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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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康熙年间，纳兰府之外。
纳兰性德望着驶去的豪华宝马车，久久出神。
夕阳挂在西边残枝上，只剩下一抹流光，而他的表妹此时正离他渐远。
纳兰性德想起曾经和表妹在一起的时光，蓦然流下眼泪：我们从小青梅竹马，在一起琴棋书画，可是这些美妙的相守，竟然也会远去。
十五岁的惠儿掐扯着宫女们给新换上的绣凤袍，隔着栏窗，望着远处的纳兰，暗暗抽泣：我不贪图车和房子，我只向往真正的爱情。
表妹入宫后，纳兰性德茶饭不思，因为曾经深爱，所以最难相忘。
他走进表妹住过的房间黯然神伤，写下一首《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
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从认识到相爱再到离别，纳兰都写进这首词里：一夜风雨把花都吹落了，我因为想你，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像患上失眠一样，只能望着灯光发呆。
这首诗词看似精巧简练，被爱伤过的人，才懂这词里的思念之苦。
离开自己爱的人，比用刀在身上割肉还痛。
2
惠儿入宫没多久，纳兰性德男人的一面就展现出来了。
什么皇权，都是狗屁！敢抢我的女人，我非去你家把我的女人抢过来。
国丧那天，康熙要举办道场，纳兰找朋友借了些钱，买通进宫诵经的喇嘛，伪装成僧人，混进皇宫。
混进皇宫是大罪，而且还要去和皇帝抢女人，更是死罪一条。
纳兰因为爱情，所以不会害怕，因为每个人都是为爱献身的模样。
他看见了表妹，表妹也看见了她，他刚要开口喊她，她用手指比了一个“嘘”。
这一刻，纳兰才明白，爱情这种事，终究败给现实。
纳兰在回家的路上，默默吟出一首《减字木兰花》：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相见不如不见。
惠儿成妃子那年，纳兰心如灰烬，又写出一首哀怨诗，诗叫《昭君怨·深禁好春谁惜》：
深禁好春谁惜，薄暮瑶阶伫立。别院管弦声，不分明。
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寂锁朱门，梦承恩。
纳兰把这诗转发给康熙，内容里面的意思是，自己爱的人，内心永远都是自己的。
这一招比谁都绝，可康熙不吃这一套，我得不到的， 你也别想得到，把惠儿送进了冷宫。
慧儿此时身心皆碎，在有钱有权的人身边，却不是自己想要的爱情。
他们之间注定再也难以交集，纳兰含泪写下《落花时·夕阳谁唤下楼梯》：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
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我爱的人，我永远不会忘。
3
1674年，二十岁的纳兰性德娶了自己一生最爱的妻子卢氏，给她写了大量的情诗。
纳兰是个丈夫，同时也有自己的事业。
当他将要出差的时候，舍不得与妻子告别，只好写下一首《南乡子·捣衣》，送给妻子：
鸳瓦已新霜，欲寄寒衣转自伤。见说征夫容易瘦，端相。梦里回时仔细量。
支枕怯空房，且拭清砧就月光。已是深秋兼独夜，凄凉。月到西南更断肠。
诗词是从怨妇的角度写的，哪个妻子送别丈夫的时候，不是偷偷哭泣呢？
纳兰在外，怕妻子担心，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妻子写一封情诗，《相见欢·微云一抹遥峰》便是其中一首：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他在诗词中说，我看到任何景色，都能想到你，想到让你一个人在家，我就难过，恨不得早日回家和你相聚。
纳兰在山中寺庙里过夜的时候，也想念自己的妻子，又写了一封《寻芳草·萧寺纪梦》：
客夜怎生过？梦相伴、绮窗吟和。薄嗔佯笑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
来去苦匆匆，准拟待、晓钟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堕，却对着琉璃火。
他在信中说，我在梦里都要和你相会，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有，只有深夜的孤独陪着自己。
纳兰和自己的妻子十分恩爱，曾经还写过一首小黄诗《艳歌》：
欢尽三更短梦休，一宵才得半风流。
霜浓月落开帘去，暗触玎玲碧玉钩。
这首诗的意思，老司机自然一读便懂。
由爱上升到性，爱情的境界也高了不少。
4
纵使相爱，可惜好景不长，三年之后，妻子卢氏难产而死。
此时的纳兰悲痛欲绝，写下了中国历史上最浓重的一笔悼亡诗，合集为《饮水词》。
妻子死后，纳兰以泪洗面，任何人和他说话，他都沉默无语。
在晚上，守着妻子灵柩时，他的爱全部释放，给妻子写下《南乡子·为亡妇题照》：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
纳兰从天黑哭到天明，只怪自己在妻子活着的时候和妻子相处的时间不够多，如今只能每天阴阳两隔地思念她。
要懂得珍惜，不然失去之后再后悔，一切就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在卢氏忌日那天，纳兰早早地研好磨，忍着悲痛，又为妻子写下一首《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重泉若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中宵成转侧，忍听湘弦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已。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这首词被称为悼亡词中的绝唱，有景有情，每一种意境的运用都是一个故事，而内心的情感无比凄绝。
词写在纸上，血滴在心上。
每次读他的这首词，总让我忍不住落泪。在才华之下，最难得更是他的深情和厚爱。
5
过了半年，纳兰在屋内，突然看到窗外的落叶，才觉察原来已经到了秋天，他吟出一首《浣溪沙·谁念西风独自凉》，来表达自己对妻子的思念之情：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纳兰想起曾经和妻子在一起的种种画面，欢乐的时光如今只剩下“西风凉”、“疏窗”、“残阳”这些凄凉的事物。
一切的物是人非，对他都是深沉的打击。
赌书：此处为李清照和赵明诚的典故。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云：“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
孤身一人的纳兰经历四季变换，爱的人却再也无法相见。他又写下《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吊念妻子：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这首诗，用典很多，翻译下的意思大致就是：
明明是可以一生一世的爱人，却偏偏不能一直在一起，如今两地分隔。
我整日里对你相思相望，而又不得相见，现在只剩下我孤独地凄凉憔悴，黯然销魂。
不知道上天为谁创造的这美丽青春。一个是裴航，乞浆蓝桥，得到妻子云英；一个是嫦娥，偷不死药，而飞奔月宫。
如果我们能够像牛郎织女一样，在天河上相见，即使让我抛却荣华富贵，我也愿意。
纳兰对妻子卢氏的爱，经过这首诗，被分享出去，传播很广，他成为百万粉丝公号，感动很多人。
在都不相信爱情的时代，终于还是纳兰让所有人相信了爱情。
6
三年之后，纳兰迫于父母和当时社会的压力，又娶了官氏，纳了颜氏，虽也恩爱，但远不及他对卢氏的爱。
纳兰写过很多爱情诗，但大部分都是为卢氏和另外一位女子所作，这里就不提官式和颜氏，来说说这另外一个得到纳兰真爱的女子。
三十岁的纳兰忧虑忡忡，只能每天刷刷朋友圈，有天他突然在朋友圈里看到别人分享的一首诗词，标题为《菩萨蛮·忆旧》：
雁书蝶梦皆成杳，月户云窗人悄悄。记得画楼东，归骢系月中。
醒来灯未灭，心事和谁说？只有旧罗裳，偷沾泪两行。
读完这首词，纳兰看到作者名为沈宛，他感觉沈宛把这首词写得很有才华和性情，能引起自己的共鸣。
既然向往，就去追求。
沈宛为江南名妓，有颜值有才华，不是一般人能认识的。
但是，纳兰不是一般人，在清朝诗人圈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经过朋友介绍，纳兰便加上了沈宛的微信，备注为：你的小粉丝。
沈宛早已听说过纳兰的名气，两人从红颜知己走向相恋。
纳兰和沈宛虽然相爱，但是沈宛出身贫贱，而纳兰贵为皇室土豪的后代，自然而然得不到父母的支持。
纳兰是个情种，想念沈宛到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没过三个月，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没过多久，两个人不得不分开。
纳兰内心无比悲伤，忍着痛写下《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这首诗的前两句非常火，讲的是：两个相爱的人应该永远都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温馨和甜蜜，深情和快乐，而不是从相亲相爱变成相离相弃。
你说情人之间最容易变心，而我相信，相爱的人一定有好的未来。
7
1685年7月1日，纳兰离世，年仅三十岁。
离世之前的一段时间，他又为自己的爱情写下众多诗词，但这些诗词里面全部充斥着：愁苦。
为爱情而愁，为自己爱过的一生而苦。
在最好的年纪，他却因为才华和爱情早早了却生命。
为他惋惜。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而纳兰把这两条都独占了。
纳兰本来有很多道路可以选，出身显赫的他当个官二代，富二代都可以，但他唯独偏偏热爱诗词。
纳兰的才华极高，况周颐曾在《蕙风词话》中誉其为“国初第一词手”。就连很少夸人的王国维也赞其曰“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初入中原未染汉人风气，北宋以来，一人而已”。
纵使才华出众，洒脱无羁，也不爱追求功名利禄，但现实社会的压迫，让纳兰的诗和远方无法得到满足。
况且，热爱写诗文的人都自带忧愁属性。
每个用心写文的人都应该得到珍爱，因为他们的骨子里除了情感，还有无边无尽的孤独。
如果你认真多读几首纳兰的词，就会发现，他大部分的才华都献给了爱情。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
从“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到“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再到“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纳兰的心事永远包含着浓郁的爱，在这种爱里有相遇后的离别，有离别后的凄苦。
至今啼血江南旧，难思离心美人瘦。
在他生命中出现的女子，他会用心去爱，用自己拥有的一切守护爱情。
纳兰至始至终坚守的爱情都是：我可以不要全世界，但不能不爱你。
这样的纳兰，值得我们喜欢。
无论快乐与忧愁，我们都要相信爱情，和纳兰一样，对自己负责，对对方负责。
请继续相信爱，请继续坚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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