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知青云南回忆录(七尺布票知青艰难回家之路)(1)

七尺布票作者:深雪

那个年代虽然思想简单、意识困惑迷茫、物质匮乏炼狱般的生命体验、太多的幼稚和无知……

但哪个年代人心真切爱得纯洁。

1970年大巴山的风雪夜。

那个夜晩离现在虽然已经很远但我还记得清楚。狂风赶着松林……唿唿……呜呜……嗖嗖;我还听屋顶的瓦片在风中撕扯掀起旋涡我想自己和这小屋的命运一样要被风铲除厄运就从这里开始!这是我和冯大来大巴山下队的第一个夜晚。因为从“红海洋”喧嚣的大城市到荒漠偏僻的山村的极大心理落差使我们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和悲观所以我们心里只想逃离开这个地方。

上海知青云南回忆录(七尺布票知青艰难回家之路)(2)

我弄醒睡意正浓的冯大,说这鬼不灵精的地方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过了一阵他拽出句话来说,鬼知道钱从那里来?他沉闷了好一阵蓦地跳出被窝,掀开床上的稻草用手电筒支着亮,在床底里拔出一个布袋,来用手指尖在里面抠出几张小纸票,塞到我手里欣喜若狂地说“七尺布票”。还是下乡走的头一天母亲硬塞给我的,当初还嫌老太婆罗嗦。我激动地说可以卖钱。那一夜我们没合眼,一直在盘算这“七尺布票”卖钱的事,把先前内心的恐惧、外面的大风大雪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第二天鸡鸣,松林还在旋风中咆哮,天气椎骨的冷。

冯大起了床,一打听才知道队里其它知青屁股都没有落,当天晚上就走光了只剩下我们两个没有钱走不了。他心里一阵冲动找来火柴点燃了火塘,在吊罐里煮了些红薯,把咸菜切碎用布包起来塞进军用挎包里,才来叫我。

冯大看着门外,风继续不停,天顶着黑云雾把山腰切断。山后的坟头上、高丛的枯草地里都积满了雪;就连院坝里古树枝条也被雪压弯了腰;路变硬了,风拍打着门嚓嚓地响。他犹豫地对我说此去回家一行500多公里路、三天时间、中途要转三次车,

你有身孕,我怕你……?他眼睛里充盈着泪花,虽然我也喉咙哽咽不出声但我的固执使他依了我。

一条泥巴路从山顶一倾而下,绕过屋门口直盘旋到山脚下三里路,早已覆盖了一层冰,滑得巴不上鞋底。我们找来一些稻草绳学着老农把它搓了绑着鞋底,又将零散的塑料布拼起来裹住身子和头,挎着行囊掺着出了门。一路大风掀起我们裹在身上的塑料布,我见冯大的手背冻得红肿出血,心里疼痛不已难受。

上海知青云南回忆录(七尺布票知青艰难回家之路)(3)

正在此时,汪汪!汪!山腰里的一户农家院坝里猛地窜出来一只饿而凶狠的看家狗,它疯狂地跳着、叫着,仿佛非要我们留下“买路钱”。它用嘴巴撕扯冯大手里的“打狗棒”一直把我们追下田坎,滑进“东水田”里,溅了我们满身的泥浆。我咬着牙横了半天骂这狗欺生。

下了山还要走三里多盘山小路才出大路(通车路),听农民说要是夏天,满地爬来爬去的“大花蛇”有些蛇头上还长冠子,吓得我一个人不敢去赶场。来到山沟里我肚子就开始翻腾,喉咙作呕滑岀好些东西来,嘴里一股恶臭刺激胃大口大口地往下翻倒……直到见黄胆汁为止,我瘫软在地上了。冯大见我呕吐心里着慌,他用胸口贴着我的背,一边捶打一边低语地安慰我说,撑着吧,上了大路就好了。他的泪水洒在我脸上冰凉,他从沟里取来水替我把身子擦净,他脱下外衣裹着我的身子,自己只剩下一件贴身的运动衫。他把我连同包袱驮在他背上大踏步地沿着泥泞的山路往前行,直到走出盘山路。

天黑了我们才看到县城。它夹在山谷里的大坝中有两条不宽的石板路,盘在坝中隆起的土丘上,分两层,广场在土丘顶端是泥土坝。一条小公路沿着河边一直拉进山里,小路的两边都有比镇上高而大的黑瓦房。街上的商店早已关门,只有几家旅店门口晃晃悠悠地闪着几盏煤气灯。我们无心去溜达,只去了车站想在那里找到布票的买主。车站在城西,往下走100米就是河边车站,坝子里停着几辆卡车和一辆班车。过节时班车走俏,为了节约旅店费知青和农民通常都在候车室里过夜。候车室和售票房都是用土砖坯修砌的,房子很简陋。里面隐隐地露出亮光,不时的还传出来知青伤感的歌声:望断秋水不见妈妈的身影……几时你才回来呀……妈妈呀!车站里挤满了人,售票窗口被十几个知青把持着,墙角里放了一堆军用挎包,每个包里都冒出几只鸡头来,这些“鸡”是知青唯一能孝敬父母的礼物,它们和人一样也要混过好几道关口才能“回家。”横在地上的农民和民工只顾打酣,没有好多零散的路客。冯大在车站里溜了几圈对我说,糟了!布票没有买主?得另想办法。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哽了一下说,今晚只有“打青山”(露宿)?冯大瞥了我一眼又出去了。一会儿他回来说我有个主意。什么主意?我问。他捂住我的耳朵说到渡口去爬车。我猛地吓出一身冷汗来,然后就不敢吱声了。

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我们就来到江边等候去省城的货车。

上海知青云南回忆录(七尺布票知青艰难回家之路)(4)

腊月的晨风吹起来刮脸寒气逼人,冻得我们直打哆嗦。我们站在渡船跳板的一个空挡处等待着。过了很久一缕聚光冲刺过来马达的轰鸣声打破了寂静。准备好,冯大冲着我说。我猛地神经绷紧,器官像失去了知觉,我看着一辆运载木料的卡车向我们驶来,我心里着慌一个趔趄差点落下跳板。冯大揪住我,他的脸顿时也变得没有颜色。卡车擦过我们身边冯大趁卡车上渡船减速的那一刹那将我整个身子托起来往上举。我笨拙地爬上了车他却落在渡船上。他为了不让司机发现,躲在船的一个角落里不敢动身。

船靠岸时汽车开始发动,我急促地向他打着哑语。随着卡车向斜坡冲去的瞬间,冯大跳下岸凭着奶娘给的力气撒开两条腿拼命向卡车奔跑,他伸岀双臂一个鱼跃腾起来抓住根木料像翻筋斗似的上了车。这时天已经亮了,过路的农民摆着头说:“那个知青好险!简直就像个“江洋大盜”。”听着他们的话我出了一身虚汗。他抓住我说,我要不上来你身上一分钱也没有怎么办?我感动地贴在冯大的胸口上,听到他扑通扑通的心跳……我的心里也一阵暖流涌上来。

卡车急速往前行绕过几个山头来到一个荒僻的丫口。喀嚓一个急刹车车停了。从车门出来两个大汉,手里各持一根家伙。冲着我们吼道:小杂种!找死呀!我就知道你们在车上,滚下来。我全身的血液陡地好像凝固了。我战战兢兢地对司机说:司机伯伯,做点好事送我们到省城嘛?司机横了我一眼狠狠地说,你们知青又可怜有可恨!我低下头惭愧地想:是的知青初来时的确作恶不少,他们除了偷鸡摸狗连活着的羊儿也要下条腿来煮着吃。我躲闪着司机的目光一个劲地央求。不下来老子今天不走了,两个司机咆哮道。这时车箱里两个带口罩的男知青探出头来,脱了口罩向冯大翘了嘴说要懂得起。冯大会意了,但他掂了一下身上仅有的破大衣,摇着头无奈地跳下车。他两手掌和在一起对司机说,我不走带她走,她是女人做点好事……。司机尴尬难言踹了冯大一脚,头也不回地跳上车,砰地一声地将车门关上。冯大急忙从内衣里掏出那七尺布票,塞给我说,别管我到了省城自己想办法…。不等我去抓冯大的手车子起动了,转过山头冯大不见了,剩下的只有荒山、树林和漫天飘舞的雪花片。

我提着心蜷在木料上,随着车速加快,狂风嗖嗖地刺痛我的面庞,寒流也无情地穿透着我的胸膛。我本能地紧缩着,我抓起身边的挎包塞进颈项里。我听着车子蓬布被风掀起拍打车厢哐啷、哐啷的声音,它凄楚、狂暴。

上海知青云南回忆录(七尺布票知青艰难回家之路)(5)

我的身体僵硬了,迷迷糊糊之中我看到冯大还站在山顶丫口上眺望,风把他的大衣摆掀起来,大衣裂缝里的棉花与雪花粘在一起,把他覆盖得像个“雪人”,他身后一望无边的山峦重重叠叠盘旋在山里的小路直通云端。“天呀!他怎么走得回去?”我失神地惊叫起来,车上那两个男知青眼睛也湿了他们同情地瞪了我一眼,知道我是在做梦,我隐隐地抽泣起来了,哭声越来越大……他远远地回旋在山谷里,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不知道过了好久我又被刀子般的雪风摇醒了。嘴一动鼻子就闻到一股血腥味,用手一摸红红的一道血印在手背上。我的身体已经被钉在木料上。除了大脑反映着饥饿作怪的是我还一千遍地做着去茅房倒水的梦。我想:我是要拉尿怎么办?还敢叫司机停车方便不成。我实在不敢,只是在木料上不安的挪动,不时地还向那两位带口罩的男知青投去暗示,过了许久他们终于明白过来,同时转过脸去我才得以释放……。

擦黑卡车停在一条宽大的街上,两个司机像监狱长点名似地叫唤着我说:“下来,不看你是个女人早就把你丢在荒山野岭里。”我愧疚的看着两个司机,惶惶地扶着车厢爬下来。我低着头说:“司机伯伯谢……”他们不等我说完话就跳上车,一阵浓烟从车身后卷起,车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男知青也不见了。

上海知青云南回忆录(七尺布票知青艰难回家之路)(6)

我惶惶地站在街头茫然地向四处张望,我怎么也抑制不住身子的颤动,我用一只手堵住鼻血。“从重庆到通江路途那个多遥远…。”一阵熟悉的歌声把我的视线带到了大街的拐角处,我顺着音符找过去看见一位男知青嘴里哼着调子向我走过来。他友好地向我点头问:“你是知青?”我点头,他又问:“一个人?回家?”是我说。他走过来递给我一张纸,接过我手里的挎包。他说:都是知青,路上我帮你。我凭着直觉没有拒绝他,跟着他去了路边的小食店,他替我买了碗滚烫的萝卜汤,没等他付钱回来我手里的碗就空了。热汤下肚我有了点精神就和他说起了我和冯大的事,然后从衣袋掏出了那“七尺布票。”

第二天一大早男知青捏着八元钱兴奋地来见我,他替我买了回重庆的车票,我把剩下的一元钱给他他却不要。

除夕的晚上我终于顺利地与母亲兄弟姐妹重逢,我与他们共聚年宵,沉浸在幸福之中。在吃年饭席间我想起了冯大“雪人”般的身影,斗大的泪珠混着饭咽不下喉咙。

几天后山里回来的知青捎来一张纸条:

上海知青云南回忆录(七尺布票知青艰难回家之路)(7)

怡:那天我们分手在丫口后,我辗转在山头眺望目送着那辆载着你的卡车,直到它在山里消失。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和那个身体里的小生命。我怕布票卖不掉你怎么回家?司机把我抛在了离县城百里之外的地方。我忍着饥饿沿着小路步行了200里路才回到队里。我的脚底已经裂开了一道很深的伤口,流了很多的血。我回不了重庆只有在梦里和你们团聚。

新年好!

想你冯大

我手捧着那张纸条狠狠地在上面洒泪,沉浸在一遍遍遐思与幻想交织的罗网中,似乎感到自己像一个小孩赖在妈妈的怀中,久久地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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