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中国人外带着肚量大。一桌酒席,可以连上一二十道菜,甜的,咸的,酸的,辣的,吃在肚里。五味调和饱餐之后,一个个吃的头部发沉,步履维艰,不到这个程度便算是没有吃饱。”
“吃了吗?您嘞。”北京人见面喜欢通过问候吃来打招呼,这到底是一个非常朴素的问候,毕竟吃这件事情在中国人心中是一件大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就没有国人不能吃的。不仅要吃,还要吃出艺术,吃出十八般武艺。这才是吃得讲究,吃得体面。
随着时代的发展,短视频的崛起,吃播以及美食视频顺势而起。视频博主们用镜头展示着各种色彩鲜艳的美食,看得人垂涎欲滴,食指大动。可见无论哪个时代,美食在人们心中都占有着很重要的地位。在没有智能手机,没有视频的年代,也有一些好吃者用文字记录着酸甜苦辣咸。
《人间食色至味清欢》
梁实秋便堪称文学界的吃播博主,在他的散文集《人间食色至味清欢》中,便是他从小到大,记录美食的vlog。大到各种硬菜烧鸭烤羊肉,狮子头海参。小到零食小贩菜包煎馄饨。每一篇文章都在描写吃食,却又掺了一些另外的味道。有爷孙之间的默契,也有“疲马恋旧秣,羁禽思故栖”的乡愁。
食物的情绪梁实秋生长在北京,提到北京就不得不提到北京烤鸭和豆汁儿。前者让人趋之若鹜,后者嘛,就让人有点敬而远之了。胡金铨老先生在《谈老舍》的一本书上,开头便说不能喝豆汁儿的人,算不得是真正的北京人。你看这便是豆汁儿的傲气,便如同不到长城非好汉一般。长城咬咬牙,好歹还能爬一爬。可是这豆汁儿,没喝过的人,初次尝试非得咬着牙,还得捏着鼻子才能往下灌。
“豆汁儿之妙,一在酸,酸中带馊腐的怪味。二在烫,只能吸溜吸溜的喝,不能大口猛灌。三在咸菜的辣,辣得舌尖发麻,越辣越喝越喝越烫,最后是满头大汗。”
对于梁老这种老北京人来说,豆汁儿确实是够劲。在夏天喝豆汁儿的时候,总是要脱光了上衣,喝一碗豆汁儿,激出满身大汗,酣畅淋漓。所以梁老离开北平以后,便十分想念豆汁儿,可除了北京,其他地方哪还有这种地方色彩浓厚的小吃。偶尔碰上一家写着豆汁的小饭铺,一头扎入却发现是豆浆。不禁拍着脑袋大呼老眼昏花,明明人家写的豆汁而没有写豆汁儿。毕竟这带着傲气的豆汁儿,也不是在什么地方都能碰上的。
豆汁儿
朴素温顺的豆腐。相较于傲气的豆汁儿,豆腐就显得有那么点逆来顺受了。豆腐本来就是软萌的性子,可以拌着吃,炸着吃,炒着吃,更有甚者将其捣碎做成小饼状,再下锅油炸。
豆腐相传为汉朝时候的淮南王刘安发明,刘安酷爱炼丹之术,在与一众方士炼丹之时,无意之间将卤水滴入了用于养丹的豆汁中,于是诞生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块豆腐。刘安是汉高祖刘邦之孙,但你上网一搜,其主要成就竟然是豆腐创始人,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对于梁实秋先生来说,最喜欢的吃法莫过于凉拌豆腐。新鲜的嫩豆腐,清洗干净,加上葱花,撒些盐油,浇上红酱豆腐汁。或拌上香椿,或拌上黄瓜,豆腐鲜嫩蔬菜爽口,其乐也何如?
除了凉拌豆腐,冻豆腐也广受欢迎。可以下火锅,也可以熬白菜。北方的劳动人民辛苦一天,左手拿着一大块锅盔,右手捧着一个大海碗,装着冻豆腐粉丝熬白菜,唏哩呼噜的吃,就像豆腐一样朴素,却快活。
美食抚慰人心外国的菜式,图个新鲜吃上一两次还行,长此以往,没有几个中国人能够坚持下来。梁实秋在美国期间,对于感恩节才能吃的大餐火鸡便没有一点好感:“又粗又老又韧,一顿吃不完,祸延下一餐。”什么自助餐,肯德基之类,吃了几天也是胃口倒尽。到了加拿大的水牛城找到一家中国餐厅,一壶热腾腾的红茶才让梁老松了一口气。到了唐人街,寻到了油条,小笼包,汤面之类,家乡的味道让人热泪盈眶。在异国他乡,这熟悉的香气像妈妈的手掌,抚慰着旅客。
中国菜
“无论怎么难吃,东方人去外国旅行,西餐一个礼拜吃下来,也想去一间蹩脚的中菜厅吃碗白米饭。洋人来到我们这里,每天鲍参翅肚,最后还是发现他们躲在快餐店啃面包。有时,我们吃的不是食物,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乡愁。”
西方的科学家总喜欢以事实以数据来说话,谈到美食也总喜欢提起营养均衡。说起食物影响人的情绪,科学家解释喜欢吃辣的人不仅仅是被他的味道所吸引,还因为辣椒会刺激口腔神经末梢,大脑会释放出内啡肽,让人心情愉悦。冬菇中富含维生素B和维生素D,可以调节血压,缓解情绪紧张和压力。诸如此类。
这些解释闪烁着科学的冰冷,却忽视了有温度的情感。对于国人来说,美食不仅仅是果腹之物,更有抚慰人心的效用。
古代的文人雅士,多不擅长在官场上混,所以总会碰上一些打压。心意难平,有人会寄情于山水,有人则会寄情于美食。比如说苏东坡,提到他就不免让人想到东坡肉,东坡肘子,东坡豆腐等等。苏轼一生起起伏伏,多次被贬,也因此去过很多地方。于是苏大才子充分发挥了他的兴趣爱好,走到哪吃到哪。
东坡肉
被贬黄州,他发现猪肉便宜,便开发了东坡肉。
黄州好猪肉,价钱等粪土。富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每日起来打一碗,饱得自家君莫管。——《猪肉赋》
被贬惠州,他又开发了羊蝎子。被贬到海南儋州,更是开始起吃货模式,无所不吃,果子狸、蝙蝠、蛤蟆,以及刚出生的小老鼠。最大的收获便是海鲜:生蚝。还生怕被别人发现了,特意写信让儿子不要到处乱说,众乐乐不如独乐乐。
你说苏东坡苦吗?那是肯定的,职业生涯起起伏伏,薪水维系普通生活都捉襟见肘。黄州猪肉没人喜欢吃,所以便宜。惠州的羊蝎子是羊肉卖完以后,剩下没人要的。儋州的蝙蝠,蛤蟆就更别提了,在那个年代谁又敢吃?苏轼选择的这些食物,不是酒足饭饱后的闲情逸致,而是生活所迫。
再说了不管怎么爱吃的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想必也会没有什么胃口。说是苏东坡爱吃,我想更多的借由美食来解忧,释怀,苦中作乐。朝堂之上的事情左右不了,也无法言说,厨房里的一锅一勺自由我做主,谁也管不着。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赤壁赋》
到晚年面对大赦天下的喜事,苏轼已经淡然了许多,在磨难中淬炼出来的通透旷达,可以让他笑对一切。提起自己平生的功业,内心想的还是那几个苦寒之地,还有小锅煮的猪肉和羊蝎子。用美食化开内心的郁结,那浓烈的烟火气袅袅升起,在蓝天白云,绿水青山间划上了一道道人气。
美食对于家的意义对于中国人来说,家,厨房,团聚,紧密联系地在一起,美食就是中间的桥梁。
“全家一起动手为核桃剥皮,刮红枣泥,捣白米浆,用黑黝黝的小薄銚煮,守在一旁看着防溢出,很快一銚子核桃酪就煮得了。放进一点糖,不要太多。分盛在三四个小碗里,每人所得不多,但是看那颜色,微呈紫色,枣香、核桃香扑鼻,喝到嘴里黏糊糊的、甜滋滋的,真舍不得一下子咽到喉咙里去。”
几个人分食母亲做的核桃酪,场面温馨舒服,梁实秋对母亲的思念,也融化在这一碗小小的核桃酪里。我们对故乡的食物,有一种很特别的信任,信任它的味道,信任它的质地,谁都比不过它。
一家人吃饭
有一位华裔美籍的学人,回美国时总要带上一两百副油条,放在冰柜中,要吃的时候用微波炉或者烤箱加工一番,吃一口就觉得妙不可言。在外工作的孩子,过年回一趟家,返回外地时总是满载而归。去一趟外婆家,什么萝卜,白菜,鸡蛋,还有刚产出的大米,把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这些东西普普通通,哪里都有,但唯独它特有的家的味道,哪里都没有。
“从屋里拿出一根门闩。鱼在石几上躺着,一杠子打下去未中要害,鱼是滑的,打了一个挺,跃起一丈多高,落在房檐上。于是大家笑成一团,搬梯子,上房,捉到鱼便从房上直摔下来,摔了个半死,这才从容开膛清洗。幼时这一幕闹剧印象太深,一提起鱼丸就回忆起来。”
很多时候,我们记忆的是一种联系,与家人的联系。回家时桌上摆的自己最爱吃的那几个菜,在厨房中添乱时被妈妈假装板着脸呵斥,在餐桌下把不爱吃的肥肉偷偷夹给苦着脸的弟弟。美食像是另外一个家人,参与着我们的生活,帮助我们互相传递着关心与爱。我们记住的,思念的,除了美食,还有一起品尝,互相夹菜的人,还有微醺中的那些笑颜。
在著名导演李安的《饮食男女》中,主人公老朱每周都要准备丰盛的晚餐,举行家庭聚餐。可就像老朱渐渐失去味觉,品尝不出菜的味道一样,一桌子的家人各有心事,却都深藏心底,无话可说,生活也品不出半点滋味。直到姐姐妹妹们在各自的生活中打破心结,找到归宿,一个个离开家,也一个个开始意识到家的时候。那份看不见的维系着彼此的绳子越来越紧,越来越厚重。最后,老朱在品尝着女儿做的汤的时候,发现自己消失的味觉恢复正常了。老朱闪着泪花握住女儿的手,不是因为味觉恢复的激动,而是再次尝到家的滋味的欣喜。
《饮食男女》
在中国说到美食,其实是件可小可大的事情。大到八大菜系,满汉全席,小到温暖亲切的青椒肉丝,番茄炒蛋。可就算我们走遍东西南北,吃遍山珍海味。深埋在心底的,一想起来就会口舌生津,满心欢喜,满心想念的,还是妈妈掌勺的那几个小菜。纵使山河远阔,也不如一碗人间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