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魂凝想鸳侣(鸳梦已碎难重温)(1)

窗外,细雨依然淅淅沥沥地下着,我站在窗前默默地望向湖面,湖面上弥漫着浓重的雾气,透着朦胧、而且神秘。这不禁令我想起多年前的一个下午,也是这样的秋天,也是这样的一个下着细雨的日子,我和几个友人一起去探望一位老地下工作者。到她家时,刚巧她家里的电视机的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爱情电影,是一部叫做《鸳梦重温》的老片子。于是,大家也就一起陪着她看了起来,看完电影大家自然都感慨万千,唏嘘不已,可是这位老太太却木然地坐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只见她眼睛里满是忧伤,大脑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这么静静地又过了一会儿,这才听她喃喃地说道:“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无奈地悲叹: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不仅仅是流血啊!”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人们往往这样,总是要到失去了,才后悔当初没有能够珍惜那时的一切……”接着她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说道:“感谢你们今天到我家来看我!有些事,我今天趁着这个机会和你们叨叨,也许说出来了,我就可以放下了。以前,有人问什么是幸福?我也问过我自己呢。有时想想啊!其实,幸福就在你身边,在你周围,在早晚间,只是大多数人疏忽了,没有留意,没有当它一回事而已。

清晨,当孩子们背起书包去学校的时候;当农民们扛起锄头,走向田间地头的时候;当工人们走向工厂,去上班的时候;他们会意识到他们是身在福中吗?

晚上,当母亲做好饭菜,等大家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当人们饭后去公园、湖边、江边散步的时候;当青年男女徜徉在花间月下,情意绵绵的时候;他们会意识到他们是身在福中吗?

现在,当孩子们为作业而烦恼的时候;当农民们为收成而担心的时候;当工人们为加班而厌烦的时候;当年轻人为恋情而苦恼的时候;他们会意识到他们是身在福中吗?

然而,现在我们的这一切,却是那个年代的人所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的梦想!在那民族灾难深重的年代,一个让人唏嘘不已,极度尴尬的往事,一直异常沉重地压在我的心间。”接下来,老太太给我们回忆起了她的往事……

那是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本来这是个好日子,乞巧之时,是我们古老的情人节,是俊男靓女们祈求美好爱情生活的时候。可是人们还没有来得及许愿乞巧呢,卢沟桥的枪声突然间就惊散了月影里的男鸳女鸯……

这一年的八月,天气异常地闷热了起来,上海的弄堂里尤其如此。在这个弄堂口,有一家小杂货铺,每到傍晚,门口总是聚拢着许多附近的居民。那时候,当然没有空调,人们饭后往往带个小凳子三五一群,四六一堆的坐在一起消夏,男的或光着膀子,或套着身短褂,穿条短裤,趿拉着一双拖鞋;女的则自然要拘谨些,上身大多是白竹布或府绸的对襟褂子,下身是长裤,至于裙子和丝袜,在这样的弄堂口的女人身上是很少见到的,皮鞋子也不多见,这里的女人们通常是穿着自己做的布鞋的;不过有一样东西,却是不分男女,人人都有的,那就是扇子,男人和年纪大些的女人,往往摇着蒲扇;年轻女人则花样多些,有羽毛扇、折扇;有绢的、纸的、甚至檀香的等等,不一而足。

在这条弄堂里,很多人都喜欢坐在这家杂货铺的门口,因为,这杂货铺的主人为人非常亲和,与大家非常想得,人们坐在他们门口,免费的凉茶随时恭候,甚至,常常还请大家吃些瓜子什么的。当然,也因此,他们杂货铺的生意更是特别的红火。来这里消夏的人多而且杂,什么行业的人都有,所以,这里似乎也成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或者新闻的集散地。在这里,什么家长里短,什么抢劫命案,什么桃色新闻及至上海滩明星们的最新私密消息,也都能听得到。不过,这一段时间,人们谈论最多的恐怕就是卢沟桥了,自然也会再提到东北,以及抗联的事,甚至还有共产党的消息。可是,今天最令大家揪心的事,莫过于眼目下越来越紧张的上海局势了。只听开茶馆的老丁头一脸愤恨地说道:“东洋人更加嚣张跋扈了,他们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的。听说昨天晚上,还有两个鬼子想开车强闯虹桥机场呢!”听他提到这个,开老虎灶的老于接过话头说道:“不过听说这两个家伙……”他顿了顿,喝了口凉茶,才接着说道:“后来被守护的宪兵给打死了!”又有人接口说道:“我也听说了,还有几路国军正在开来上海呢。”“好!”“太好了!”“打得好!”“是该死!”“谁让他们来的?”“就该把他们赶回去。”其他坐着纳凉的人们纷纷附和着,嚷嚷了起来。这时,有人小声叹道:“哎!这下恐怕是捅了马蜂窝呢!只怕东洋人要报复了,看来大打是免不了的喽……”于是人们又都静默起来,大家的脸上都有些无奈,还有些担心。有几个人用力地摇着手里的蒲扇,似乎也只有这样,呼吸才可以轻松些。这时,只听杂货铺的老板娘,对在一旁摇着一把红色的小羽毛扇,正听大家闲话的她的女儿叫道:“小菁啊!把茶壶里的凉茶给于老板添上。”“好格,来啦。”小菁莺声应道。只见她一边起身,一边把右手里的羽毛扇换到左手上,碎步走到柜台旁边,提起那把凉茶壶,轻盈地穿过人群,过来给老于头续了茶水,又小口一开,问道:“还有哪位爷叔要添茶?”于是,有几个人笑着应道:“给我也来点。”“还有我。”“这里。”“谢谢啊。”老于头也接着笑道:“小菁都出落成大姑娘了,时间真快啊!”于是人们又接着说笑了起来……

小菁她们一家,原本不是上海人,她们老家是在太湖西岸的长兴,一个叫做槐花坎的浙北山区。那里往西北是安徽广德,往东北是江苏宜兴。不过呢田少山多,所以,好多人都会出外谋生。她们一家初来上海时,小菁还不到十岁呢。她爸妈都很能干,是在亲友的提携帮助下,开了这一爿杂货铺的。几年来,虽然比上不足,不过过日子还是没有什么大难处的。她爸爸叫做胡俊荣,妈妈的名字是潘以雯,而她的名字是她外婆给取的,就叫作胡小菁。小菁今年都十七了,还没有婆家,不像她妈妈,她妈妈十七岁时,小菁都两岁多了。那时的女子结婚都早,但是也许因为她妈妈生养的早吧,以雯的身材恢复得异常好,现在娘俩一起出门上街,人们总要误以为她们是姐妹俩呢。

“俊荣,我们是不是也要准备准备,万一要是真打起来了,我们不至于手忙脚乱的,不行的话,不如还是回老家,去山里躲躲再说吧!”以雯这天晚上在睡觉前和丈夫嘀咕道。“你说的是啊!好吧,等这些货卖的差不多了,不再大批量进货了,看看吧,不行就躲到山里去。”她丈夫随声应和道。以雯听到这,侧过身来又接着道:“我真担心小菁呢!哎!这年头,怎么是好哦?就应该早点给她找个婆家,那我还少愁些。哎!”她丈夫听到这,接口道:“愁什么?人各有命,不要紧的。以前请瞎子给她算命,不是说得挺好的嘛?”俊荣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赶紧准备缝三条腰带,到时候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要藏些钱才好,以备应付万一。”夫妻俩又接着说了回子其他的话就胡乱地睡了。

接下来的两天,杂货铺异常忙碌,人们着急忙慌地扫货备难,抢购些日常生活必须的用品,就连草纸都卖空了。小菁她们一家子,几乎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恐慌,焦虑,每个人的脚步都是急切而沉重的,似乎天就要塌下来了。

到了第三天上午,空气更为紧张了,有些地方,已经看得见军人的影子了,小菁正在帮着看生意呢,抬头见到老于头还有里弄里的保长甲长一起走了进来。小菁连忙起身,一边笑着迎接,一边对她妈妈叫道:“姆妈,于老板和保长他们来了。”她爸妈也是连忙起身迎了出来。原来这两天,已经有过好几拔人来过了,什么救护队,运输队,慰劳团,等等,都是为了一旦开战,要大家支援前方将士的。一番寒暄之后,老于头就和她们说了来意,要她们捐献些日用杂货。以雯听了倒也没有二话,拿眼望向她丈夫胡俊荣。只听胡俊荣爽快地答应道:“好的,国家兴亡,人人有责,你们看,店里有的,我们都乐意捐的。”于是,和保甲长约好,下午就派人来拿。他们走后,小菁就问她爸妈道:“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以后怎么办呢?”只见她爸妈互相对望了一眼,见他爸爸胡俊荣示意,以雯就小声地对她说道:“小菁啊!看这形势,恐怕不好,所以我和你爸爸商量了,还是准备回槐花坎躲躲去。这兵荒马乱的,开着店也说不定哪天就被抢了,东西事小,人命要紧,再说了,你是黄花闺女,我们更加担心事呢,哎!”说道这里,以雯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她就去弄午饭了。小菁听说她们要回乡下去,倒不觉还有些期待,她还真的有点想外婆和奶奶了。她们仨还是过年时回去过的,到现在又有半年多没有见到她们了,当然也想爷爷和外公呢。不一会儿,三个人随便地吃完中饭,小菁仍然接着照看生意,而她妈妈和爸爸,已开始为去乡下避难作准备了。过不多久,老于头就带了几个人过来拿东西,等他们弄完刚走,街面上的行人突然乱纷纷地跑了起来。有人说日本人从虹桥出动了,很快就占了粤东中学和爱国女校,正向八字桥进发呢,难怪大家都慌慌张张的。小菁一家子一听这样也紧张了起来,看看都三点了,慌忙上好杂货铺的门板,打烊了。刚收拾好,就听到八字桥那边传来了密集的枪炮声。于是她们赶紧躲到楼上,关好门窗,连大气也不敢喘。枪炮声一直响到很晚,她们连晚饭也没有敢生火做,只把中午的剩饭剩菜垫了垫肚子,接着,三个人挤在一起,熬到很晚才迷糊着睡了会子。

八月十四号这一整天,枪炮声时断时续地响着,人们的恐慌更甚。而且接下来的几天,日本人又开始了连续地,惨无人道的狂轰滥炸,无数平民罹难。到处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凄惨的哭声,隔着老远都能听得到。先施公司以及南站那边更是惨绝人寰。有个外国记者发现有个婴儿,大人都被炸死了,只剩下他独自无助地坐在大人的尸体旁嚎哭,人人悲叹连连。这张照片报道后,引起了世界舆论的广泛同情,纷纷谴责日本鬼子的这种惨无人道的野蛮行径。不过也有好消息传来,听说杭州笕桥那边发生了空战,还打下了三架日本人的飞机,而且,我们的飞机还来上海参战了。这一下,又把鬼子压缩到了虹桥营地和公大沙厂去了,看起来,中国军队指日即可把他们赶出上海了。

就这样,纷纷乱乱,反反复复又过了两个月,到十月底开始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好消息了,尤其十一月一号,中国军队撤离四行仓库后,形势更加不堪起来。这一来,大家没有了指望,好多人都准备要逃难了。小菁她们一家,也只能打算到乡下去避难了。她们好不容易到十五号才把杂货铺的所有事务料理清楚,预备买好票就即刻动身回去。可是一连几天都买不到任何票,无论汽车,还是船。而且,形势也越来越严重了,可是即便这样,小菁她爸还是每天壮着胆子出去一趟,希望能够搞到出城的车票或者船票。但是,很遗憾什么票都没有了。一家人想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觉得还是保命要紧,不敢再耽搁了。于是她们一家子于十九号中午,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带上干粮,就上路了。她们要赶紧逃离这个令人胆寒的人间炼狱,傍晚时分好不容易总算出了城,稍事休息,又吃了点干粮就连忙接着赶路。打算趁着月色,连夜向西走得再远些,远离上海后再找个地方借宿。小菁她们仨,每个人身上,贴身都分别藏着些钱,小菁她爸,左手拎着一个大袋子,右手提着个箱子,身上还有一个背包;而她妈妈身上也背着一个大包袱,两个手里也都有东西;就连小菁也是如此,不过包袱小些,手里的分量轻些而已。不过小菁和她妈妈出来前,还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娘俩都把脸、手、脖子、凡是露出来的身上都摸上了黑灰,弄得脏兮兮的,不想引人注目惹麻烦罢了。这还不算,而且小菁娘俩的裤腰带还都系了个死结,所谓死结,并不是再也解不开了,而是那时的闯江湖的江湖人惯用的女子防备坏人的腰带系法,就是自己解开也要费一番周章的,目的就是以它预防意外。不过这可苦了她娘俩,一路上不敢喝水,省得要找地方,解开死结解手。事实上,现在小菁她们看到路上逃难的女人也都是抹了黑灰的。她们就这么个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沪(上海)青(浦)平(望)公路向西逃去……

一路上,当然没有路灯,开始的路还平坦,不过过了青浦,路就坑坑洼洼起来。那个时候,汽车不常见,路上有些人拉的洋车,少量的自行车,以及三轮车,大多数人只是用两条腿走路。好在沿途都是逃难的人,倒也不显得寂寞更不冷清,而且天气也还不冷,除了累,只是蚊虫叮咬有些烦人。不过大家却是越走越放心起来,因为,枪炮声终于渐渐地远了,听不见了。这个时候,只要能保命,累些,苦些还是能够忍受的。

现在虽然已经过了半夜了,逃难的人们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月光还是那样静静地洒在灰白的路上,星星倒是没有见到,四周的青蛙却不管你是逃难的,还是做客的,依然自顾自地鸣叫着,只是当人们走得实在近了,他们才趁机歇会儿,不过过不一会儿,它们又忍不住吵吵了起来。

小菁她们就这么着又走了一阵子,等到想找地方借宿时,这才发现,一路上根本就没有旅店,就连人家也不多,路上这么多人,实在找不到地方可住。有些人实在太累了,干脆就在路边上,几个人靠在一起就这么歇息了起来,连蚊虫叮咬也顾不上了。

小菁她们,眼下也是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只好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三个人就在路边挤在一起歇息了起来。不多久,仨人就埋着头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正当小菁进入梦乡,似乎已回到了槐花坎,看见她外婆要来搂抱她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人在她身上探来摸去的。这吓得她哇哇大哭起来。他爸妈睁眼一看,居然有个贼眉鼠眼的人在拉扯着小菁。于是两人不顾一切地向这个家伙扑去,一瞬间就扭打了起来。她们这么一来,当然惊醒了旁边的人,而且,几步外,同样的状况也出现了,这当然激起了共愤,犯了众怒,很明显是偷窃。要知道,现在大家都是逃难的,谁都不容易,虽然,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藏着些钱,可那是大家的命根子呢,这也要偷窃,实在是太可恶了。于是大家一起合力,扭住了这几个蟊贼,可是大家也只能把他们打了一顿,赶走了事。你想这个时间,这样的时局下,逃难的人们又能怎么样呢?接下来,纷纷乱乱闹了好一阵子,才又渐渐地平静下来,不过大家此后互相之间靠得更拢了,生怕再落了单又吃了亏。

天亮以后,人们似乎约好了一样,大家互相等着,一起动身继续往西走去。在下午不到四点的时候,到了一个叫做黎里的小镇子。胡俊荣看看老婆和女儿,都是一脸极度疲惫的样子,心里实在有些不忍。再者毕竟离上海有些远了,危险似乎暂时没有了。再说,这个时候,大家只顾着赶路,应该容易找到歇息的地方。但是,如果再走走,就很有可能,今晚又找不到歇息的地方了,那就只能又要露宿路边喽。所以,他决定就在这里休息一晚。这一晚,三个人吃了一顿饱饭,睡了一个好觉,精气神好多了。接着第二天,当然不敢再耽搁又继续往西赶去。傍晚时分到了平望,三个人更加宽心起来,又找地方住了下来。而且,吃了晚饭还到街上转了转,这才回去歇息。据小菁日后回忆,这是她们仨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温馨的夜晚。因为,她们在路上不知道,其实,在她们动身的时候,嘉兴已经沦陷了,鬼子正在向她们赶过来!

在平望的第二天早上,她们三个人一早起来,继续往南浔走去,当她们于傍晚快到南浔时,就又再次听到了枪炮声。当她们正在疑惑不解的时候,猛然间又看到许多中国军队在向她们的身后冲去。有人告诉她们鬼子就在她们身后不远了,让她们快跑。到这时,她们才知道她们又再次处于危险之中了。她爸妈非常自责,不应该耽搁前面的这两个晚上,可是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用处呢?现在,她们自然不敢再在南浔耽搁了,连晚饭也顾不上吃,就拼命往升山,织里方向跑去。可是现在,当然已经晚了,不久,她们身后脚步声大响,原来是撤退的国军士兵。在他们的身后,枪炮声更是越来越近,越来越紧了。于是,大家混杂在一起乱跑起来。

正当大家拼命跑着的时候,突然,一颗炮弹在小菁她们身后,呼啸着追来,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炸响了起来。火光中,小菁和她妈妈只听到她爸爸一声惨叫,回头只见她爸爸被气浪掀起老高,又重重地摔了下来,然后,见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路边。小菁和她妈妈还想回去拉他呢,只听见旁边几个军人,立即大叫道:“不要管了,赶紧快逃,日本鬼子马上就要上来了,快走,快走!”于是,她娘俩甚至连哭的时间都没有,只能互相拉着手,拼命地向前跑去。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实在挪不动步子了,而且,枪炮声似乎远些了,小菁她们娘俩这才停了下来,这时两人互相搂抱着,坐在地上喘气,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也不敢大声哭,怕把鬼子引过来。可是,还不到一根烟的时间,枪炮声又在身后响了起来。于是,大家又没命地乱跑起来,跑着跑着,人们四散开来,不再沿着公路跑了。小菁娘俩也不知道这是到了哪里,只能跟着大家也四散开来,起先互相还喊着应着,可是,不多久,小菁娘俩也跑散了,怎么也叫不应对方了。事实上她们娘俩互相之间,从这次分别以后到再见面时,已经是多年以后了,而且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极其尴尬……

而恰在大家奔跑慢些时,鬼子的枪炮声又密集了起来。于是大家又只能拼命地跑了起来。小菁她现在找不到妈妈,自然也只有随着大部分人群,跑跑停停,停停跑跑,根本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但是,枪炮声还是没有远离,似乎就在身后不远处,追逐着她们这群人。可是正当小菁就要精疲力尽时,突然随着一声枪响,她猛然感到左肩膀一阵炙热,然后她就感到一阵晕眩,扑通一声倒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到小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过去几天了。她迷糊中,是被一阵疼痛给痛醒的。她一边忍住疼痛,一边慢慢地用力睁开眼来,定了定,她眯缝着眼四下打量了一番,一个人也没有见到。就她自己,倒是躺在一张木板床上,盖着一条蓝布被子,这个屋子看起来像是在农家。在她正想动动身子时,突然她又感到左肩膀一阵疼痛袭来,疼得她好一阵龇牙咧嘴,方才好了些。她看看自己的左肩膀上包着纱布,又赶紧摸了摸身上,发现紧贴身上的钱包还在,于是悬着的心又放下了一些。她明白大概自己是被谁救了,她只记得她那天晚上受伤后就晕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鬼子还在后面追吗?这是到了哪里?妈妈又跑哪儿去了?想起她爸爸,想起从此以后将孤苦无依,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而且,她越想越悲伤,不觉哭得声音都大了起来。这时,她忽然听见房门吱呀一声,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哭声,以为出了什么意外,着急忙慌地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来。小菁看见进来的是一女一男两个人。只听女的先开口说道:“谢天谢地!姑娘你总算是醒过来了,都过了三天了。这里是我家,他是林医生,我家先生的朋友,就是他给你治的伤。我家李先生是这里长超镇上的小学老师。现在,他在小学校里,还没有回来。你放心养伤,一切有我们呢!……”她叽叽喳喳的,恨不得一下子把这几天,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小菁。这时,一旁的林医生趁她稍稍停顿的机会,连忙插话问小菁道:“姑娘,你感觉怎么样?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告诉我,我来帮你。”听到这里,小菁有些过意不去,连忙答道:“我感到左肩膀很疼痛,不过,我哭不全是因为疼痛,而是还因为我伤心,我没了爸爸,妈妈也跑散了,不知所踪……”说着说着,哽咽难言,泪珠又止不住地滚了下来……

原来,三天前,小菁被打伤后就倒在小学校旁边的路沟里,被李老师发现,给救到了家里。李老师好多年前就秘密地加入了共产党,他一边在这长超镇小学里教书,一边进行着党的活动。几天前,日本鬼子打到了这一带,开始,李老师是组织民众,支援前方抗日将士作战的。但是,形势急转直下,他又接着开始帮着救助起了伤员,这才遇到了林医生。眼下,他还在小学校里收拢收留被打散的士兵,并且掩护他们撤到近旁的长超山上去,打算以后继续和鬼子周旋打游击。

而林医生则是四川重庆的,是川军的一名军医,叫林怀民,本来他在重庆开着一家诊所,他爱人周萱也是重庆人,是随军护士,还有他儿子林书豪也在川军一个团部当文书。他儿子林书豪已经二十二了,大学刚毕业不久,还没有结婚。他们一家子都是前一阵子应召加入了川军的,本来是要开到上海参加淞沪抗战的,可是这才开到这一带就和鬼子打上了。他们一家子虽然都在同一支部队,不过林怀民和他爱人平时行军倒都是在一起,可是儿子却不常见,为了抗战他们可真是拼上了一切。当然,这样的情形还不止他们一家子,那时全国上下都是团结一致,同仇敌忾,誓死要把鬼子打出去呢。

但是,不幸的是,同样也是在三天前的傍晚,在部队撤退过程中,林怀民正在抢救一个刚刚中枪的伤兵。而不远处,他爱人周萱也正在帮着另一个军医,给一个伤兵包扎着伤口。突然,枪炮声极其密集地响了起来,一大群鬼子向这边蜂拥过来。于是,大家顾不上别的,立即抬起伤员向后撤退,就在奔跑时,林怀民听到周萱突然一声惨叫,他即刻回头只见她像根木头一样直直地摔倒在地,不动了。当时情况紧急,根本不容许他再回去救她,就这样,他失去了爱人。伤心自然是伤心的,可是也别无他法,他没有忘记他是医生,仍然继续抢救着其他战友。后来,部队被打散了,他和几个人走到长超镇小学时,遇上了李老师,所以就暂时先在这里继续着救护工作,这才恰逢其会地救了小菁。好在他昨晚在小学校里,从另一拔刚刚收拢过来的川军兄弟那里听到,他的儿子已随团部安全地撤走了,据说,是要退到长兴,广德一带山区去继续抗击日寇,他现在的心情已经稍微好些了。

接下来的两个月多月里,小菁一直在这里养伤。在李老师一家人和林怀民军医的悉心照料下,她恢复得倒是很快,不过,她老是想妈妈,想爸爸,还经常做梦,梦到她们俩有一天突然来接她了,可是梦醒以后,她发现什么也没有……

因此,她的心情依然是沉重的,而且极其迷茫,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没了爸爸,妈妈又不知所踪,这样的事让她一个十七岁的姑娘碰到,的确是难以承受的。不过,好在李老师以及林医生,又给了她家的温暖和鼓励。更何况现在小菁也知道了林怀民医生爱人的事,两个人也算是同病相怜吧。而且林医生还救治了她,所以现在小菁有什么事都愿意向他请教,她能起身后,也经常跟在林医生旁边,帮着照料其他伤员和病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护理工作。

不久,就到了一九三八年,这天小菁听林医生说,在元旦那天,成立了吴兴抗日游击大队,而且李老师在这里,也拉起了长超部队,战士主要就是来源于那些被打散的士兵,而且部队上还有党组织。因为林怀民是个医生,所以,上级准备把他安插到湖州城里去,仍然开诊所,暗地里继续进行抗日活动。所以现在他来和小菁商量,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是不是愿意也参加抗日工作,和他一起去湖州城里,在诊所里打下手。小菁现在这样子的情形之下,当然是愿意的,她还准备安定下来以后,尽快去槐花坎一趟,找找外婆和奶奶她们,也再打听打听妈妈的消息。林怀民医生了解到这些也和她说了,等忙过这一段,他也会帮着去打听打听的,而且他有时也要去附近的安吉和长兴县活动,就包括槐花坎一带。应该会打听到消息的,让她先不要着急。

在李老师这里过完春节,林怀民医生和小菁就来到了湖州城里。组织上帮着在城里不起眼的街上,开了一家诊所,明面上行医济世,暗地里是我党在湖州的一个重要的活动处所,进行着革命活动。等一切停当以后,林怀民医生和小菁抽空去了趟槐花坎。但遗憾的是没有打听到小菁她妈妈的任何消息。不仅如此,连外婆和奶奶的家也没有了,后来还是从村长那里了解到,鬼子一打到这里,她们的房子就被烧掉了。而且外婆、奶奶、外公以及爷爷也都在逃难时先后遭难离世了,这不是吓人,其实,这段时间,好多鬼子经过的村子,不是烧就是杀,都被鬼子杀得成了无人村。小菁的舅舅和叔叔先是被抓去给鬼子在山里挖煤,再后来,听说他们俩倒是安全地逃走了,但是现在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时间又过去了半年多,小菁和林怀民医生才又听说,她舅舅和叔叔后来都逃去参加了新四军,然后就没有消息了,当然好多年以后,小菁终于打听到他们都在抗日作战中,英勇地为国捐躯牺牲了。可是仍然没有小菁她妈妈的任何消息。这以后,小菁也还再次打听过,不过一直还是没有她妈妈的消息。她有时也想,可能妈妈也已经不在了,要是在的话,肯定也会回老家打听她的消息的。可是眼下,一直没有她妈妈的任何消息,只怕也是凶多吉少喽。

就这么着,又三年过去了,小菁也已经过了二十了,她心里其实也已经对妈妈的消息不再抱有什么期待了,她也已经适应了现在的紧张的革命生活了。现在在这诊所里,她已经是个非常重要的助手了,而且不仅仅如此,还因为她经常从林怀民医生那里学习,她已经俨然是半个医生了。在革命工作上,她也已经锻炼成了一个老练的敌后地下工作者。现在她们这个工作组归一九三九年新成立的浙西特委领导,工作成绩非常突出,多次受到上级表扬。

另外,她和林怀民医生之间,也因为长时间的一起工作,一起经历危险,不知不觉间产生了感情,林怀民虽然已经四十多了,但是,依然是非常健康强壮的,而且人也英俊,对小菁也是爱护有加,更重要的是两人都是有共同的信仰,以及共同的家国情怀,所以年龄似乎没有阻断他们之间的爱情。又过了一年,她们俩在上级同意批准后,在同志们的祝贺下走到了一起,终于成了一家人。

时间过得好快,这都一九四三年秋天了,这年的年底开始,新四军在槐花坎一带开始活动,逐步建立起根据地来。小菁她们从此和槐花坎的联系,更多更平凡了起来。小菁她自然也没有彻底放弃打听她妈妈的消息,有几次她碰到村长大伯,还特意给那个村长说:“大伯,万一有我妈妈的消息,或者,有什么人来打听我们的消息,你可千万要及时告诉我啊!”那个村长毫不犹豫,爽快地答应道:“那还不是当然的事。我一定会留意的。放心吧!”可是又过了些时日,仍然没有什么消息。这期间,林怀民也托人回重庆老家打听过儿子的消息,不过也很遗憾,也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就这么着到了一九四五年的夏天,好消息越来越多了,终于,这年的八月十五日,日本鬼子到底还是投降了。人们那个开心啊,什么语言都无法准确地,把那时人们的心情描述出来,小菁她自然也不例外。可是,小菁却总是想,要是她妈妈,爸爸现在也都在,并且和她一起庆祝胜利,那该多美啊……

但是,人们庆功酒的酒味还没有散尽呢,和平似乎又要丢下人们,远远地躲开了。内战似乎在国民党的局部进攻的枪炮声里,又要开始了,小菁她们这个工作组又重新忙碌了起来。

这年的秋天,还是和以前一样,时晴时雨的,而小菁的心情也和这秋天似得。这段时间,她老是做梦,她不止一次地梦见她妈妈,爸爸,还有外婆,奶奶她们;梦见她们突然有一天来到湖州,来看她了。因此,小菁的心情也是时好时坏的。

林怀民医生这天还是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开了诊所的门,开始忙碌了起来。中午,正在她们一家人准备吃午饭的时候,猛地见到槐花坎的村长大伯到来了,他是来给小菁送信的。信封上的地址居然是四川的,小菁还纳闷呢,要说四川来信,该直接给林怀民医生啊!小菁愣了愣神,赶忙打开信封,抽出信来,先看看信末,居然是她妈妈以雯的!

信的开头,就是埋怨她妈妈自己,说自己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弄丢了女儿小菁。她说她后来安定下来后,就立即托人到槐花坎找过她几次,可是没有任何音讯。她甚至连这次的信能否寄到小菁手里也是毫无把握的……

原来小菁她们逃难的那个晚上,潘以雯和小菁逃散以后,她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返回她走过的地方找过小菁。不过,遗憾的是小菁受伤被救到了李老师的家里,当然是找不到她的。这些,以雯那时自然不知道,再后来,她无奈地想,也许小菁会摸回老家去。所以,她也就只好继续往西走去,到了老家,自然谁也没有见着,而且又遇上了鬼子,还差点再次送命。不过万幸的是,正好一支川军部队从这里经过,这才救了她。接着她就被安排到了卫生队,当了护士。然后,随着部队行动,在长兴、广德一带的山区阻击过鬼子后,又奉命西撤,几经转折,到了武汉,再后来,又到了重庆。再然后和团部的几个军人一起被安排到了政府部门工作。那以后她还托人去老家找过小菁,当然,仍然没有什么小菁的消息。直到两年前,她才和一个当时的年轻军官结了婚。他丈夫也很可怜,父母都在抗战中失踪了,是个孤儿呢。那几年他们俩相依为命,总算熬到了现在。他丈夫现在在银行工作,而且不久就要被派往上海接收日伪银行了。到时,她妈妈还准备再到老家打听小菁的消息。而且说如果她接到了这封信,那就回信到上海,并且还给了上海的通信地址。

小菁看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爸爸,一阵鼻酸,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看她这样伤心,林怀民医生又劝了劝她道:“小菁,不要伤心,都已经这样了,这年头只要能活着就是万幸的。我们先请村长大伯吃午饭,饭后再给你妈妈写回信吧。”于是,大家一起吃起饭来了。饭后村长大伯还和林医生谈了些工作,然后就回去了。

村长大伯一走,小菁就开始写回信。这封信她几乎写了整整一个下午,一边哭,一边写,把她这几年的情况都写了下来,后来还提到了林怀民,说他虽然年纪大些,可是对她非常好,而且要不是他,小菁大概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现在女儿也有了,孩子很乖巧,云云……

寄走这封信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她就又收到了她妈妈的回信,信里自然也高兴,不过仍然自责,没有照顾好小菁,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又能怎么办呢?只有好好地过日子吧,现在往后,没有鬼子了,应该会慢慢好起来的。并且说不久她妈妈会和她丈夫一起来一趟湖州,怎么着也要会个面,说说离别之苦,等定了日子,她妈妈会通知她的。

就这么着,小菁她们在焦急地等待中又过了一个星期。这天快中午了,突然村长大伯又来了,这次他还是来给小菁送信的。不过小菁接过信却发现,居然是香港来的,打开以后,小菁几乎不相信她自己的眼睛了,信居然是她爸爸写来的。信的开头也是自责,说他没有照顾好小菁她们娘俩……

原来那个逃难的晚上,他被炮弹炸得晕了过去,但是,又被一个川军的女护士救活了。然后他们躲在附近的乡民家里,直到养好了他的伤。伤好以后,他们也分别打听过她娘俩,但是没有任何消息,而那个女护士后来听说她丈夫也失踪了,家人也没有消息,也没有地方可去,最后他们俩就结伴好不容易又回到了上海。再后来,他们在上海加入了一个红十字会的救护队,又由于他们一个会做生意,一个懂医药,所以红十字会就派他们去香港负责采购药品,期间,他们也再次托人找过各自的家人,不过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岁月,自然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打听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估计都没有希望了。所以去年,经上级批准,两人才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新家。还说过几天,他们奉命要来杭州,然后要去上海,如果小菁她能够收到这封信,那么就往杭州的红十字会的一个地址回个信。到时,她爸爸会抽时间过来和她见个面。如果可能,要把她带到香港去生活。看完信,小菁心里真是五味杂陈,这可怎么说的,八年没有妈妈的消息,突然来了信;八年前就以为爸爸不在了,现在居然也活着回来了。可是,爸爸妈妈现在,居然又都分别组成了新的家庭。这让她这个做女儿的情何以堪吆?她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傻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林怀民医生,也是觉得无奈至极。只得还是劝他,毕竟都还活着,这年头,能够活着就是福气呢!接下来,他们自然招待了村长大伯。等村长大伯走后,小菁又给她爸爸写回信,告诉他自己的现状,自然又是哭了一整个下午。不过她在信里没有敢提妈妈,更没有说穿她妈妈,也已经重新成家的消息……

就在这封信寄出后,不到一个星期,小菁几乎是同时收到了她爸爸和妈妈的两封来信。巧了,都是来告诉她,爸爸妈妈要在三天后分别携他们现在的家人来湖州看她。不过她妈妈是从上海过来,要下午到;而她爸爸却是从杭州过来,上午就会到。说实话,小菁现在的心情,犹如打翻了一家油盐糖醋酱辣调味品的铺子,什么腻、咸、甜、酸、辣、各种滋味全有,复杂极了。但是,她也还是盼望能够早点看到爸爸妈妈,毕竟分别八年了,现在,他们虽然变故有些太大,太出人意料,但是,都还活着,那就比什么都要强!

三天很快就滑过去了,小菁和林怀民医生准备好了一切,吃过早饭,早早地前往车站去等她的爸爸,打算从那里把他们先接回家。她们没有带孩子来车站,临走前让诊所里的护士帮忙看着。等她和林怀民到车站时,时间还早,不过也没有等多久,从杭州过来的车子就到站了。小菁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站在出口处,两眼瞪得像铜铃似得,生怕再次错过了八年不见的父亲。很快,就见到客人们陆续从里面走了出来,小菁几乎一眼就认出,她爸爸是第一个出来的,他两手提着东西,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得体,气质很好的女人,手里也提着东西。小菁一见到爸爸,立即像小鸟似得飞扑了过去,张开两手抱着爸爸的腰,眼泪自然止不住流了下来,嘴里不停地叫着:“爸爸,爸爸!这么多年了,我太想你了。”而她爸爸也是泪流满面,嘴里也是喃喃地叫着女儿的名字:“小菁,小菁,我也一直在惦念你和你妈妈的啊!”

两人这样抱着哭着,久久没有分开。过了一会儿,两人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只听她爸爸对小菁说道:“噢,光顾着伤心了,我来给你介绍,我现在的爱人……”两人转过身子,她爸爸这才正要介绍呢,突然,发现他的爱人,眼睛正死死的盯着小菁旁边的林医生看,嘴张的好大,一脸的惊讶,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而这时,小菁回过头来,她也发现林医生似乎也是中了邪了,眼睛也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整个人僵着,傻立在那里,一脸的迷茫,也是一副绝无仅有的,如坠五里雾中的样子。惊讶了好一会儿,接着,只听她们两个人分别试探着对方问道:“你是林怀民吗?”“你是周萱吗?”……

小菁和小菁她爸爸更加诧异,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原来你们俩是认识的?”这时,周围的人们看她们这四个人有些特别,于是,好多人开始围了上来。好在这时的林怀民和周萱已经恢复了理智,立马意识到这里不是详谈的地方。小菁她爸爸也同时明白了林怀民的身份,说不定故事有些特别,而且有些长,几句话是说不清楚的,必须赶紧去小菁的家才能详谈。于是她们四个人再不多说,连忙坐人力三轮车往家里赶去。一到家,根本顾不上别的,四个人连忙放下一应东西,来到诊所最里面的,那间秘密会谈的房间,林怀民医生还特地对护士说道:“你去外面照应,今天谁也不要让进来。”说完,关上了门。接着四个人一番详谈,终于弄清楚了互相之间的身分,以及曾经的关系,还有那些往事……

原来,周萱居然曾经是林怀民的夫人!周萱就是救小菁她爸爸胡俊荣的女护士!周萱居然也没有死!当时,周萱身子僵硬,摔倒在地晕了过去,那完全是被鬼子炮弹的气浪给掀翻的。后来,周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了过来,可是她谁也找不到了,再然后就碰见胡俊荣了。后来她虽然也托人打听寻找过林怀民,可是,她哪里知道,林怀民居然在湖州这里,所以就弄成了如今的尴尬局面了。不过四个人都还理智,虽然谁也没有料到会出现今天这个情况。不过四个人又觉得非常别扭,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互相面对。正在四个人在这里纠结的时候,小菁又突然想起来,今天她妈妈也要来看她的。于是,她又把小菁妈妈信里说的转告了她爸爸。她爸爸又是一个大吃一惊,因为,他也是托人多次到槐花坎打听过她们娘俩的消息,可是都说打听不到她娘俩的任何消息,甚至连小菁她外婆和奶奶的消息也没有打听到,这或许是阴差阳错的结果吧。小菁她爸爸胡俊荣无奈地叹道:“哎!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把她们接回来再说吧!”说完大家又准备去车站。

正当大家一起出了房间,再要出门时,小菁和她爸爸突然听到门外潘以雯的说话声:“林书豪,对的,是这里,就是这个诊所。”说完她就急急忙忙地冲了进来,可是当她见到小菁时,不顾别人,眼泪如下雨一样地流了下来,嘴里叫着:“小菁,小菁,都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照顾好你……”刚说到这里,以雯她突然停住了,僵在当地,眼睛几乎绝不相信似得,死盯着胡俊荣,停了停,用力眨了眨眼睛,又盯着他看了看,接着只听她用手指着胡俊荣,嘴里哆哆嗦嗦,口齿不清地问道:“你,你,你,是胡俊荣?你没死?……”这里正烧脑呢,更加惊奇,而且不可思议的一幕,几乎同时也在林怀民和周萱以及林书豪三人之间展开了。当林怀民还有周萱第一眼看到,外面正走进来的那个人时,同时一愣,几个人都傻僵在了当地!只听她们俩也是惊讶地一边瞪着对方,一边同声问道:“你是林书豪?”外面走进来的正是林书豪,现在的潘以雯的丈夫!这一下,大家极其尴尬地僵在了当地好一会儿。还是林怀民首先清醒过来,他连忙让林书豪和潘以雯放下东西,大家又回到原来的房间里坐下,这时大家也慢慢地从极度震惊中清醒了过来,于是大家就又互相详细地给大家述说了从前的往事……

林书豪所在的团和鬼子打起来后,坚持了不久,就退了下来,在撤退的过程中遇到了再次遇险的潘以雯,从鬼子手里救了她。可是一时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安置她,正好卫生队缺人,征得她的同意后,就让潘以雯随卫生队行动,帮着救护伤员。后来,他们团又奉命撤往长兴、广德一带继续阻击日本鬼子。几天以后又奉命西撤,然后一路转折,到武汉,再到了重庆。其实林书豪也多次托人打听过他父母的消息,不过当然是没有下文的。又过了几年后,潘以雯和林书豪她们俩也是所谓日久生情吧,毕竟长期的患难,长期的共事,再加上潘以雯长姐如母般的关爱,以及突然失去亲人的伤痛,也需要得到抚慰等等多重因素,年龄的差异没有成为阻碍,反而使得林书豪根本离不开潘以雯了。所以后来她们俩顺理成章地过到了一起。现在林书豪被派到了上海负责银行接收工作。不过还有一件事她们俩当时没有说,其实她们在重庆都已经秘密地入了党,明面上是政府接收大员,实际上她们还是我党的地下工作者,而且她们也是组织批准结婚的。更加离奇的是胡俊荣和周萱也是为党工作的,她们现在的红十字会就是在党的领导下,秘密开展工作的。当然,这些事,现在她们互相之间都是不知道的,都有纪律规定,直到多年以后解了密,大家方才明白。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各自的过往,可是,摆在眼前的是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让本来失散八年的亲人之间的再次相会,变得不知道是酸、是辣、是喜、是悲、是哀、是怒、是甜、还是苦了?最难受的莫过于潘以雯,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昔日的丈夫,以及小菁?这哪里又是一个苦字能够说得清的事哦?

万幸的是这里所有人,心里都有坚强的共产主义信念,坚强的信念赋予了她们无穷的力量。她们没有忘记她们的真实身份,没有忘记她们都负有重大的历史使命。她们之间的私人关系,以及小家庭情缘,在全中国的解放事业和民族复兴面前,那是简直就是微不足道的,也是随时都可以牺牲和放弃的,更何况她们谁也没有做错什么,否则,不发疯才怪!

沉默了许久,这会倒是林书豪首先打开了这眼下的尴尬局面。只听他说道:“我们也不要在这里继续这样尴尬消沉下去了,事实上,我们谁都没有做错什么。也真不是我们的错,那都是这个可恶的日本帝国主义的罪孽,还有这颓废的时代,这个积贫积弱的旧世界的错!不管怎么样,我们也只能面对现实。好吧,先就这样吧。我们都还没有吃饭呢,饭总是要吃的,走,大家先吃饭去吧!”

于是,大家都默默地走了出来,围坐在一起,默默地吃了一餐不知道什么滋味的团圆饭。席上没有杯盘交错,没有欢歌笑语,甚至也没有大口吞吃东西,不过胡乱垫拨垫拨而已,实在是辜负了这一桌精心准备的好菜。饭后,大家喝了些茶,然后,原来的两家人,分别坐下说了些离别后的一些其他细节,当然还有思念和苦恼。晚饭后,大家又商量了一下,将来她们之间如何相处的难题,商量的结果是: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也只能面对,虽然她们都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看起来似乎一切又都是错的,而且错得太离谱。没有办法,以后他们之间不再来往,因为,他们实在难以面对如此尴尬的混乱关系,更重要的是以后无法向她们现在的各自的下一代,交代得清楚彼此之间的关系以及来龙去脉,甚至就连称呼都无法正常地喊叫。不过,每个人的心底里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必须要改变这个旧世界,让她们的后代,再不要面对这样的尴尬局面!接着大家就胡乱地休息了。

第二天,潘以雯和林书豪,以及胡俊荣和周萱她们没有再停留,各自在早饭后就走了,奔向了各自的战场……

一九四九年,全国解放了,但是,潘以雯和林书豪,奉命继续蛰伏,去了台湾,还是在金融机构。而周萱和胡俊荣也还是没有回来,她们奉命继续逗留香港,接着继续为新中国服务。而小菁和林怀民则进入了人民医院,直接为新中国的人民服务。

不过她们现在这三个家庭的孩子们都有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都没有亲戚。大人们从来没有提起过任何舅舅、叔叔、姑妈、阿姨、更加没有外婆、外公、以及爷爷、奶奶、甚至也很少和朋友们往来,更加不和任何人述说她们的过去。但是,每每过年,清明,乞巧节以及中秋的时候,孩子们都会发现大人们都会特别哀伤,常常在发呆,或望着窗外,或望着湖面,或望着海面,或向着天空,或望着黑夜,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次要不是那部老电影《鸳梦重温》,估计小菁奶奶也还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不过万分遗憾的是:她们曾经的鸳梦却难以再重温了!虽然如此,她也知道她时日无多了,这样的凄惨往事尽管不堪回首,可是她有责任让现在的人们知道,尤其现在我们民族复兴的事业正在起步的时候,一定可以起到预警,甚至于惊醒国人的作用呢。

细雨仍然不紧不慢地下着,透过朦胧的湖面似乎能够预见到美好的未来呢,那是一个已经完全复兴了的中国!我的思绪又回到了眼前。小菁奶奶她已经可以放下一切了,她现在也已经离我们远去了。这个时代是我们民族再次复兴的时代,我坚信我们的下一代绝不会再去面对如此不堪的回忆……

雨辰于槐花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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