你调教的,岂有不是的理”。
可是细看秋纹,就不是袭人教出来的样子,她粗鲁,因为小红进了宝玉的屋里便向其脸上唾痰;她狐假虎威,元宵夜因为跟着宝玉就敢威胁提水壶的婆子;她虚荣,不过得到王夫人赏赐的两件衣服便过市招摇……这些行为与袭人麝月相去甚远,简直云泥之别。
而秋纹的虚荣,正是她无法容忍四儿和芳官的理由,试想一个小红刚在宝玉面前露肩脸秋纹便如临大敌,何况是日渐受宠的小丫头四儿和戏子芳官呢?原本为大丫头,却退居人后,秋纹确实有理由不甘。
正好,王夫人准备整治怡红院,秋纹应是得到某人的指使或者暗示,决定做王夫人的心耳神意,将怡红院细事一吐为快。所以,即便秋纹之前表现再差,再不是令王夫人放心的粗粗笨笨之人,她也留到了最后。
至于主使者,已经很明显了,您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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