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最热的时候,就到了收获小麦的季节,是村里人最为可怜的日子。抢收要一个多月才能完成,家家户户都想做到颗粒归仓。
“麦收花红蛋,”老人们常这样说,总要提前几天开镰,秸秆上的营养也够麦粒吸收饱满,有点儿水分还好收拾。
没劳力的人家要花钱雇河对岸的人割,我家舍不得花钱,就全家动员,能拿动镰刀就开始上手,割一垅算一垅。割麦子,捆麦子,隆麦子,背麦子,拉麦子和打麦子,没有一件是轻松的活儿。割麦子以前写过,盼着到地顶头吃西瓜,又热又有马蜂扎,一镰刀一镰刀的割,再好的腰也要疼的直不起来。捆麦子要手劲,膝盖顶着麦捆,双手使劲拉紧“要子”,一只手握着一头不动,另一只手转一圈,反手打个结,看是简单的营生,只是累的直不起来的腰会更疼。隆麦子是为了防止下雨麦子生芽,腰感觉要断的疼,还要摸黑把捆好的麦捆子隆起来,麦穗对麦穗放两捆,然后麦穗向前并排放五捆,二层四捆,上一层减少一捆,最后找个大捆子盖顶。背麦子是体力活,地下放一捆,上面放三捆,再放两捆、一捆,一共七捆,上面盖个破褂子或编织袋(保护脖子不被麦芒刺),双手抓住最下面麦捆的两头,用肚子一顶,腰眼儿使劲,双臂发力扛在肩上。近处就这样扛着来,远些就用动绳子,一次背很多捆,一个人站不起来,另一个人要后面帮着扶起来,这会儿你会问为啥不直接赶车进去拉啊?问对了,这不是为了增产增收吗!地里套种葵花,三垅一行葵花,车子是进不来的。这会儿只是完成了一半的工作量,其余的工作更累。
拉麦子是今天写的重点故事。第二天要把背到地头的麦子拉回来,父亲晚上就安顿我早些休息,他加料喂牛,绑沿杆(要把车箱加宽,在平板车两侧加长椽子,绑好了可以多拉些)。腰疼好几天的我,感觉刚睡着就朦胧中听见父亲叫我起床,睁开惺忪的睡眼,窗外的天上满是星星。
“老牛破车疙瘩绳”的小破车已经驾好了牛在等着我。“早点儿拉有露水好装车,等中午了就不好装车,拉不多还容易溜车。”父亲边坐在车辕上边给我解释着,我爬上车躺在车厢里,他在牛屁股上打一鞭子,老牛摇晃着屁股出发。老马识途,老牛也知道地的位置,晃晃悠悠到地里,东方微微见白,我把地上的麦捆用黄叉(只有两根叉的专门叉麦捆的工具)扔到车上,父亲站在车上装车。装车可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装好的,放码头,压心,垫衬,收尾,辕轻、辕重,绞锥绞棒和“吊样”的位置、力度等等,那个细节没弄好,都容易溜车。
父亲身材瘦小,干农活就比别人更要费力。但他倔犟,不愿服输。看着父亲吃力的干,我也跟着拼命干。拉两车就到中午,拉车的老黑牛困乏地摇着头,“呼哧呼哧”直喘粗气。地上的麦捆在太阳的爆晒下,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动,那是麦粒从麦穗中迸裂出来的声音。我机械地用黄叉把干得“嚓嚓”作响的麦子扔上车去,父亲接住,然后把麦穗压好——如果压不好,很容易走着从车上掉下来。在我和父亲咬牙坚持下,车上麦子的高度在不断增长。
“行了吧!装得多了,一会儿倒下来就白装了,还揉麦子。”我抬头看着擦汗的父亲说。
“多一些是一些,这车都载完,下午咱能多歇歇。”父亲思考了一下说。
如果少装些,我可坐上面,少走二里路,这是我的真实想法。看来父亲是想快点拉回去,能排队打麦子,我也只好作罢,又开始机械而重复的动作,车装的老高,父亲是有技术的,教我用绳子收紧,绞锥挂着吊样插进麦子捆里,然后用绞棒打扣转圈收绳子,“咯咯”的响着,他提拉着绳子喊着“用力”、“停”,我跟着节奏把绳子收紧拴好。
牵起老牛,开始回村,我最担心两处难走的路,一处是六等地顶头的水渠,里面有半米多深的水,还要爬坡转弯,对小破车和老牛都是考验。
看着方方正正的麦子车,父亲得意的打着口哨,我可没有他那么乐观,因为没有坐上车,嘴和扁扁的车轱辘一样,强韧着饥渴;腿和老牛的腿一样,像灌了铅一样举步维艰。
晃悠到水渠边,父亲和老牛说:“老伙计,休息一会,咱们冲过去。”老牛很听话的停下来,父亲将缰绳放长,挽起裤腿,安顿我后面离远一些看着,等他们过去我在过,约么过了一刻钟,父亲怕怕老牛,喊着“驾、驾、驾”,老牛低下头四蹄发力,冲向水渠中,走到中间时,麦子在水的浮力作用下,横着漂了一下,整体向内侧倾斜了,老牛很给力,它踩着泥水,使劲向渠坝上爬去,下面的小麦着了水更重了,老牛喘着粗气,鼻子和嘴里都是白色粘液,父亲也一只手拉着车,喊着“驾、驾、驾”,我担心老牛爬不上去,裤腿也没挽就下水推车,父亲喊“往外侧推,别站里边。”他也看到了麦子向里倾斜,担心我的安全。老牛使出最后的力量,我也使劲推着,总算爬上了坡,牛腿打着哆嗦,泥水往下流淌着,牛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我也累坐在渠坝上,父亲放下裤管,用干土蹭蹭鞋,我脱下裤子拧干,放太阳下嗮着,脱下鞋在水里洗洗泥巴,甩干了穿上,画面感强但是别乱想,我穿短裤呢!可不是光屁股啊!
休息二十来分钟,和父亲一起用力往外侧推了推麦子,把绳子再紧两扣(绳子在绞椎上绕两圈),我建议父亲说:“我坐外侧吧!这样不容易扣车。”
“太危险,别坐了,再说车轱辘也受不了啊!你看都扁成啥了”父亲严肃的说。
我悻悻地跟在后面,心想我能有多重,还有一种希望父亲丢丑的心理,一种不好的想法油然而生,我都不好意思写出来。
快到村口小桥处,这就是第二处难关,所有进村的车辆都要走这里,但是村里多少年了,没有投资维修过,桥的两边都是坑坑洼洼,桥面还有几处破洞,慢了不容易爬上桥,快了容易掉洞里或者爆胎。“好车官儿不装向里的车,二楞(父亲的小名)啊!你这技术不行啦!”三大爷回家路过看到我们的车,故意逗着父亲说。
“我就是个二懒将,可不是车官儿。”父亲回应着,同时要我抓着外侧的绳子,他将缰绳收到最短,开始过桥,三大爷也跑过来外侧帮着拉,老牛也看到要回村,有了希望,闭住牛嘴,低下牛头,铆足了劲,上桥躲开两个洞,最后一个因为担心太靠里会翻车,父亲推一把老牛,老牛往外使劲,外侧车轮掉到洞里,“嘭”的一声,车胎爆了,老牛受到惊吓使劲向前冲去,牛样绳子崩断,老牛向前奔了出去,小安子和绳线都掉下来,辛亏是父亲抓着里侧辕子,三大爷也帮着扶着外侧辕子,我抓着外侧的绳子,晃悠了两下。
我跑回去找了大爹、二爹。。。十几个人,架辕子的架辕子,拉的拉,推的推,我钻进车底下搬着车轱辘,大家喊着“一二,一二,”一起使劲,才将车推出来,给其他麦车让开了道。
“你这车能拉这么多啊!”
“装车技术再好也不能不考虑路啊!”
“破车疙瘩绳不行就换点行头哇!”
“明年换个吨半车的轮子吧!这小车子轮子不行了。”父亲听着大家的“数落”和建议默默地点着头,母亲出来只是埋怨不能多跑一趟,把车子弄坏了吧!
三大爷赶来他家大马车,大家卸车再装车,很快就将麦子拉到“场面”(也就是过去碾场的地方,现在虽然用机器打麦子,但麦子打下来要晾晒的,需要平整宽阔的场地)。
大爹帮着补胎。我满村子找老黑,家伙戴着“套英子”在村北大树下卧着休息呢!看着它含泪的大眼睛,我没舍得打骂它,牵着回家。
劳动苦,劳动累,就是地里能长出金豆子,我也不会再种地的,慢慢的以后会写我对种地的恐惧。但是,对村里的一切感觉还是很亲切的,村里的土地,房屋,树木。。。最深刻的是村里人互相帮忙,一起劳作的场景历历在目,帮忙叫人只需喊一声就好!给不给吃饭,喝不喝酒都无所谓。我家盖房子时候,村里人手不够,邻村的人都可以叫来,因为村里盖房子是一家子一辈子的大事,需要帮忙就帮忙。记得总是吃粉汤油饼,我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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