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来自网络,几经转载,已不知原作者为何人(痴情老人附注)。

漫谈《金瓶梅》(金瓶梅诗文刍议)(1)

第三部分:三教九流多不肖——讽喻篇(2)

第三十二回:认女 惊儿

诗(五律):

牛马鸣上风,声应在同类。

小人非一流,要呼各相比。吹彼埙与篪,翕翕骋志意。愿游广漠乡,举手谢时辈。

作者这回写:“且说李桂姐到家,见西门庆做了提刑官,与虔婆铺谋定计。次日,买了四色礼,做了一双女鞋,教保儿挑着盒担,绝早坐轿子先来,要拜月娘做干娘。”张竹坡眉批说:“然则月娘、桂姐异流而同小人也。”

此诗估计为作者自制,置于回首,点出了小说上半回的主题——吴月娘竟与妓女同流合污、沆瀣一气。诗中“埙(xun)”、“篪(chi)”均为古代吹奏乐器,“翕(xi)翕”指声音协调。

张竹坡总批说:“此回上半幅之妙,妙在先令桂姐、银儿家去,将诸妓一影,后用桂姐先来,银姐、爱香、金钏三人后来;三人先出去,桂姐独后出来。二路情节,遂花团锦族之妙。夫必又写四妓何哉?盖于西门做官之后,其势利豪华,于别处描写,便觉费手,看他算到必不止于一遭开宴,开宴正所以热闹,而开宴之热闹,止用诸妓乐工一衬,便有寒谷生春、花添锦上之致,文字固有衬叠法也。”

第三十七回:说嫁 包占

赋体:

淹淹润润,不搽脂粉,自然体态妖娆;袅袅娉娉,懒染铅华,生定精神秀丽。两弯眉画远山,一对眼如秋水。檀口轻开,勾引得蜂狂蝶乱;纤腰拘束,暗带着月意风情。若非偷期崔氏女,定然闻瑟卓文君。

王六儿出场时作者为她画的像。西门庆托冯妈妈买个女子奉送给太师府翟管家,冯妈妈叫西门庆去看看韩道国、王六儿夫妇的女儿爱姐。“王六儿引着女儿爱姐出来拜见。这西门庆且不看他女儿,不转晴只看妇人。”随后插入上文。

从这段赋体可看出,王六儿可不是省油的灯。

文中“崔氏女”即《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她曾与张生偷欢,故称“偷期崔氏女”;“闻瑟卓文君”,是指卓文君听了司马相如弹奏的《凤求凰》后动了春心。

诗(打油诗):媒人婆地里小鬼,两头来回抹油嘴。一日走够千千步,只是苦了两条腿。

这是一个媒人婆的自白,作者写的是如此风趣而贴切。

冯妈妈为西门庆找爱姐,却把她母亲王六儿“撺掇”上了。这个“业余媒人”进步神速,不仅替西门庆拉皮条,还顺带充当了服侍王六儿的“保姆”,恐怕日后不久就会成专业的了。张竹坡总批说:“老冯,瓶儿之奶娘也。一旦得王六儿之些须浸润,遂弃瓶儿如路人。写此等人,真令其心肺皆出。”

第三十九回:寄名 拜寿

赋体:

青松郁郁,翠柏森森。金钉朱户,玉桥低影轩宫;碧瓦雕檐,绣幙高悬宝槛。七间大殿,中悬敕额金书;两庑长廊,彩画天神帅将。三天门外,离娄与师旷狰狞;左右阶前,自虎与青龙猛勇。八宝殿前,侍立是长生玉女;九龙床上,坐着个不坏金身。金钟撞处,三千世界尽皈依;玉磬鸣时,万象森罗皆拱极。朝天阁上,天风吹下步虚声;演法坛中,夜月常闻仙佩响。自此便为真紫府,更于何处觅蓬莱?

西门庆替官哥寄名,来到玉皇庙,吴道官说:“老爹敬神一点诚心,小道都从四更就起来,到坛讽诵诸品仙经,今日三朝九转玉枢法事,都是整做。又将官哥儿的生日八字,另具一文书,奏名于三宝面前,起名叫做吴应元,永保富贵遐昌。”

上面这段文字,是作者参照《水浒传》第一百二十回“徽宗帝梦游梁山泊”的有关段落改写而成,那是宋徽宗梦中景象,是否预示着西门庆此举也如做梦一般?文中“轩宫”即轩辕宫;“敕额金书”是皇帝所赐的金字匾额;“庑(wu)”指正房对面和两侧的小屋子;“离娄”是传说中视力特强的神人;“师旷”是春秋时著名乐师,是个盲人;“森罗”指各种事物,“万象森罗”经常连用;“紫府”是指仙人居住的宫殿。

作者这次对玉皇庙的描写,看起来是何等的巍峨,实际上全是作者的调侃之言:一来,与第一回对照就会发现,同样是玉皇庙,作者的描写简直有天壤之别,足见其虚无缥缈。二来,即使是这一段“自此便成真紫府”的景色或者吴道官在本回中的言行,都显得混沌迷糊,就像在做梦一般。这都是作者故意为之,所以张竹坡总批说:“世人每愚而不悟,一味佞佛邀福,仙佛有灵,当亦大笑。”

诗(七绝):

听法闻经怕无常,红莲舌上放毫光。何人留下禅空话,留取尼僧化饭粮。

官哥在玉皇庙吴道官那里寄了法名,穿上道服,月娘却越发好佛了,她请了三位姑子在家中说因果、宣佛法,“从爹娘怎的把千金小姐赶出,小姐怎的逃生,来到仙人庄;又怎的降生五祖,落后五祖养活到六岁;又怎的一直走到浊河边,取了三桩宝贝,迳往黄梅寺听四祖说法;又怎的遂成正果,后来还度脱母亲生天。”

张竹坡总批说:“篇末偏于道家法事之后,又撰一段佛事,使王姑子彰明较著,谈一回野孤禅,与上文道事相映成趣也。”这些姑子靠“野狐禅”混饭吃,也多亏了各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啊!

作者此诗把这些“姑子”的不肖写的活灵活现。诗中的“红莲”是佛教用语,“红莲地狱”为传说中的十大地狱之一。

第四十回:希宠 市爱

诗(七绝):

最有缁流不可言,深宫大院哄婵娟。此辈若皆成佛道,西方依旧黑漫漫。

月娘对王姑子说自己小产的事,王姑子道:“也不打紧,俺每同行一个薛师父,一纸好符水药。用着头生孩子的衣胞,拿酒洗了,烧成灰儿,伴着符药,拣壬子日,人不知,鬼不觉,空心用黄酒吃了。算定日子儿不错,至一个月就坐胎气,好不准!”月娘悄悄与了他一两银子,叫他“休对大师姑说,好歹请薛姑子带了符药来。”

作者说:“看官听说:但凡大人家,似这等尼僧牙婆,决不可抬举。在深宫大院,相伴着妇女,俱以谈经说典为由,背地里送暖偷寒,甚么事儿不干出来?”难怪作者此诗对这些姑子充满鄙视,要说“西方依旧黑漫漫”了!

诗中“缁流”泛指僧尼;“婵娟”有多种解释,这里指女人。

第四十九回:屈体 现身

散体:

形如鸡卵,色似鹅黄。三次老君炮炼,王母亲手传方。外视轻如粪土,内觑贵乎玕琅。比金金岂换,比玉玉何偿!任你腰金衣紫,任你大厦高堂,任你轻裘肥马,任你才俊栋梁。此药用托掌内,飘然身入洞房。----服久宽脾胃,滋肾又扶阳;百日须发黑,千朝体自强;固齿能明目,阳生垢始藏。恐君如不信,伴饭与猫尝。三日淫无度,四日热难当;白猫变为黑,尿粪俱停亡;夏日当风臥,冬天水里藏;若还不解泄,毛脱尽精光。----快美终宵乐,春色满兰房。赠于知音客,永作保身方。

永福寺内,西门庆“见一个和尚形骨古怪,相貌搊搜,生的豹头凹眼,色若紫肝,戴了鸡蜡箍儿,穿一领肉红直裰。颏下髭须乱拃,头上有一溜光檐,就是个形容古怪真罗汉,未除火性独眼龙。”

就是这一位胡僧,把春药赠给了西门庆。胡僧夸春药的神奇功效有很长一段话,这是摘选的一部分,主要是看作者的文采。其用词的精确、语调的流畅,都是后人值得学习的地方。

文中的“玕琅”是倒置词(为了押韵),即琅(lang)玕(gan),一种如珠美石。

对:柱杖挑擎双日月,芒鞋踏遍九军州。

胡僧随西门庆到家,饱餐酒肉以后,赠了春药,却拒绝传方,只收了西门庆赠的一匹白布,“背上褡裢,拴定拐杖,出门扬长而去。”作者以此对结束本回。吃完酒肉、赠罢春药,胡僧又恢复了一个得道高僧的形象。

第五十回:潜听 嬉游

散句:若教此辈成佛道,天下僧尼似水流。

作者写道:“月娘和薛姑子、王姑子在上房宿睡。王姑子把整治的头男衣胞并薛姑子的药,悄悄递与月娘。薛姑子叫月娘:‘拣个壬子日,用酒吃下,晚夕与官人同床一次,就是胎气。不可交一人知道。’月娘连忙将药收了,拜谢了两个姑子。王姑子道:‘这件物儿好不难寻!亏了薛师父。──也是个人家媳妇儿养头次娃儿,可可薛爷在那里,悄悄与了个熟老娘三钱银子,才得了。替你老人家熬矾水打磨干净,两盒鸳鸯新瓦,泡炼如法,用重罗筛过,搅在符药一处才拿来了。’月娘道:‘只是多累薛爷和王师父。’于是每人拿出二两银子来相谢。”

作者随后用上面两散句作结,这两句说得真好,看这两姑子的行径,还像个佛门弟子么?

第五十二回:山洞 花园

曲《南曲儿》:风月事,我说与你听:如今年程,论不得假真。个个人古怪精灵,个个人久惯老成。倒将计活埋把瞎缸暗顶。老虔婆只要图财,小淫妇儿少不得拽着脖子往前挣。苦似投河,愁如觅井。几时得把这孽罐子填满,就变驴变马也不干这营生。

伯爵对桂姐道:“傻小淫妇儿,如今年程,三岁小孩儿也哄不动,何况风月中子弟。你和他认真?你且住了,等我唱个南曲儿你听。”于是就唱了这曲。

应伯爵毕竟是个老资格,“姜桂之性,老儿弥辣”,他对风月场的事情倒是看得很透彻。

此曲应为作者自制,语言通俗而又言之凿凿,意味辛辣而又确如其分。

第五十五回:两庆 一诺

赋体:

堂开绿野,阁起凌烟。门前宽绰堪旋马,阀阅嵬峨好竖旗。锦绣丛中,风送到画眉声巧;金银堆里,日映出琪树花香。左右活屏风,一个个夷光红拂;满堂死宝玩,一件件周鼎商彝。室挂明珠十二,黑夜里何用灯油;门迎珠履三千,白日间尽皆名士。九州四海,大小官员,都来庆贺;六部尚书,三边总督,无不低头。正是:除却万年天子贵,只有当朝宰相尊。  

西门庆为蔡京拜寿,作者写道:“西门庆开言便以父子称呼道:‘孩儿没恁孝顺爷爷,今日华诞,特备的几件菲仪,聊表千里鹅毛之意。愿老爷寿比南山。’”张竹坡总批说:“此回方正写大师之恶与趋奉之耻,为世人一哭也。”

作者这段文字,看似写宋朝蔡京的太师府官邸如何气势非凡,实际上直指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奸臣是如何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

文中“阀阅”原指功勋世家,这里却说“好竖旗”,明显具有辛辣的讽刺意味;“琪树”为仙境中的玉树。

第五十七回:千金 一笑

诗(七律):

身上禅衣猩血染,双环挂耳是黄金。手中锡杖光如镜,百八胡珠耀日明。开觉明路现金绳,提起凡夫梦也醒。庞眉绀发铜铃眼,道是西天老圣僧。

本回开头作者写永福寺,从万回老祖开始,一直写到当今长老。作者写道:“(长老)忽一日发个念头,说道:‘呀,这寺院坍塌的不成模样了,这些蠢狗才攮的秃驴,止会吃酒噇饭,把这古佛道场弄得赤白白地,岂不可惜!到今日,咱不做主,那个做主?咱不出头,那个出头?’当时唤起法子徒孙,打起钟鼓,举集大众,上堂宣扬此意。那长老怎生打扮?”接着作者插入此诗。

这是作者为永福寺长老画的像。书中这位长老倒是佛心一片,只是他身为长老,怎么也骂众僧“秃驴”呢?难怪作者说他“道是西天老圣僧”了!

诗中“金绳”是佛经中所载、用来分出生死界限的用黄金制作的绳,李白曾有诗:“金绳开觉路,宝筏度迷川。”极乐世界有钱得很啊!看来真的是“提起凡夫梦也醒”了。

赋体: 那知岁久年深,一瞬时移事换。莽和尚纵酒撒泼,毁坏清规;呆道人懒惰贪眠,不行打扫。渐成寂寞,断绝门徒;以致凄凉,罕稀瞻仰。兼以鸟鼠穿蚀,那堪风雨漂摇。栋宇摧颓,一而二,二而三,支撑靡计;墙垣坍塌,日复日,年复年,振起无人。朱红棂槅,拾来煨酒煨茶;合抱栋梁,拿去换盐换米。风吹罗汉金消尽,雨打弥陀化作尘。吁嗟乎!

永福寺长老为募缘写了一篇疏文,这是文中描绘的寺院破败的景象。原来除了年深岁久以外,那些和尚也着实不争气,把什么都换酒吃了,真令人“吁嗟乎”。

更奇怪的是,寺里除了“莽和尚”以外,居然还有“呆道人”,看来早就“释道一家”了?后来想想也对,《封神演义》不是说,佛祖就是“接引道人”的化身吗?道家也不是常常把道号念作“无量寿佛”吗?

第五十八回:打狗 磨镜

赋体:

虽抱不羁之材,惯游非礼之地。功名蹭蹬,豪杰之志已灰;家业凋零,浩然之气先丧。把文章经书之道学,一并送还孔老夫子;将荣身显新的心念,全都撇在东洋大海。和光混俗,惟其利欲是前;随方逐圆,不以廉耻为重。峨其冠、博其带,眼底穷若无人;阔其论、高其谈,胸中实无一物。

作者为温秀才画了两幅像,第一幅:“只见那温必古,年纪不上四旬,生的端庄质朴,落腮胡,仪容谦仰,举止温恭。”第二幅即是上面这一段文字,原来竟是个真文痞、假儒生。

果然,后文描述这位温秀才不仅险些坏了西门庆的“大事”,而且还有龙阳之好,被西门庆逐出门去了。

文中“不羁”是没有拘束的意思,而“不羁之材”则形容其学识广博无边;“蹭蹬(cengdeng)”即挫折、不得意的意思;“和光混俗”意为甘于尘俗、不求上进,但文中意思利欲是非求不可的;“随方逐圆”意为事无定则、没有主见,但文中意思不顾廉耻却是肯定的。

《金瓶梅》中,儒家人物遍地都是,光秀才就有倪秀才、水秀才、温秀才,还有隐隐约约的聂两湖、尚小塘、汪北沿之类,估计不是秀才就是举人,“十兄弟”中的大部分也主要是落魄文人,再加上西门庆所接触的大小官员,肯定也多半是文人出身,即使是“买官”的,恐怕也顶着个文人的帽子。可是,在那么多儒家人物中,有几个可算是孔老夫子的真学生呢?唉,这真可算是儒家不幸!冤孽,冤孽,不亦悲乎!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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