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卫国/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

现在大概没有比“科学”更具生杀威力的评判词语了。这里讲的“科学”,当然指的是自然科学。在科学面前,曾经风光一时的人文学科也灰头土脸了。

“科学”是日源的外来词,意译science。遗憾的是汉语没有大小写,单复数同型,因而“科学”很难体现science的大小写两种形式。大写的Science常用作不可数的抽象名词,小写的science虽然有时也用作抽象名词,但更多被用作指称具体学科的可数名词。

有关科学性的评判标准如可验证、可复制验证等,都是基于对大写科学的认知。大写科学实际上只是众多小写科学的抽象。科学的繁荣主要是小写科学的发达,如生物学、物理学、化学等。它们是大写科学实实在在、分门别类的学科具体依托。没有它们,大写科学就没有了立身之本。

之所以有这么多小写科学,而且它们还在不停生成,就是因为物质的形态和运作方式非常复杂,需要从不同的角度去观察和验证。小写科学的分门别类意味着,虽然都是科学,但由于各自受到具体研究对象的限制,它们只研究自己所能观察到的对象。除非得到验证,小写科学的原理一旦脱离具体的观察对象,它的科学性就不一定成立,因为它们可复制验证的原理都是根据具体可观察到的对象建立的。

混淆大、小写科学的现象当然不限于汉语世界,到处都有。只是由于汉译不能表达这种区别,两者的混淆就更容易。如有不少人文学者以为只要运用一门科学学科的道理,他们就可以找到认知人文问题的科学方法。最典型的例子是许多人文学者看到用多巴胺等物质来解释爱情的生物学假设和用神经学的神经元分析思想的实验,顿时兴高采烈起来,以为这些科学道理能解释人精神世界的疑惑。殊不知,虽然这些充斥着专业术语的解释听起来很科学,但它们其实也违反了大写的科学,因为它们观察到的并不是爱情或思想而是人体内发生的生物冲动。爱情虽然无法脱离生物基础,但它不等于生物冲动。生物学观察到的生物属性并不是爱情的关键属性。思想也一样。再精密的科学仪器也无法观察到神经元里盛装的思想内容以及思想的运作。由于爱情和思想本身不具物性,研究者只能如哈耶克所说的那样,根据自己的经验去理解。当研究者通过想象的眼睛去观察,可复制的验证就无从谈起了。

无视科学的大小写区别也常导致对科学无所不能的期待。罗翔在谈他的科学观时不无遗憾地说:“科学并不必然促进人类德性的提升。”科学是否必然促进德性的提升取决于德性是否具有小写科学能观察到的物性。德性是比巴甫洛夫定律所验证和解释的反射行为更抽象的精神内容。既然没有任何小写科学能直接观察到非物质的德性,凭什么指望科学促进人类德性的提升呢?

归根结底,由于科学性取决于可复制的验证,科学的标准也只合适衡量那些可观察的物性世界的研究。将科学的标准用于超出其能力范围的人的精神世界,实在是哈耶克所谓的“科学反革命”了。解释人的精神世界还得靠人文学科。哈耶克用心良苦地生造了“科学主义”(scientism)这个标签。没有小写科学支撑的科学在人的精神世界除了摇晃着“主义”的教条尾巴,实在也不可能有其他作为。

(作者曲卫国,系复旦大学外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

我为科学做贡献小论文(我的科学观曲卫国)(1)

责任编辑:吴跃伟 图片编辑:陈飞燕

校对:张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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